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遮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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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房內,宇文祥手中的瓷杯落地,發出刺耳的聲響。他順著王玉錦的食指看去,那分明指著座中的合慶。
    “七公主的養母從太妃,素來愛吃碧澗糕。那日老王爺用了扶玉殿的點心,再也沒有用過其他東西。”
    燭火一跳,合慶忽地睜開眼,嘴唇緊緊抿著,凝視眼前那一根手指。她千想萬想,也沒想到老王爺之死能和宮裏扯上關係,竟是直接導向了她的養母從太妃。
    她這個養母說到底,還是對自己有養育之恩,即便從太妃平日裏會多偏袒些六皇姐福康,合慶究竟還是她半個女兒,這關係也是掙脫不開的。
    王玉錦緩緩放下手,沉聲,“王爺,若想知道事情的實情,怕還是要問問七公主了。”
    房裏是極其難耐的安靜,仿佛能聽見旁屋裏頭滴漏的聲音。合慶能感覺得出來,宇文祥在看著她自己,那一道深沉的目光,從側麵投在她的臉上,於是她心裏也感到了一陣涼意。
    倒不是怕他。
    合慶平日裏看得出來宇文祥對自己的好,她從小是個缺愛的,自己冷慣了,突然給她一些溫暖,她反而不適應,覺得不真切。來到洛陽久了,宇文祥對她的樣子,她也一清二白看在眼裏,一開始她確實抵觸他,但是時間一長,她竟也習慣府裏頭有個他了。
    若從太妃這事情是真的,那他會如何呢?
    合慶不敢想的正是這個。
    “本宮及笄之後,就獨居芳德殿,並不在扶玉殿住了。除了晨昏定省,本宮很少去那邊。對於此事,本宮不知。”合慶恢複了一絲微笑的模樣,微微側著頭,倒是想聽聽玉錦接下來會說什麽。
    玉錦柳目凝神,緩緩道:“這倒也是。七公主雖然是從太妃撫養長大,但終歸不常住扶玉殿的。”
    合慶垂目,她聽得出來,玉錦這話是故意說給宇文祥聽的。不管怎麽樣,她和從太妃之間還有一層養育之恩,這是提醒著宇文祥,她可能會為了維護從太妃而朝他撒謊隱瞞。
    宇文祥聽完那些話,看了玉錦一眼。這個京城的王姑娘,真是很會挑撥離間。他自己本身是個心思縝密的人,看人看得頗為準確。先不說這事情確切與否,他倒是先瞧出來,這個王姑娘到底是想把他的懷疑往合慶和宮裏那頭兒引。
    “王姑娘,此事關係重大。汙蔑後宮妃嬪的罪名,一個戶部尚書可是擔當不起的罷。”宇文祥眼波冷冽,手指慢慢敲擊著桌子,像是提醒她什麽似的。
    玉錦聽了這話,臉色微白,這才意識到這事兒的嚴重性。抬眼看了看宇文祥,見他目光如炬,仿佛要把她看透一般,索性自己心裏一橫,“扶玉殿的宮人親眼所見,老王爺食用了數塊兒碧澗糕,又飲了幾杯春茶。然而從太妃,卻一口都未進,這又如何說得呢。”
    “從太妃沒有做這件事的動機。”宇文祥沉默一陣,開口道,“父親與宮中妃嬪素來沒什麽交往,對於後宮之事,他從未提及。按理說,他與從太妃無冤無仇,王姑娘這話缺了些道理。”
    “無冤無仇麽。”玉錦反問道,看向合慶,神色怪異地說道,“這倒是要請七公主講講了。”
    “王姑娘想從本宮這兒知道什麽?”合慶麵不改色地沉聲道。
    “當年外藩欲再次求親,宮中人人皆知,唯有當今太後的五公主壽昌帝姬與從太妃的六公主福康帝姬是合適的人選。到底由哪位公主出降,成了朝堂上爭執不下的問題。然而,到了最後,此事被聖上擱置拖延下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合慶聞言後,點頭,道:“不錯,確實宮中有此事。”
    玉錦看向宇文祥,堅定道:“父親當年也在場,那時候,老王爺親自開口力薦,擇從太妃的六公主為和親人選的。”
    合慶心裏冷笑,這可真是很好。人在屋中坐,鍋從天上來。玉錦這邏輯條理都極是清晰,想來是準備了一路了。哪怕沒能成了她自己的那感情的事兒,她也已經想好了要將這些話同宇文祥說之。
    合慶不想發作,因為這事情的內部牽扯,她本來就不知道。若是當下發作起來,反而更顯得是自己跳腳。但是,玉錦說到了那地步,明擺著的意思就是自己的養母忌憚老王爺的進言,於是在碧澗糕中下了毒。
    現在她無話可說了,也懶得辯駁什麽。三人對在這兒也不是個辦法,糾纏下去隻會更沒有答案。合慶不語,隻是端坐在坐上,似是一棵高傲的桂樹。
    外頭夜色低迷,她也不知道今晚有無月亮,隻是覺得這一盞盞燭光,將屋子暈染得模糊壓抑。
    宇文祥不由自主地揉著太陽穴,終於低啞地開口了:“王姑娘怕是舟車勞頓,累得糊塗了。”
    “王爺!你說什麽?”玉錦忽地起身,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
    合慶也是一驚,她倒是沒想到宇文祥會說出來這話。
    她側頭望向他,見他神色疲憊,但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濃重的眉色下,一雙眼睛如刀刻般深邃,那樣直直看著玉錦。這樣的逼視之下,玉錦失神,又慢慢地坐了下去。
    宇文祥見玉錦仍不聞其中深意,於是直言,“王姑娘說的這些,事關前朝後宮,甚至是外朝事宜。請王姑娘為尚書大人考慮,還請慎言。”他將那尚書大人加重,有意提醒著玉錦,這些話已經不是應該從她一個千金嘴裏該議論出來的事情了。
    玉錦喃喃道:“王爺是不信我麽。”
    宇文祥道:“我並非不信你的話,隻是不信從太妃會因為父親的幾句進言,就做出這事,實屬荒唐。”
    “荒唐?!”玉錦聲音扭曲,音調高了上去,“到現在,王爺還是護著七公主!”
    宇文祥眉頭緊蹙,聲音低沉隱忍道:“此事與公主無關!”
    玉錦苦笑幾聲,連聲道好,“王爺既然自有定奪,那我無話可說!隻是勸王爺,莫要輕信他人!”她眼神通紅,複雜地看向宇文祥。
    宇文祥旋即起身,又一把抓住過合慶的手腕。他力量不小,手指緊緊攥住她的纖細,輕輕一帶,合慶來不及反應,就被這麽帶著也跟著起來了。
    宇文祥執著她的手,邁開步子,朝門走去,想起來什麽似的,複又回頭,對玉錦道:“王姑娘,這些不是你該打探的事情。望王姑娘早些歇息,好明日一早起身回京。本王就不送了。”
    說完,轉身離去。
    玉錦落寞一笑,隨即一顆淚珠從眼角滾落,啪嗒一聲打在紅木桌上,消散開來。
    七巧與林奔聽見那聲碎瓷聲後,想進去看看,但又想到裏頭的人許是正說什麽要緊事,也沒有聽到傳喚,於是就在門口等。
    突然門猛然一開,隻見宇文祥眉間神色不悅的模樣,林奔忙低頭叫了一聲“王爺”。
    宇文祥並不看他,隻是沉聲道:“明日王姑娘與樂姑娘一早就啟程,你看著安排底下的人收拾收拾。”
    林奔張了張嘴,似是還有話說,然而強行咽了下去,隻得說“是”。
    吳管家也小跑過來,見宇文祥終於出來了,道:“王爺,我叫他們把飯菜熱一熱吧!”
    宇文祥抬手拒絕,道:“免了。本王不餓,吳管家,勞煩你安排本王沐浴吧。我累了。”
    吳管家一愣:“現,現在就沐浴嗎?”
    宇文祥道:“不錯。”
    吳管家應了聲,叫上幾個下人去後院燒水去了。
    七巧本想扶著合慶去休息,卻見宇文祥還拉著合慶的手腕,心裏頭高興,也沒有上去攙著合慶,隻是站在她身邊。
    “公主,我有話想問你。”宇文祥也沒有回頭看合慶,隻是自顧自地拉起她就往正殿走。
    合慶欲收回手腕,詫異道:“你,你不是要沐浴嗎?”
    她從那力道能感覺得出來,宇文祥是有些生氣了。可是就算如此,也不必這樣不問青紅皂白的就拉著她亂走吧。
    宇文祥聽了她那話,自顧一笑,不顧旁人還在,一步步走向她,微微彎下身子,低頭附貼在她的耳邊:“本王沐浴,王妃在旁陪著說說話,不行嗎?”
    合慶從脊梁骨一下子驚到了心眼兒裏,還沒反應過來,就踉蹌著任憑他把自己往正殿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