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宵帳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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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
滴答——
合慶第一次聽見漏刻的聲音如此清晰,一顆顆水滴打在水麵上,時間就這樣一點點流逝。
她此時已是坐在宇文祥的床榻上,屋內沒有點燃蠟燭,僅憑著一縷月光投在屋內。記憶還似乎停留在剛剛長廊下那短暫而迷失的吻,隨後她便頭暈目眩,不知怎的就被扶進了臥房。
房門突然被打開,初春的晚風還夾雜著些許微微寒意,一下子鑽進衣袖。合慶下意識地望向門口,隻見進來一個身影,又轉身慢慢把門合上。
那身影慢慢走向她,身形修長而挺拔,合慶借著月色,看了宇文祥的臉。
“母親他們已經睡下了。” 宇文祥低聲道。
合慶輕聲“嗯”了一句,見宇文祥要點燈,忙阻止道:“不要點蠟燭。” 她沉聲,“我現在就想這樣黑著。”
夜色裏,合慶聽見宇文祥輕聲笑了幾下,他問道:“不怕黑麽。”
“有些怕。” 合慶回他道。
“那為何還……”
合慶抬頭看著站立的宇文祥,一字字道:“所以,想讓你陪我。”
宇文祥在那一瞬間呼吸一凝,心猛然跳了幾下。合慶這句話,是他長久以來的期盼與等待。
他強壓製住心中的悸動,穩住心神,道:“公主想讓我怎樣陪?”
合慶幽幽看向他,拍了拍床榻,道:“我要你坐這裏陪我。”
宇文祥就著月色前進兩步,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順從地坐在了合慶身邊。上一次他們二人坐在這裏,是因為采兒一事爭吵。他轉頭看她,隻見月色給她敷上了一層清淡的薄粉,胭脂如霜,更顯得她眼睛幽深靜謐。
他穩了穩心思,心中告誡自己今夜不可。他答應過她,自己去外麵的書房睡,直到母親回到江南。
可是她如此這般邀請,又是何意。
合慶一雙眼睛流轉於他好看的臉上,他的鼻梁挺直高聳,顯得整張臉都格外立體冷峻。
“你剛才去哪了?” 合慶聲音格外溫和,她輕輕拉扯住宇文祥的衣袖問著。
這一聲柔軟是宇文祥幾個月來不曾聽過的,他呼吸沉了下去,壓低嗓音道:“沒做什麽,隻是送母親他們安寢。”
“那你呢?”說著,合慶的腦袋一偏,抵在了宇文祥的肩頭,又抬手半環住他的腰身,吐言道:“外麵很冷,在這裏多待會吧……”
宇文祥眸色一沉,隻覺得耳邊溫熱的氣息纏繞著思緒,一陣陣血氣上湧。
他一向為人潔身自好,通房的丫頭也未曾收一個。母親晏氏曾給他的丹兒,芍兒兩個丫頭伺候,卻都被他打發去做其他日常瑣事,也不留在房中。
宇文祥已經二十出頭,他並非不通男女之事,隻是不想去碰除了合慶的其他女子。
然而此時,一直距自己千裏之外的溫香軟玉,就附在耳邊和他說著體己話,他吞了下喉嚨,手心微微滲出汗意,而他腰間那雙不安分的柔手,此時正沿著他的織麵金蟒腰帶用修長的手指慢慢摸索著。
他突然麵色一震,好像明白過來什麽,一把抓住腰間的那隻手,眼神凝視著前方,道:“公主,你這是做什麽。”說完,將視線移到合慶的臉上
合慶心裏一驚,故作鎮定道:“宇文祥,你做什麽,你弄疼我了!”
宇文祥輕笑一聲,道:“你想找的東西,不在那裏了。”
合慶聽了愣住,終於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氣急敗壞道:“宇文祥,你竟然使詐騙我!” 揚起左手就朝著宇文祥的臉打去。
宇文祥抬手一接,又將合慶反手一剪,將她壓倒在柔軟的床榻裏,神色複雜道:“是臣使詐麽,難道不是公主詐我在先?”
原來,剛才那回子,合慶在院子裏似是被風吹得頭漲,便想先回去休息。宇文祥那時候將她扶起送回殿中的半路上,林奔卻叫住了宇文祥。
合慶道:“你去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二人許是因為剛剛長廊的那個突如其來的吻都有些不好意思,於是都低頭溫和。
宇文祥略帶歉意地道:“那臣一會兒回去陪公主。”
合慶點頭,獨自轉身離去。然而就在回廊曲折處,她回頭望了一眼宇文祥。卻見他與林奔低語交談了些什麽,林奔從懷中掏出一鴿子,呈到宇文祥麵前,又見宇文祥親自解下鴿子腳上的小小竹筒。
天色暗,月光不似白晝,但合慶仍然看到宇文祥展開了那紙條,沉思片刻,又順手將紙卷放到腰間。
合慶疑慮大起,林奔曾說,那信鴿是宇文祥與老夫人之間通信所用。如今這老夫人已經在府裏,那宇文祥又是和誰飛鴿傳書呢?
她知道宇文祥深沉,隱藏又深,她若直接追問,怕也是得不到回答。於是才趁機想了這一出美人計。
合慶被宇文祥壓在床上,雙手鎖於背後動彈不得,她沒好氣道:“宇文祥,你如此無禮奸詐,成何體統。”
宇文祥看著身下憤怒掙紮的合慶,笑道:“這才對了。這才是真正的你。” 他怕弄疼了合慶,於是將她雙手從身後拽出來,又一左一右壓在她耳邊,垂頭俯視她,緩緩道:“你是個聰明人,不該做這麽不聰明的事。”
合慶被抓了現形,臉上雖覺得傷了自尊,反而更有些氣焰,急道:“你深更半夜,與何人通信。”
她那一刻猜想,若真的是宇文祥通敵謀反,那他會不會殺了自己滅口。
宇文祥卻低聲道:“公主不是想要尋那信麽,它就在臣的身上。公主還可以繼續找,就像剛才那般。”
合慶漲紅了臉,叫到:“你大膽……”
話音未落,就被堵上了嘴。
似是帶有懲罰意味的吻撲麵而來,不是剛才那樣輕柔如春風,而是猛烈如夏雨急驟,讓人無力閃躲,隻得迎著那狂風而去。
合慶雙手握拳,像隻被捉住的小獸,激烈地企圖掙紮開來。然而宇文祥雖是歸屬文官,平日卻是練武之身,此時合慶哪裏能掙脫開來。
終於,宇文祥見她快要窒息,才放開她的嘴唇。
靜謐的夜裏,隻有暗暗壓住的交替的喘息聲。
合慶大口地呼吸著,像是剛上岸的魚,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來一個字,心髒跳動的頻率已經超過她身體的極限。
宇文祥低低一笑,暗夜中道:“我還是更喜歡你剛才溫柔的樣子,雖然那是假的。”
隻要是在床上,宇文祥便不再稱她公主,也不再自稱臣;而是直接以你我相待,一下子讓二人的關係平等起來。若仔細想,這種“越軌”還隱約有些壓迫的氣勢。
合慶咬牙道:“你放開我!放開我!”
“噓——” 宇文祥安撫她,道:“小聲些。難道你想把所有人都鬧起來麽。”
合慶一聽這話,便閉嘴不做聲。
宇文祥低頭,輕輕用嘴唇朝拜似的拂惹過她的額頭,眼睛,鼻子,臉頰,又遲疑了一下,將頭埋進她修長的脖頸中,綿密地親吻著,盡情呼吸著她發間的清香。
喘息中,合慶感到他隔著衣物傳來的體溫,還有那愈發急躁的親吻,讓一種危險感漸漸逼近。
她感到被吸引進以宇文祥為中心的漩渦中,越來越下沉,她知道自己若不趕緊清醒過來,那便要更可怕地與他一起在暗夜中沉淪。
宇文祥鬆開她的手腕,環住她的肩膀,而合慶生澀地不知將那失去束縛的雙手放在哪裏,又不由自主地搭在宇文祥的肩上。
得到了合慶回應的宇文祥心中如獲大喜,於是將手臂箍住她更緊,仿佛要揉進自己的胸懷。
突然,合慶腰間的束帶的一端,被宇文祥狠力拽開,一股子涼意鑽進了脖領,讓她一瞬間清醒。
她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推起宇文祥,開口道:“不可。”
宇文祥詫異,欲垂頭再吻。合慶卻抬手貼在他唇上,眼神望向他,似是懇求而堅決地對他道:“別讓我恨你。”
宇文祥聽了這話,呼吸也趨於平穩,眼中的神色明滅閃爍,沉默半晌,終於抓住她的手腕,替她放好,又拉過被子,將她嚴嚴實實地蓋住。
“抱歉。” 他閉上眼,坐在床邊。他懊惱他自己的控製力,為何在她的麵前就如此差;也懊惱她為何一開始那樣撩撥自己,不知輕重。
“你早些休息,我先出去了。”
“等等!” 合慶見他要走,忙半起身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低聲叫住。
宇文祥睜開眼,看向著拉扯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手,聲音嘶啞道:“你再如此挽留,我怕是不會像剛才那樣放過你了。”
合慶驚得縮回了手,沉靜了片刻,道:“你剛剛的信,到底是什麽。”
宇文祥心中迅速沉了下去,他沒有做聲。
月光漸移,落在了他的臉上,照亮了他的神色,合慶倒吸一口氣,她終於看清,宇文祥那樣的表情:複雜、痛苦、沉重,一如長廊下的模樣,這是他平日果決深沉的身影中完全不會有的樣子。
她脫口而出,道:“是與你父親有關麽。”
然後便是無邊沉默。回應合慶的,隻有那廊上的白瓷風鈴,叮叮作響。
許久,宇文祥才開口道:“我父親,許是被害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