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玉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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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姐,姨夫那意思不就是要將你和宇文哥……”那一年,樂菱扒在門口偷聽完,轉身笑道。
    玉錦聽了,臉色一紅,羞赧道:“你胡說什麽呢。”
    樂菱纏上玉錦的胳膊,眉飛色舞道:“那以後,表姐不就成了豫王妃了!”
    玉錦那時候沒做聲,隻是小女兒姿態地嗔怪樂菱一眼,笑著攀上窗格,看那院外的宇文祥。那時候正是一個早春的日子裏,午後的春色柔媚,楊柳依依,她心中也依依。
    從那時候起,豫王妃這三個字便烙在了王玉錦的心間,直到如今。
    她從那些散碎的回憶裏醒來,深深看向麵色平淡的宇文祥,被他那句“朋友”刺得傷痛。
    有時候期待太多,失望也越大。
    王玉錦曾經頂著華京才女的名望,自信滿滿地想等著到了年歲,蓋上紅蓋頭,成為宇王府的女主人,理所當然的坐在他的身側。
    玉錦微微張嘴,有太多話想訴說,卻礙著合慶在這兒,無法開口。隻得百般柔怨地看向宇文祥,一腔千言萬語生生吞下肚子。
    “王姑娘,令尊可來了?” 宇文祥環顧四周,見殿內唯有玉錦樂菱與一下人,不見王尚書,納罕道。
    玉錦一愣,搖了搖頭。
    宇文祥又問道:“那你們二人來此,府裏可有人知道?”
    玉錦緩緩道:“與家裏說了,是來洛陽看牡丹花會,還有兩名家仆在客棧,怕不方便,今日便沒有讓他們來。”
    宇文祥點點頭。
    隻聽樂菱突然嚷道:“宇文哥,姨夫要將表姐嫁給高太尉家的公子高茂才,你竟不知道麽?” 樂菱語氣中頗有替玉錦求救之意。
    宇文祥茫然道:“本王尚未到春進的時候,京中這些消息完全不知。” 他這話對也不對。
    京城的動靜宇文祥一直在調查,他懷疑父親急病去世一事與權貴相關,可惜一直沒有什麽準確消息。然而,京中的那些嫁娶之事,他倒是全然沒有在意。
    他微微抬手,淡然道:“那就先恭喜王姑娘了。”
    樂菱臉色訝然,驚道:“怎麽會呢!表姐曾經給你飛鴿傳書三封,你怎麽會沒有收到!”
    宇文祥疑惑,眸色一變,他看向玉錦,見她是紅著眼點頭確認。
    宇文家的那群鴿子全都在後院,若是有什麽消息,皆由心腹林奔傳達給自己。若王玉錦真的連著三次飛鴿傳書,為何自己一封都沒有收到。莫不是林奔藏了起來?可是這樣做對他也毫無益處。
    宇文祥心中搖了搖頭,他相信林奔的忠心。突然,他心中浮現一個猜想,卻遲遲不敢確認。
    三人正站著麵麵相覷,隻聽上座傳來茶杯白瓷輕輕蓋上茶杯的碰撞之聲,慵懶而清脆。
    樂菱慢慢睜大了眼睛,恍然大悟,看著合慶道:“原來是你拿走了表姐的信!”
    聽罷樂菱的話,玉錦猛的看向合慶,神色顯得慌亂。
    宇文祥眼神轉向那上座的人,見她嘴角含著微微笑意,聽了這消息,竟完全不意外,眼角眉梢皆是沉著淡然,似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一般。這種神色唯有她那次在洛陽街市中指點畫作的時候露出過。
    宇文祥當時見過一次,就已是印象深刻。那時候,他在那片洛陽街市中,就愛上了身旁的她那指點江山,運籌帷幄的神態。
    此時此刻,合慶又是如此玉顏神色,宇文祥卻是心中深沉下去,他雙眼微微一眯。
    看來,他是小看她了。
    合慶放下茶杯,慵然坐著,悠悠看向樂菱與玉錦,並未否認:“不錯。是本宮拿的。” 她不緊不慢地說道。
    玉錦花容失色,當下的就耳根通紅,滿臉羞愧。
    原來,數月前,在合慶出降豫王之後,王尚書有了些將玉錦許配給高太尉之子的意思。玉錦知曉後,先後三次飛鴿傳書給宇文祥,信中字字提及當年長輩的聯姻之語,與他們的總角之情。
    她不願意嫁給高茂才,她也不知道是宇文祥自己求尚公主,一心以為是宇文祥難以抗旨。
    甚至,她最後在信中提及,願意做宇文祥的側妃……
    那些信,竟全部被合慶拿走了。
    不錯,豫王尚公主之後,她曾在焦急憂慮的輾轉反側的夜裏,想出千百個理由來解答自己的疑惑。
    京中多少權貴子弟,求娶她的人數不勝數,但她偏偏就忘不了宇文祥那負手而立站在院中花樹下的身影。越是遙遠的,反而越有執念。
    她想著,自己這般才色,必須做豫王那樣俊秀之人的正妃,才算良配。
    她想做宇文祥的正室,想做河南道的豫王妃。
    黑夜無眠的時候,那難耐的嫉妒與渴望,如同細密的牙齒啃食著她的心頭,於是生出了這樣先為側妃,後以李代桃的念頭。
    然而,如今自己的那一番柔腸百轉與心思,就這樣全被合慶看在眼裏,握在手心。
    玉錦失神一笑,細長的雙眼含著幾分複雜,後退半步,淒涼喃喃道:“以前常聽宮中女眷說起七公主,獨好偏居一處,遠離宮廷紛擾,不甚張揚顯眼,竟不知公主如此厲害。”
    樂菱扶住玉錦,臉上憤憤不平道:“七公主這樣算什麽,竟去攔了別人的信。”
    那樂菱的父親曾在合慶的父皇趙淵在位時,平定外藩□□有功,右腕被敵軍暗箭傷到,無法握劍。趙淵特封他明威將軍,留守京中。
    樂菱小時候在西陲呆過,一家人隨父親入京後,她仗著家世功勳,自然更比京中本土的生長的小姐跋扈些。
    “這樣一個帝姬,當得真是憋屈。 ” 樂菱曾暗暗笑著安慰著當時傷神的玉錦。
    她知道合慶在宮中是個低調得不起眼的帝姬,沒有母妃靠山,養母又不甚關照,就是個在宮中散養的庶公主。十二位帝姬中,也就是她最不哼不哈。皇帝不大注意她,太後亦非向著她。
    合慶聽了樂菱頂撞的那話,眼神轉而犀利,盯著樂菱,一字一句道:“樂姑娘,本宮出降於宇文府,那便是這兒的半個主人。就算是駙馬都尉,亦先為臣子,後為夫君。本宮做什麽,旁人都無權礙著。”
    她聲音早些的時候還是溫和淡然,現下突然變得冷然如刀鋒,劃過樂菱的耳畔,讓樂菱呆呆一愣。
    合慶看著樂菱的臉,冷冷一笑道:“剛剛王爺出門兒,本宮念著二位是王爺的客,不好說什麽。看二位小姐不遠千裏,趕來洛陽,本宮也看著可憐,不想言談傷了和氣。”
    她沉默幾秒,突然眼神一轉狠厲,似是壓抑已久的爆發,忽然一拍桌子,震得那茶杯一顛簸,厲聲道:“樂菱,你剛剛膽敢頂撞皇親國戚,口出狂言,惹得府內不得安寧!你既然出自將軍世家,那你說說看,若是在軍中,亂語之人,該如何處置?”
    樂菱一下子臉色煞白,她未曾見過這個低調得在年宴上都沒什麽人注意到的七公主,會如此這般,在逼問之下,她顫抖著嘴唇,回道:“杖責、杖責一百,趕出軍中……”
    合慶冷然一笑:“嗬,記性不錯。你們千裏迢迢來到此地,可惜洛陽的牡丹花還未染上顏色,不如就從宇文府發散出去吧。”
    說完,修長的食指一抬,崔內監和七巧心照不宣地就走過去,抓住樂菱的手臂,要將樂菱拖下去。
    樂菱掙紮開來,嚷道:“你…你這是私刑!我要告訴皇上…要告訴皇上!”
    聽了這話,七巧與崔內監對視一眼,似是有所顧忌,看向合慶。
    合慶淡然地垂目,頭上的垂珠金釵微微一晃,緩緩道:“高聲喧嘩,缺乏管教,真是不懂規矩。本宮今日就替樂將軍教訓了。皇上跟前兒用不著回,此事本宮做主了!”
    “公主息怒!” 玉錦突然雙膝一曲,跪行幾步,求情道:“樂菱不懂規矩,是她不對。這一百杖給的是爺們兒的責罰,樂菱一個姑娘,如何受的了!請公主從輕發落!”
    玉錦垂著頭,心中卻想著,若是樂菱被杖責在此,自己如何和父親與樂府交代?
    合慶心裏知道那一百杖的輕重,揮手道:“既然有人求情,那就按宮中規矩,掌嘴一百。”
    說完,隻見七巧與崔內監一點頭,利索地將樂菱拖到一角,那啪啪之聲清脆回蕩在堂中,夾雜著樂菱的哭聲。
    “王小姐,” 合慶轉而看向玉錦,盯了半晌。
    玉錦見了這陣仗,與自己來之前想的全然不同,被合慶這麽一叫,不由得身子一縮。
    合慶看透她似的,忽然輕輕一笑,抬眉道:“本宮知道,那高太尉之子的身份、家世與你很是般配,高夫人之位雖然不如王妃之位,但算起來還是門當戶對,沒有讓你委屈,想來也是王尚書思量權衡已久。”
    玉錦倒吸一口氣,不可置信地看向合慶。
    合慶思索片刻,道:“本宮會替宇文府親自手書賀信一封,並賀禮一並快馬加鞭交給王尚書,想來到時候,禮至之日,恰好是王小姐大婚之期。本宮也就先恭賀你大喜了。”
    她怔怔跪坐下來,無視一旁被掌摑的樂菱,咬牙直言道:“公主若是將一切都告訴父親與高家人,怕我這後半輩子都不得安寧了。”
    合慶緩緩起身走下座位,正要離去,聽了這話,那抬起的金繡鞋又落下,垂首冷聲a道:“是嗎?那你們二位可曾想讓本宮後半輩子安寧?”
    淡淡說完這句,便拂袖而去,走到門檻時候,宇文祥突然叫住了她。
    “公主,” 宇文祥走到她身邊,凝視著合慶直視前方的雙眸,低聲問道:“公主如何拿到信的?”
    合慶沒去看他,勾了勾嘴角,道:“王爺認為如何?”說完,她抬步獨自離去。
    那披著鵝黃大氅的背影落入院中的春光中漸漸遠去,閑雅而沉穩,仿佛剛剛一切都不曾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