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漸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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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姑娘不可再做傻事了。多虧林護衛救助及時,現在已無大礙。我開些消除淤痕的膏藥,記得每日塗一塗。” 大夫將診脈的墊子收起,合上木箱,“那位樂姑娘,我也開些消腫的藥,需得外敷內用各一次。”
    “多謝大夫。” 林奔禮貌一抱拳。
    大夫抬頭,見林奔嘴唇緊抿,雙手筋骨有力,一看就是練武之人,隻是他眉間總是暗藏著一股勁,他道:“林護衛,平日你需放鬆些,莫要太過緊張了。”
    林奔道:“追隨王爺、守衛豫王府是我的職責,自然不敢懈怠。”
    說完,他伸手向前做了個“請”,大夫笑了笑,點點頭,起身去外廳開方子去了。
    “林奔。”
    林奔正要和大夫出去,卻被這一聲喚困住了腳。他駐足回頭,見玉錦正無助的望向他。
    他慌忙垂下眼,不敢直視。
    從來都不敢。
    很多年前,玉錦一家來到宇王府拜訪,他進到院子,無意見到她攀著窗格向外張望的那張俏麗無雙的臉,他便被驚豔到了。
    他從小就明白,一生忠於豫王府,追隨未來的豫王宇文祥。當他知道王家宇文家可能聯姻的時候,他更不敢對她有什麽遐想,仿佛任何過於私人的舉動,都是越軌和對宇文祥的背叛。
    王家千金,才豔京城。
    然而林奔也知道,那一彎柳目中永遠不會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這一段隱隱約約的情愫,還未等到在春天盛開,就提前衰敗了。
    今日再見到玉錦,他不敢與她多言,然而卻悄悄地注視著她的背影。
    就算她鬧到狼狽,然而在他眼中卻隻有同情憐憫。那一刻,他隻恨自己隻是個護衛,永遠沒有資格去給她嗬護與關心。
    聽聞那一聲呼救的時候,守在門外的他心中焦急萬分,第一個衝了進去,將她救下。
    就算如此,又能如何。
    他為她做的,隻能到止於此步了。
    “林奔,你幫我最後一個忙,好不好……” 玉錦撐著床起身,抓住這個最後的希望。
    林奔無法拒絕她,低聲道:“王姑娘,有什麽事麽。”
    “臨走前,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對王爺講。麻煩你,通報一聲,好不好?” 玉錦幾乎是挽求他一般。
    她其實隱約感覺到,從這個少年眼中偶然流露的眷戀的目光,隨後又立即轉為沉靜。她知道,這是她能和宇文祥最後一次說話的機會。
    “拜托你,通報一聲,可以麽?” 玉錦又一次道。
    林奔沉默一陣,道:“王爺恐怕事務繁忙,不便過來了。”
    “請你轉告你家王爺,我知道是誰害死了他的父親!”
    王玉錦幾乎是急切的脫口而出,那按捺不住的激動仿佛是欲花光最後的力氣來傳達著這個訊息。
    林奔麵色一怔,老王爺之死一直是宇文祥的心病。他委托他和幾個眼線暗暗調查,但卻一直沒有什麽頭緒。
    如果玉錦說的是真的,那恐怕要有大事發生了。
    “王姑娘說的可是真的?” 林奔露出半分疑惑。
    玉錦點頭:“此事不敢亂語。”
    “好,那屬下現在就去通報王爺,王姑娘且在此休息等待。”林奔神色匆匆,步子快速走出門外離去。
    見門一闔上,樂菱便坐到玉錦身側。
    “表姐,你真的確認麽?” 樂菱擔憂的看向她,聲音也沒有剛剛那般咄咄逼人了,聲音低了下去,道:“萬一,這事兒是誤傳,那可就不好收拾了……”
    玉錦冷笑道:“父親是戶部尚書,他聽聞的事情,十有八九便是肯定的。何況,那日還有宮人親眼所見,怎會有假。”
    “可是,那位還在,咱們若是直接說出來,我怕……”樂菱挨了好一頓教訓,對合慶也不敢放肆,現在竟有些退縮下去。
    玉錦哼聲道:“此事乃中宮禁事,豫王如何調查也不會查到宮裏。我若是不說,他這輩子都不會知道。”
    “那你說,那位知道嗎?” 樂菱謹慎問道。
    玉錦知道她指的是合慶,於是我起身下床,整理衣裝坐到矮凳上,道:“我倒是很好奇,她還如何在豫王麵前,麵不改色。”
    “王爺,王姑娘說,她,她知道是誰害死啊了老王爺……” 林奔站在桃花樹下,低聲說道。
    這一句話像個晴天霹靂,直直地擊打在宇文祥心間。
    他收斂了剛剛同合慶一起時的笑意,麵色沉了下去:“此事不是兒戲。你叫她不要胡言亂語。”
    林奔沉聲道:“王爺,王姑娘說話時候不像有假,何況,她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
    宇文祥神色凝重,他負手看向合慶,似是略略猶豫。
    合慶緩步走來,知道宇文祥是顧慮她,道:“無妨。本宮同王爺一同去聽聽。”
    宇文祥點點頭。
    三人一同推門進入客房的時候,見到玉錦正慢慢斟著一杯茶。
    見宇文祥來了,玉錦起身,臉上也比剛才恢複了些顏色,道:“王爺……”
    宇文祥不回應,直截了當地道:“無關人等,都去外頭伺候。”
    一聽這話,王家那下人和兩三個府裏的婢女紛紛陲首退出門外。
    七巧知趣的很,剛剛在桃花樹下見宇文祥來了,早就默默離去。此時又見合慶那一行人走入客房,均是神色凝重,她便默默走到門口站著,等著合慶傳喚。
    “你怎麽還不走?” 林奔出了客房,將門一帶上,卻見七巧站在門外,問道。
    七巧一愣,眨了眨眼,懟了回去:“我又沒在屋裏伺候,你們王爺不說了,退在外麵麽。”
    林奔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要偷聽。”說完,他也站在了門外。
    這下輪到七巧問他了:“你怎麽不走?”
    林奔雙手抱臂,雙腿一站,望著天上的鴿子道:“王爺說了,殿外伺候。這就是外頭。”
    七巧撅了撅嘴,似是看戲般嘲道:“剛剛那王姑娘鬧的時候,你跑的可夠快的。”
    林奔不說話,隻是簡單笑了笑。
    屋裏隻剩下玉錦樂菱,宇文祥合慶了。
    宇文祥看了看樂菱,皺了皺眉頭道:“王姑娘不是要有話說麽,樂姑娘為何還在此?”
    玉錦看了一眼合慶,苦笑道:“王爺這話詫異,我同王爺有話,為何七公主也在……”
    合慶明白,玉錦要同宇文祥說的,是對他來說最最在意的事,那是他的心結,他的困頓。說起來,這算是宇文家的私人恩怨,她本身也無意摻合。
    見自己在這兒,玉錦卻執意不講,合慶怕宇文祥為難,正要轉身,有離去之意。
    突然,手腕一緊,合慶低頭,見宇文祥伸手隔著寬大的衣袖一把抓住她,隻聽他清晰一字字道:“王妃留步。”
    這一下,便給了她留下的理由。
    既然出降到豫王府,那便是豫王妃,老王爺之死,也就是王妃的家事,何來離席的理由呢。
    玉錦不傻,這四個字她聽進耳朵,紮進心裏,隻得暗暗咬牙。
    合慶任由宇文祥拉了回來,又坐在他身邊。這樣並肩而坐的感覺,似乎真有了一種夫妻之意。
    宇文祥見玉錦依舊沉默,略不耐煩道:“若是以此僵持不下,那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玉錦一看,緩緩道:“樂菱,你先去外麵休息吧……”
    樂菱瞥了眼合慶,不敢再造次了,低眉順眼的輕著步子走了出去。
    見屋裏頭終於清淨,宇文祥道:“王姑娘,請講。”
    玉錦吸了一口氣,道:“家父常提起老王爺,說他敢為天下先,一勇擋百難。尤其是那年外藩犯亂,軍餉不足一事,多虧老王爺早有準備。我心中,同王爺一樣,十分敬重他……”
    宇文祥道:“王姑娘有話請直說。”
    玉錦撫摸著茶杯沿,道:“老王爺突然急病而去,眾人皆是哀歎。我聽聞,老王爺是從宮中回來後,才身體抱恙的。”
    宇文祥麵色沉靜,並不意外,道:“這些本王都知道。家父最後一次春進歸來,不知怎麽的,突然一病不起,藥石無醫……”
    玉錦輕聲道:“大夫可說,是什麽原因麽?”
    宇文祥搖頭:“眾說紛紜。”
    玉錦抿了抿嘴,道:“外頭的大夫終歸不是太醫院的,自然見識少些。” 她頓了頓,道:“可有人說起,老王爺是中了毒?”
    宇文祥雙眼一凝,開口道:“不錯,確實有幾位大夫說,父親是中毒而亡……”
    玉錦點頭,若有所思低聲道:“這就錯不了了。”
    宇文祥接話道:“王姑娘何意?”
    玉錦看宇文祥望著自己,心中一緊,卻又轉而一陣酸澀。原來,唯有這個時候,他才能這般認真的看著自己。
    她緩緩道:“家父人脈廣,對於宮中之事向來略有耳聞。老王爺之死對於家父來說,是痛失摯友。他也覺得,此事有些蹊蹺,於是也暗暗打探些消息。”
    合慶聽玉錦屢次提到宮中,隱隱有著一種不好的感覺,又見玉錦麵色從容,娓娓道來,她卻不像是說謊。
    宇文祥一直暗暗扣著合慶的手腕,聽到此處,漸漸鬆開,抬手給自己倒了杯茶,似是緩解心中的那股緊張。
    他道:“那王大人的消息是?”
    玉錦吸了一口氣,鎮定道:“家父聽聞,那日老王爺進宮後,不知何故,和參政知事陳大人略有爭吵。”
    宇文祥心中確認,他的眼線也是隻調查到這一步。上次大同知府來到洛陽,他也是為了打探此事,才和他吃了一桌酒席。
    他聽聞,陳大人與父親政見不合,才起了爭執,這都是眾位大臣親眼所見。由此,他才想到,許是父親之死與京中權貴有關,說的就是這位陳大人。
    然而陳大人他為政清廉,坦坦蕩蕩,除了說話愛得罪人,卻是一腔赤誠,不似心胸狹窄之輩。
    宇文祥不相信,陳大人會下此毒手。
    玉錦道:“陳大人是個好官,他與老王爺爭吵,想來也是因為性子急了。老王爺之死與他無關。”
    宇文祥道:“王姑娘,此事關係重大,請直言。父親到底是何人害的?”
    宇文祥眸色深沉,略有些發狠之意。合慶見他難得這般樣子,心中那隱約的怪異的感覺不知怎的,火燒火燎地從心底爆發到腦子裏。
    “老王爺被宮中一娘娘請去說了陣子話,出來之後,便直接回了洛陽了。”玉錦慢悠悠道,視線卻突然轉向合慶的臉上,“那娘娘宮中的一宮人,原是我乳母的一遠方表侄女,她親眼所見……”
    玉錦提了口氣,道:“她親眼所見,老王爺最後用的是那娘娘賞賜的碧澗糕!”
    合慶心裏咚咚跳個不停,她死死盯住玉錦,卻是一言不發。
    宮中何人最愛碧澗糕,恐怕沒有比合慶自己更清楚!
    宇文祥緊鎖眉頭,那答案呼之欲出,他卻還不明白,道:“到底是何人!”
    玉錦食指一抬,直直地伸了出去,一字一句道:“扶玉殿,從太妃!”
    合慶雙眼一閉,複又睜開,眼見那食指指的正是自己。
    宇文祥聞之怔怔,他轉頭看向合慶,隻見她漠然坐著,仿佛置身事外,又像是木偶般一動不動。
    扶玉殿,碧澗糕。
    不錯,那是她的養母,從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