黃雀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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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兒死了。
    死的這樣突然。
    以至於合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死了?怎麽死的?”合慶正抱著本兒前朝的雲閣畫譜研究,聽了七巧這話,愣了半天。
    七巧臉色煞白,彎著身子低聲道:“聽小平子說,采兒是趕夜路的時候,偏巧踩空了,掉到山下麵去了。那山下恰好亂石好多,也就......”
    合慶凝眉,問道:“趕夜路?可知道她朝著哪方向去的?”
    “好像是朝北。”
    合慶道:“她這樣匆匆忙忙的走夜路...”搖了搖頭,把書往桌子上一扣,道:“不妥。把小平子叫來,我親自問他。”
    沒一會兒,七巧雲著步子回來了,身後跟著一個小太監,他往地上一跪,行了個大李,道:“公主萬福。”
    合慶手搭在椅子上,正色問道:“你就是小平子?”
    “回公主,奴婢是。”
    合慶道:“抬起頭來。”看了看他的模樣,想起來他就廚房試毒的小太監,點點頭,溫言道:“嗯。你伺候的事兒是格外特殊的,有勞你了。”
    小平子聽了,忙伏低身子道:“奴婢不敢。伺候公主是奴婢的本分。”
    合慶繼而問道:“今日叫你來,是想問問你,可知采兒之死一事?”
    小平子臉色一變,聲音低下去道:“這...…回公主,知道...”
    合慶道:“你如何得知的?”
    小平子道:“今兒早上去趕菜集,那邊兒聚了一大群人,奴婢好奇,想著也過去看看。一湊近才知道,說是洛陽城外死了人。裏頭一衙役說,死了有一晚上了,應是趕夜路,掉到山下麵去了。”
    說完,抬頭看了下合慶的臉色,繼續道:“聽說是摔了腦袋,死的慘。奴婢多打聽了幾句,聽那描述才知道是采兒姐……”
    “你可知,采兒打算去哪?”
    小平子想了想,道:“記得她說,宮裏也回不去了,打算回冀州老家……”
    黃昏,合慶獨自在院子裏低頭打著秋千,用那金繡鞋尖一下一下地挑起院中的花枝條。
    采兒死了,是意外身亡。但是在她看來,這事情蹊蹺得很。如果采兒並非不小心落下山崖,那必定是遭人暗算。
    她思前想後了一下午,除了一個人嫌疑最大,她想不出來誰還能下此毒手。
    正想著,她一抬眼,看見宇文祥剛好從門口進來,一抹斜陽濺了他一身橙紅。
    宇文祥見合慶獨自在秋千上,有些意外。他看著她,卻見她用極其複雜的眼神望著自己。二人對視了一陣,合慶便突然垂下眼,匆匆回了房中,隻剩下那秋千空蕩蕩地前後晃著。
    宇文祥站在合慶門口,抬起手想敲敲門,但又垂了下去,轉身離開。
    合慶隔著門在屋裏看著他的身影離去,心中竟一番滋味翻來覆去。起身,拿起那桌上幹涸了的毛筆點進水中,見一圈一圈的墨色慢慢將滿池清澈混為汙濁。
    月上枝頭,院子裏的玉蘭花開了,似是比往年早些。晚風一吹,一陣陣往屋裏送去幽幽暗香。
    屋裏,合慶與宇文祥對著一大桌子的好飯好菜沉默。
    合慶不動筷子,宇文祥也自是不動。
    合慶看得出來,他是個極其有耐性的,潛伏在後,永遠不當先暴露的那個。兩人這樣僵著,直到那翡翠絲玉柱湯的熱氣漸漸消散。
    吳管家立在門口,張望著裏麵不動靜,搖了搖頭,探進來半個身子,道:“王爺,殿下,飯菜涼了,讓他們拿走熱熱吧!”
    宇文祥應允。
    外頭一流人進來,又把桌子上的碟碗全都撤空。
    沒了飯菜,倒顯得更沒遮掩了。
    宇文祥一笑,將手肘放在桌上,終於道:“公主今日胃口不佳。”
    合慶道:“不佳。”
    “哦?為何?” 宇文祥腔調關切。
    “飯菜涼了,熱了還可以再吃。有些東西,沒了,就回不來了。”
    合慶抬眼看他,見他依舊裝傻,便開門見山道:“采兒死了。”
    宇文祥眼色卻不驚不擾:“誰死了?”
    合慶冷笑一聲:“不必裝癡傻。我知道,你什麽都知道。何必現在繼續隱瞞。”
    宇文祥沒說話,神色冷了下來,麵無表情。
    合慶深呼了一口氣,問道:“是不是你殺的人。”
    宇文祥不假思索道:“是又怎樣。”
    “為何?”合慶緊追問道,頭上的金蝙蝠玲瓏珠釵搖擺,“你最終還是沒放過她……”
    宇文祥似是坦然,道:“公主覺得為何?”
    合慶拂袖起身,冷哼一聲,俯視著坐著的宇文祥道:“你並非因為她莫名誣陷你那事。而是因為她竟不知不覺中清楚了你的喜好。你為人如此多思,怎能容這樣一個人留著。”
    宇文祥無奈笑道:“這理由很好!公主很是聰明!”
    合慶退了兩步:“真的是你……我不敢相信你是這樣的人。”
    宇文祥起身:“臣無話可說,既然公主覺得臣是個惡人,那就上報朝廷,將我抓起來。”
    合慶不寒而栗,道:“你都不為自己辯駁?”
    宇文祥雙手落桌,直視著合慶慍色的麵容,緩緩道:“既然公主從心裏認定,此事是臣做的,理由都如此充分,那臣再說什麽,公主怕是也不信了。”
    合慶一愣,被他弄的糊塗,微怒道:“那到底是不是你殺了采兒?”
    話音剛落,就聽見外頭下人朝這邊來。果然,吳管家在門外先道:“殿下,王爺,飯菜好了。”
    宇文祥道:“進來吧!”
    門一開,吳管家見合慶與宇文祥紛紛相對而站,正彼此看著對方,心裏頭一笑,以為來的不是時候,忙小聲催促道:“哎呀,你們快點,沒看見王爺正和殿下……怎麽這麽沒眼力見,都麻利點!”
    合慶耳朵聽見這話,避開宇文祥的眼神,緩緩坐下來。宇文祥也慢慢坐下,吩咐道:“吳管家,你們不用在門口伺候了。都下去用膳吧!”
    遣走了一大幫子人,宇文祥揉了揉太陽穴,才回答道:“事情不是臣做的。”
    “那你為何承認?”合慶遲疑。
    宇文祥回道:“臣若直接說了此事與臣無關,那公主會相信嗎?”
    合慶不語。
    宇文祥繼續道:“公主想來心中已有推論,認定是臣做的,況且,也已經有了一番推論。臣不如先認了,再看看公主是如何認為臣的。”
    合慶輕輕咬牙,看向宇文祥平靜的臉,心中驚覺他的深沉心思。
    語罷,宇文祥似笑非笑道:“看來公主心裏,認定臣是個大奸大惡之人了。” 他拾起湯勺,親自為合慶成了一碗湯,放到她麵前。
    合慶凝視著眼前的碗,不睬他這話,追問道:“那到底是誰做的?我不相信……這太湊巧了。”
    宇文祥搖頭:“早上我便得知此事,匆匆尋了下頭的人問,才知道是采兒,死在了洛陽城郊的北邙山腳。那條路,是入冀州的唯一途徑。”
    合慶接話道:“我聽聞她是要回冀州老家。”
    宇文祥若有所思,神色凝重起來。
    “你想到了什麽?”合慶見他的表情,不由得問道。
    宇文祥轉而一笑,道:“沒什麽。隻是想到了一人,也在冀州。”
    “誰?”
    “禦封的河北道邵親王。”
    合慶的呼吸微微困難起來,胸中漲滿一陣風似的。
    這並非是走不出來的夢,隻是一些事情與感情,漸漸變成了一種習慣。當聽到那三個字的時候,隱隱約約還能想到舊日的痕跡。
    宇文祥見她臉色不對,問道:“怎麽了?”
    合慶低頭拾起筷子,觀望著盤子裏的菜,道:“沒怎麽。” 她想了想,“你和邵親王…認識麽?”
    宇文祥道:“數麵之交。邵親王與我父親倒是熟悉。可惜父親他…”他神色黯然下去。
    宇文老王爺急病。那年宇文祥替老王爺入宮參加宮中年宴,才得再次見到合慶。然而剛過了年節,老王爺便去了。宇文祥從小受老王爺影響頗深,其父算是老來得子,所以對他也格外用心教導。
    合慶聽到這兒,聲音溫沉了下去:“生死各有命,你看開些。清明節得了空,我會與你一起祭拜你父親。”
    宇文祥眼神微亮:“臣替父親多謝公主。”
    合慶點頭淺笑回應,燭火跳動映著她的兩腮,似是上了層浮胭脂,讓她神色溫柔。宇文祥看得心中一動,忙定了定神。
    “采兒那事情?”
    宇文祥碰了下鼻子,沉吟片刻,道:“此事若真是意外,倒也罷了。若真的有人故意為之,那便是滅口之舉,如此一來,就複雜了……”
    他轉而看向合慶,將手放在她的手邊,道:“公主放心。我會安排處理這些,給她安葬之處。至於此事,臣自會慢慢調查,一切有我,無需公主勞神。”
    合慶頷首,胸中一顆心終歸落了地。她心裏還是相信些宇文祥的。雖然他多思深沉,頗有心機,但到底不是個殘暴之人,何況洛陽被他治理的看起來不錯。
    此時,門叩三聲。
    “王爺,您的信。” 是林奔的聲音。
    宇文祥道進來。
    林奔遞過來,將信卷放到宇文祥手中。宇文祥伸展開那紙條,逐漸麵露喜色。
    合慶正想著究竟是何事,就聽見宇文祥笑道:“太好了,母親要從江南回來住些時日。”
    他抬頭對林奔道:“告訴吳管家,全府上下準備迎接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