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月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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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祥的浴室建在正殿的內裏一側,單獨開了個小間,裏頭設屏風雕欄,暗香浮動,倒是有幾分清雅。
    宇文家的下人動作麻利,一大木桶的熱水已經準備在那了。
    等合慶跟著宇文祥進去的時候,水溫已經剛剛好。
    屋子空間不是那麽大,幾盞燭火就將房間填滿,澄黃的光顯得幾分融融暖意,讓人的思緒不由得放鬆了幾分。
    合慶四下打量一番,低頭瞧見宇文祥還抓著自己的手腕,眉頭一皺,自顧自地輕輕用力掙脫開來。隔著那衣袖,他手上的那股勁道還殘留在自己手腕上。
    “你有什麽事兒,現在就說了罷。”合慶暗自揉捏著手腕,似是怪他剛才魯莽。
    剛剛玉錦那些話,宇文祥聽進去多少,又想了多少,合慶猜不到。她也不去仰頭看他的臉色,隻是凝視著前方那一盞紅燭,等著他接下來的話。
    宇文祥心裏頭不糊塗。父親朝堂上喜歡直言,他是知道的。從太妃再怎麽腦子一熱,也不會做出暗暗毒殺朝廷藩王這種荒唐事來;更何況,那麽多人都旁邊聽著看著,若父親真的進言,選從太妃的福康帝姬和親出降,那從太妃這般舉動也太過明顯,仿佛是生怕別人不知道是自己下的手一樣。
    但是玉錦說的那些,他倒是第一次了解。父親的急病,也許多少都和宮裏有關了?見剛才合慶一臉茫然的樣子,他想著許是她對此事也是不知道。
    他不敢深猜,也不想深猜。
    合慶是帝姬,也是他的王妃,是他心裏頭要舉案齊眉,同心相伴的摯愛。若是他對她心有疑慮猜忌,那宇文祥自己都覺得自己不算是個男人。
    他垂目看著她的肩膀,消瘦而筆直,將那長衫對襟架起來,顯得更加貴氣。不知怎麽地,他突然想攬過她入懷,一起向後跌進那水中,索性將這些紛亂的事情一並拋擲腦後。
    其實,他就是心裏頭鬱塞,難以開懷紓解,將合慶拉過來陪著,想兩個人私下說說話,因著他心裏頭多少還是有些意難平罷了。
    合慶見他神色凝住,像是走了神,於是垂下手,轉身“沒話說,我可走了。”
    按理說,他們二人也算是同室過,當下這樣在一個屋子裏呆著,倒也不算什麽了。可是合慶想著,這終歸是他宇文祥的沐浴之處,不是個能說話的地方。見宇文祥也不講話,合慶便想著趕緊走開。
    宇文祥揚唇,她到底還是想跑。
    “說好的時候沐浴的時候說說話,你跑什麽。”宇文祥疲憊之色中閃過一絲深沉的笑意。
    合慶一聽,他又這樣直呼\"你我\"了,心裏頭又莫名緊張起來,於是皺著眉頭,一下子回過頭想訓斥他,卻見宇文祥手臂張開,直直地站在那。
    “你這是何意?”合慶杏眼一怔,抬袖後退半步。
    她仿佛明白過來什麽,朝門口低低喚了了幾聲,結果無人回應,疑惑著瞥了眼外頭,空蕩蕩的沒有人。這才知道那些下人不知何時屏退了,臉上一紅,才明白竟沒人替這王爺更衣了。
    合慶收回目光,拂袖再轉身輕斥:“我可不管這事兒!你莫要過分。”說著,欲從屏風後麵溜走。
    宇文祥一眼看出來了,他反應極快,忙抬手一把抓住她那細腕,猛拉她近身。不想這下子許是用力過大,合慶倒退著趔趄幾步,不想腳底下自己絆了自己,下意識地為了保持平衡,直接回轉了個身子撲進他懷中,雙手結結實實地按在了他的前胸。
    隻聽眼前那人輕輕笑出聲,低聲故作納罕道:“臣隻是想更衣而已,公主為何自己投懷送抱。”那聲音多了幾分魅惑,合慶那腰間不知不覺纏繞上一雙有力的手臂。
    兩人貼得太近,各自身上的染香串和到一起,擰成了一股子清香又凝沉的味道,倒是蔓延出幾分晃人心神的意味。
    合慶臉上愈發紅了,燭火一照,像是滴了紅蠟似的。身子被宇文祥這樣箍著,雙手使勁推他也不動,她實在是沒法脫身。
    突然,她不經意朝那小窗一望,神色緊張起來,不禁脫口而出:“王姑娘!”
    宇文祥馬上警惕地回頭,卻見什麽都沒有,那一瞬間才知道上當了。懷裏的人已經趁著他那一刻走神兒的時候,掙脫出來半個身子。
    原來又被她騙了。
    上次她想偷自己藏在腰間的信,於是佯裝柔情似水;這次她想趁機溜走,又騙自己窗外有人。
    “公主很是狡猾,為了自己的目的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他一把攬回來要跑走的合慶,手上勒得更緊些,點點頭,戲謔地輕笑道:“倒是有些宇文家的風範。”
    他平生對別人心思深沉,但最忌諱別人騙他。現在,這個他一直難得地誠心相待的女人已經騙了他兩次了,自己卻半點也沒生氣,反而覺得有些意思。
    合慶一見這招不管用,又被宇文祥說了那句“宇文家的風範”,這是將她徹底劃成宇文府的人了。聽他這樣明目張膽地耍流氓,合慶心裏頭不樂意了,氣得急起來,索性丟下公主的架子,開始胡亂掙紮起來。
    她不動不要緊,這一動泥鰍似的,宇文祥隔著衣服倒是能感到她的身嬌體軟。
    他忙低啞警告,“你再亂動,我就把你丟到浴桶裏去!”
    合慶從未聽過這般警告威脅似的語氣,竟嚇了一跳,一時半會竟愣在那,總算是老老實實地呆住了。
    宇文祥垂首凝視著她的臉龐,視線落到她的雙眸,見她這樣少了白日那種淡然,多了幾分迷茫與緊張;隨後又慢慢向下移動,見她嘴唇飽滿如櫻,唇邊勾勒出優雅的弧度,像極了院子裏的桃花瓣,讓人忍不住低頭去銜著。
    他不由得歎了一聲,抽出右手輕輕捏住她正半仰著的下巴,無視她驚訝的神色,伸出拇指慢慢摩挲了一下她的下唇,猶豫片刻,隨後緩緩落下自己的嘴唇,輕輕觸碰著那半瓣落英。
    燭光跳動,二人的雙影重重疊疊地落在同一扇窗紗上。院子裏,月色正濃,風吹枝頭,樹上的繁花也就撲簌簌地紛紛落下來,落入一潭小池中,靜謐無聲。
    宇文祥輕輕一吻,隨後抬頭,見合慶閉著眼,並未躲閃,於是他再次垂首淺淺輕啄,似是品嚐一杯香醇玉酒,不敢痛飲,因為怕自己太過沉醉,所以隻得這樣淺嚐輒止。
    整個屋子裏都是迷迷漲漲的,合慶頭暈目眩,他的呼吸就在她的唇畔忽遠忽近,讓她不由自主地也和他一同分享彼此間的氣息了。
    她心裏砰砰狠跳,欲從胸腔中呼之欲出,又不禁感覺到自己的身子被他慢慢按進懷中,捏著下顎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漸漸鬆開,轉而穩穩托住自己地腦後。那慢慢的蜻蜓點水,也轉而沉重,開始試著更深的品嚐。
    恐懼與好奇一同漲滿在她胸懷中,他吻得深重的時候,合慶覺得窒息,當他輕輕離去的時候,她又覺得有一絲失落。
    不行。現在不行。
    合慶不知怎麽地,腦子裏突然閃過這個念頭。她慌亂地抬手蓋住宇文祥的嘴,自己將頭幾乎貼近他的胸膛裏,腦子裏昏沉著,細聲道:“你不是要沐浴麽,這水都涼了吧。”
    宇文祥的眼中還蕩漾著一絲迷亂的柔情,似是給他的眼梢上添了幾分妖嬈。
    她說不要,那就不要。
    他答應過合慶的,不會勉強。這是他的原則,也是承諾。雖然忍耐得很痛苦,但是他就是這樣有信心的一點點突破她的底線,讓她心甘情願的和自己在一起。
    更何況,他在剛剛那個吻中,也感覺到,她並非對自己真的太上忘情般的淡漠冷傲。
    宇文祥慢慢抬手,拿起那隻貼在自己唇上的手,又輕輕地將它反過來,深深地吻了一下她的手腕內側,似是服從了她命他停下的令。
    隨後,他終於鬆開了合慶,後退兩步,手附在自己腰間的束帶上,慢慢解開,那暗紫銀蟒服就這樣散落來,露出裏麵一層白綢的薄衫。
    他見合慶還站在那,不閃不避的,直愣愣盯著自己鬆開的領口,玩笑道:“公主還不走,這是想讓臣侍寢麽?”
    合慶這才回過神來,看出來他更衣,趕忙紅著臉提衫旋身就繞道屏風後麵。那裏設有梨木桌與座椅,桌上又有清茶一壺,她幹脆就坐在那,抓起一個杯子就開始往喉嚨裏灌涼茶。
    沒一會兒,就聽見那頭傳來一陣嘩啦嘩啦的水聲,合慶心裏暗暗罵道這個豫王真是厚臉皮了,竟然侍寢這話都說得出來。
    正這般想著,屏風另層傳來悶悶一聲:“從太妃那事兒,公主也是不知道的罷。”
    合慶擰眉,心裏忽高忽低起來,宇文祥這樣問著自己,到底還是懷疑自己知情不報了麽。
    宇文祥聽那頭不說話了,又補充道:“臣相信公主的。”
    合慶這才開口:“當年帝姬和親之爭確實引起一時風波,太後與從太妃也略有爭執,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了。”
    宇文祥道:“後宮之事雖然和朝堂有些關聯,但到底不會出這種事。當今聖上也不會允許後頭的手伸到前麵來。”
    合慶心裏頭鬆了口氣,回道:“今年皇兄召你春進了麽?若是的話,我同你一塊兒去。” 她許久沒回京城了,倒是有些想念了。可惜藩王無詔不得進入京城,她現在是宇文家的人了,想回自己家都要先得到皇兄的允許。
    她思慮著,若是回去了,必定要親自問問皇兄關於明芝那事。當初她寫信不好開口,也就擱置下了。日子一點點過去,但是那事兒還在她心裏,疑雲不散,她就永遠也忘不了。
    “你聽見沒有?”合慶聽裏頭沒人回應,又問了一句,竟還是沒人答應。
    合慶疑心著起身,湊近屏風聽裏麵的動靜,結果卻是半點兒都沒有。她略有擔心,小心翼翼地從屏風後頭露出半個臉,眨著眼望進去。
    隻見水霧繚繞中,宇文祥似是在閉目小寐,他那長長的睫毛被濕氣打得根根分明。合慶一時看得愣了,見他睡著,索性大著膽子瞧他,見他肩骨開闊,胸膛半浮在水麵,像是一望無際的遠方裏暗暗起伏的山線。他的兩隻胳膊展開,隨性地搭在木桶的邊緣,肌肉線條起伏地隱現在霧氣之後。
    突然,聽到那聲熟悉地笑意:“公主這是往哪兒看呢?”
    合慶一雙滴溜溜的眼正好對上宇文祥的那雙犀利,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竟然發現了自己偷看。合慶紅著臉瞪著眼,羞憤欲死,轉頭就走,卻聽身後那人笑道:“好,春進的時候一定帶上公主一同去。”
    她便再也不和他多話一句,幹脆跑出屋子,獨自去院中透透氣。
    合慶剛走到院中,卻見樹影下站著個人影,不禁問道:“何人在那?”
    “公主恕罪。”
    一聽聲音竟是崔內監,合慶疑惑道:“崔內監,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看起來,他似是在那兒等了很久了。
    崔內監從陰影中走出來,微微行禮,上前一步低聲道:“公主,您上次讓我和七巧查的事兒,有眉目了。”
    合慶想起來,她前一陣子偷偷跑去鳳凰寺前,委托崔內監他們查一查采兒那事兒。她點了點頭:“不錯。”
    崔內監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出降前,采兒是明芝姑娘挑出來的隨主子過來的。”
    合慶一聽,采兒竟和明芝牽扯到了一起,不禁問道:“什麽意思,”
    崔內監垂首:“采兒是明芝姑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