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簪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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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上一天星鬥,屋內是紅燭高照。
盈盈燭火,映著一對璧人,將身影投在薄薄的窗紙上。
這裏是宇文祥的臥房。
宇文祥穿著藏藍常服,腰間玉帶輕係,襯托出他的身形頎長。而合慶則端坐在宇文祥的床榻上,直視著前方。
宇文祥坐在茶桌前,神色凝視著那跳躍的燭火,餘光卻在窺著合慶的臉龐,他兩手鬆了又握,握了又鬆,才緩緩開口道:“今日折騰了一天,勞煩公主了。明日還要早起,待母親一至,怕是還要讓你辛苦。”
深更半夜,他們雖然共處一室,但並非孤男寡女,反而是皇上親賜的夫妻,隻不過這數月來,他們從未同住過。
宇文祥抿了抿嘴,終於起身,屋子太過安靜,隻能聽到衣服布料摩擦的聲響,他道:“公主早些休息...我,我先走了。”
說完便轉身欲出臥房。
“你站住。”一聲溫沉,截住了宇文祥的步子。
他疑惑地回頭,見合慶目光曳在他臉上,少了往日的倔強與犀利。
合慶淡淡問道:“你去哪裏睡?”
這一切還要從今日早上說起。
自打宇文祥那晚上收到信,宇文老夫人回府一事便在府裏傳開了。
丫鬟下人這幾日來,忙得不可開交,又是清掃房間,又是擺出來那些福壽鬆鶴的物件。把老夫人之前的房間重新布置一番。
自從宇文老王爺突然發病去了之後,老夫人日日哀傷,宇文祥隻好將老夫人送去江南,療養心神。又委托嫁到江南的長姐照顧,自己一個人留在了府中,重新托起整個家業。
合慶今日是被吵醒的。
她惺忪地睜眼,聽見外頭有些隱隱約約的喧囂人聲,便撐著起身,喚來七巧一問究竟。
七巧道:“主子,聽說明兒宇文老夫人就回來了。後院進了一批菜農,吳總管正打理些新鮮菜,好明天用。”
合慶困怏怏地哦了一聲,一看也睡不著了,便幹脆叫七巧伺候自己起身。
她在宮裏就是個不愛熱鬧的,一個人慣了。這剛習慣府裏有個宇文祥,又來了個老夫人與宇文祥的長姐。她瞧著鏡中的自己,想著這一家子人總歸是要見,也是夠受的了。
一時之間,她竟然有些懷念府中隻有她和宇文祥二人的清淨日子了。
“給老夫人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麽?”合慶待七巧給自己挽了個花髻,轉頭問道。
“主子放心,咱剛來那會兒,老夫人不在。但是東西都保管得妥當,禮數是一定夠的。”
大垠出降的公主,雖是下嫁,但終歸駙馬的爹媽算是公主的公婆。尋常人家,媳婦要拜見公婆,行大禮;然而合慶就不必了,反而還要受駙馬一家的大禮,並親贈皇上禦賜的布帛金銀等。
合慶正尋思著老夫人是個什麽樣子的人,就聽見門外道:“殿下。”
聽聲音是吳總管,合慶遣七巧去開門,誰知門剛一打開,就聽見七巧笑道:“駙馬爺來了!”
合慶起身轉頭,走到門口一看,見是宇文祥站在門下負手淺笑,旁邊是吳總管一臉為難的樣子。
“駙馬何事?”
宇文祥不語,合慶卻見到他用胳膊肘偷偷戳了下吳總管。
吳總管這才上前,先是行了個大禮,顫顫巍巍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這事不好開口...但,老夫人明日回來了...若是見到殿下偏居一處,怕是會怪罪我們......”
七巧眨了眨眼,道:“吳總管這是何意?此處是公主所選,與眾人並無關係。”
吳總管想了半晌,又道:“這...殿下是千金之軀,本應歸於正殿。老夫人若是來了,見殿下如此,怕是覺得很是不妥,不妥啊......”
七巧還是聽著雲裏霧繞,然而合慶算是明白了。
這分明是想讓她搬到正殿,與宇文祥同住。她眉心一凝,看向宇文祥,見他有點心虛,眼神一個勁兒的往外飄,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合慶傲然轉身,道:“我不願意搬,這兒挺好的。你們回去吧。”說完,自顧自地欲望屋中走。
“公主留步!”
宇文祥終於開口了,斯文地笑著,道:“七巧,你能不能先......”
七巧這時候機靈得很,哎了一聲,一溜煙地拉著吳總管就先出去了,剩下合慶與宇文祥二人在堂中站著。
合慶心裏罵七巧叛主,微微瞪了她的背影一眼,轉而看向宇文祥。
他比她高了大半頭,她雖是公主,但與他說話若是站的近些,她不得已微微抬目仰頭看他。
現在是三月早春了,日光輾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與側臉上,他垂著眼看向她。
合慶被他的深邃眼眸看得心裏不安,於是雪白的臉上一陣溫熱,忙擺正腦袋,偏過臉看向窗外:“你到底要說什麽。”
“臣想求公主一個忙。”
“我不會和你同住的。”合慶拂袖走到窗前,又回頭看他,道,“你我男女有別,何況大垠規定,駙馬無公主召見,不得入寢。我不願意,你別想了。”
宇文祥也沒生氣,依舊溫和道:“臣都知道。但是臣與公主是實打實的夫妻。”
“那又如何。”
宇文祥也走到窗前,立在她的麵前,二人一同看向窗外的花枝子:“臣與公主,自從婚後便分房而居,怕是除了府中之人知道,外人是一概不知的。”
他停了停,繼而道:“臣那母親已是年邁,若是知道了你我如此,怕是會雪上加霜。她年紀大了,對我又頗為操心,臣實在是不想讓她擔憂。”
合慶眼神微側,她雖性子倔強,但也是個會心軟的人。大垠推崇孝道,子為母憂,這是人之常情,可惜她是個沒母親的,自己沒體會過這種情感,也能稍微理解些。
宇文祥看她神色鬆動,道:“臣隻是想請公主暫時移駕正殿,如此一來,母親見你我二人和睦,也就能寬慰些。至於晚上,公主放心,臣定不會做孟浪之事。”
合慶沉默不語。
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自己雖然是公主,但終究是個女子,一旦出了皇宮,那根連接著自己與母家的線也就漸漸斷了。落了這洛陽城中,到底還是住的他的府上。
公主府她是不去的,皇兄還委托著她那重任,她不敢掉以輕心。若終有一天,宇文府有風雲詭譎之勢,她將暗暗上奏,通告朝廷加以防備。
然而宇文祥心思深沉,目前看不出來有什麽不妥,她依舊日日觀察,偶然有疑心,但最後都慢慢消散。她有時候很怕日子一久,朝夕相處中自己也慢慢在這歲歲年年中變得不再清醒。
許久,合慶才動了動嘴唇,道:“罷了。就按你說的做。” 她眉心忡忡,道:“你不必多想,我也是怕人多口雜。此事若傳到外麵,說你我二人如此這般,怕是會給皇室抹黑。我不想鬧到這地步。”
宇文祥知道她是個聰明又心軟的人,做事情總要有足夠的理由。她為別人,為她的皇室考慮,總是落了她自己。今天這事情,若是單單為了她自己,她便肯定是不同意的。
所以,他隻好一步步地引著她,如此一來,她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為“維護皇室聲譽”,合慶便也是心甘情願了。
宇文祥說過,要讓她心甘情願的。
為了得到她的心,他就算是在愛情裏用了這些小小心思,他也無所慚愧。他是個心似深海,卻又波瀾不驚的人,一旦目標確定,便是出手絕不收回。對於合慶,他很是有耐心。
這樣的人的性子,合慶怕是還沒看的真切。
公主玉口一開,府裏的丫鬟,宮裏來的太監宮女,便急急忙忙地開始把偏殿往正殿搬。
七巧最積極,特意從箱子裏,把出降那日備的四個金銀鴛鴦枕擺出來,放到了宇文祥的臥房上。
合慶溜達到裏麵的時候,看見了,瞪了一眼七巧,道:“你怎麽把這個拿出來了?”
七巧眨著眼道:“府裏都傳開了,今兒晚上起,公主搬到正殿,和駙馬一起住。奴婢這不是想著,枕頭那晚都沒派上用場,拿出來擺著,多喜慶啊!”
提到枕頭,合慶出降前是受過宮中的教習嬤嬤的教導,那一本子講男女之事的畫本拿到手裏翻了翻,便紅了臉不再看。教習嬤嬤一臉嚴肅地說著什麽將枕頭墊在腰下之事,合慶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處,不想聽得完全。
一聽七巧提到枕頭,合慶回想起來教習嬤嬤的話,耳朵根都染了層胭脂,走過去抬手用力戳了一下七巧的腦袋道:“你...你氣死我算了!”
七巧不解,合慶才講她剛才與宇文祥的對話與七巧說之。
“原來隻是做個戲啊......”七巧一臉失望,“主子,您打算一直和駙馬爺如此嗎?”
被這麽一問,合慶倒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就這麽推著走吧。”
折騰了一天,終於到了晚上。
偏殿已經是空空如也,府裏的下人麻利,合慶的筆墨紙硯,常規衣物,帶來的金器玉器已經一並挪入正殿。
如今這正殿,真成了宇文祥與合慶共同的居所了
宇文祥親自燃了紅燭,坐在案前。合慶不與他同座,隻好選擇坐在了他的床榻上。畢竟他說過,這床隻給她一個人睡的。
宇文祥看著她坐在自己的床上,心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那種心愛的人終於落在自己的床榻之上,像個小小的漂亮布偶,在那等著他。
可惜,今天晚上是不可的。
他定了定神,他不想一切太心急。
“你睡哪兒?”合慶開口問他。
宇文祥回頭,坦然道:“臣就在書房打個地鋪即可。明日母親就要回來了,公主也早些休息。”說完,頭也不回的趕緊離開。
他怕再看見她那朱色的嘴唇,在燭火之下微微一動,幾句溫柔之語將要打破他一切理智。
合慶獨自坐在寬大的臥房中,不解地看著宇文祥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