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騎絕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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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慶聽了那話, 雙手無力的垂下。
她怔怔問道:“狀況未明?這是何意?”
崔內監見她失神,忙抬手行禮,“殿下莫急, 奴婢接到的消息也是沒寫得明了。一切…一切還未可知……” 他想起來什麽似的,補充道:“聽聞林護衛已經在豫王爺身邊了。”
對了,林奔之前送王玉錦回京城。沒想到他沒有回洛陽,而是直接往豫西北與宇文祥集合去了。
合慶微微放心,點點頭:“有林奔跟著,那還好些。他們幾時歸來?”
崔內監手指點了幾下,道:“大概還有十多日。”
合慶扶著椅子道:“好,立即通知吳管家,全府做好準備, 迎接王爺回來。” 又轉頭道,“七巧,你去叫宮裏跟來的醫官,我要問問他們疫病的情形。”
話音剛落,隻聽府外一陣騷亂聲起起伏伏。
“發生什麽了?” 合慶警惕地起身向外頭望去,她細聽起來似乎是……官兵的聲音。
這洛陽城內, 怎麽進來官兵了?
“殿下, 殿下!”
三人正疑惑著,隻聽吳管家匆匆跑來, 滿臉大汗,急道:“不好了殿下!皇上,皇上要封城了!”
三人皆是大吃一驚, 不敢相信。
崔內監沉定道:“吳管家,外頭到底怎麽回事兒?”
吳管家拿袖子抹了把汗,道:“聽官兵說,洛陽城疫病蔓延,封城禁行呀。”
合慶道:“你如何得知是皇上封城?可有聖旨!”
吳管家指了指門外,道:“那馬上的軍爺自稱是得了皇上口諭的。”
她聽了不顧旁人問聲,直接朝後院馬廄快速走去,一眼選上宮中禦賜的那匹棗紅色的千裏馬,二話不說翻身上馬。
她控製韁繩,勒住馬頭急切問道:“吳管家,那軍官現在在何處?”
吳管家不敢不回,道:“在洛陽的東北城郊。”
隻聽馬蹄噠噠,合慶竟騎著那赤雲徑直跑出府了。
“公主跑啦!——” 吳管家不善騎馬,隻得急的喊了出來。宇文祥臨走前托付他,不要讓公主出去亂跑。這王爺就要回來了,他如何交待呢。
崔內監反應快,忙扯過一匹棕色駿馬騎了上去,他道:“我去追!” 說完,一踢馬肚子,朝著合慶的方向就追了過去。
“崔公公!看著點兒主子呀!” 七巧遙遙喊道,卻一溜煙兒的不見了他身影。
正午,沈將軍正在洛陽城郊騎馬巡邏,他奉命來此地封鎖城郊區。
“都看好了,別讓一個病人跑出去!” 他朝著下頭的士兵喊道。
那火辣辣的陽光烤得他頭頂發燙,他抬眼望了望,心裏咒罵了一句這麻煩差事,複又朝前望去。
隻見不遠處一個小紅點快速向自己移動,他眯起眼睛定睛一看,馬背上還是個女子,心裏頭驚奇,那剛覆劍柄的手又放了下去。
他踢馬小跑幾步,迎上去厲然喊道:“來者何人?”
合慶猛拽馬繩,利索地將馬停住,冷然的視線掃到他身上,又低頭看了眼他的腰牌,問道:“可是京城從五品的遊騎將軍沈將軍!”
沈遠沒否認,打量了一眼合慶,見她滿臉跑得漲紅,發鬢間已經被汗水打濕,但眉目卻堅定無畏,道:“不錯!你一小女子是何人?這裏是疫區,勸你不要搗亂!”
合慶牽了牽嘴角,從腰間抽出令牌,揚起道:“本宮乃七公主合慶帝姬!”
沈遠一開始本不信,堂堂帝姬如何能騎馬穿於街市?他接過那令牌一看,卻是識得上麵的皇室家徽,忙慌忙抬手垂目,“七公主恕罪!”
合慶牽住馬繩,道:“皇兄給你了什麽口諭!這裏是疫區不假,但未到封城地步!”
沈遠皺眉,神色為難道:“這…屬下確實從京中來,親得皇上受命,洛陽封城,直至疫情解除。”
“荒唐!曆朝曆代而來,疫情控製不住才不得以封城燒衣,何況豫王已經下旨,一千騎兵馬留守外城,斷然不會有疫情蔓延出去!”
沈遠無話可說,隻能把皇上拿出來擋著,“七公主,屬下也是奉命行事。皇命不可違。”
好一個皇命不可違,這道旨意倒是下得痛快了!
她本以為,是皇兄政務繁忙,許是忽略了自己那一封封陳情信。現在倒好,這疫情之事,他倒是消息通,當機立斷地就要封了宇文祥的城!
旱災難擋,宇文祥在前線親自領兵開堤;那本是江南道的疫情跑到河南道來,他也同樣管住了。而皇兄獨坐高座,不管不顧,不聞不問,既不開倉賑災,也不撥銀救助。如今,竟怕疫情跑到京城,還要鎖了洛陽。
更何況……宇文祥現在還生死未卜……
烈日之下,合慶越想越急,腦子嗡嗡作響,止不住血氣上湧,狠心一咬牙:“沈將軍從哪個方向來!”
沈遠聽了這話愣住,回道:“從洛城北門……七公主!那邊不能去!”
合慶得了那句話,立即狠踢馬肚子一騎絕塵遠去了,踏起那紛紛揚揚的土,又消散開來,隻留下她一個淡淡的身影。
沈遠忙對副將嚷道:“快去通知北門將領,就說七公主去了!不要讓她離開!”
合慶卻是沒有朝著北門去,而是自己改路從西郊走。那時候,她和宇文祥從鳳凰寺歸來,認得這邊出河南道的路。
既然皇兄這般,那她就親自上京闖進宮門,當麵問一問他!
她耳邊的風呼呼作響,赤地四蹄狂奔,載著她朝從西郊那邊的小路往官道飛奔而去。
果然,這邊隻有幾個散兵駐紮,見合慶來了,他們起身舉起長矛,道:“洛陽封城!誰都不準出去!”
合慶將令牌拿出在他們眼前一現,那幾人皆是跪地行禮。
合慶眼也不眨地道:“本宮乃合慶帝姬,奉皇兄親筆書信進京麵聖!皇上病重,耽誤了本宮和皇兄相見,誰都擔不起!”
聽了這話,卻是誰都不敢舉矛阻攔了。他們也是知道,合慶帝姬的確是出降洛陽,眼前這個不假。
合慶也不多廢話,毫不猶豫踢馬而去。
“沈將軍沒說皇上病重的事兒啊……”幾個兵卒望著那背影麵麵相覷,紛紛不解。
她知道,沿著官道走,那便是通往京城的方向,穿過河北道,就能進京了。
她出降那時候,馬車玉輦慢慢走,要一個多月才能到洛陽。如今自己騎千裏馬,速度自然快很多,馬不停蹄,至多十五日就能抵達。
她腦中別無其他,隻想著要和皇兄討個說法。她雙眼微紅,心裏頭委屈,想象宇文祥病臥在床,昏迷不醒的樣子,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這算什麽?她剛要接受他,上天又要將他奪走嗎?
她狠狠一咬唇,揚起馬鞭,毫不留情地打了下去,赤地明白似的,猛地向前奔去。
此時,崔內監騎馬朝東北郊方向趕去,卻半路遇到了那沈將軍,於是迎上去低聲說了幾句,沈遠先是疑惑,而後點點頭,嘴唇蠕動說了什麽似的,二人匆匆策馬趕到洛陽北門。
仔細一問,才知道合慶帝姬從未來過。
沈遠不解,而崔內監卻心裏一沉,道:“不好。” 他了解合慶帝姬的聰明之處,這一招指東打西,她是耍了沈遠一次的。
“沈將軍,麻煩允我出城,我怕殿下已經離開洛陽了。” 他懇切地說道。
沈遠卻說:“中貴人莫要我們為難。皇上口令不許人出城的。更何況,您也不知道公主往哪個方向去了,不是麽。”
崔內監一愣,自己太過急切,竟忽略了這至關重要的一點。
沈遠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道:“中貴人放心,本將認識一個人,立刻寫信托他將此事安排妥當……”
赤日將天地裝滿,火雲連綿成山嶽……
日落月升,黑夜的降臨終於給這片土地帶來一絲清涼。也唯有這個時候,人們才會感激黑暗的到來。
合慶從未走過夜路,她騎在馬上向前跑著,放眼望去,隻見遠山的黑影此起彼伏,仿佛一隻隻巨大的上古神獸,靜臥在那裏看著自己。
抬頭,那漫天的星子像撒了一藍緞的玉粒,遙遙的北鬥七星為她指引著前進的方向。
她並不恐懼,反而覺得身體裏某種野性的本能在黑夜中激蕩而生。那種渴望自由,渴望束縛的向往,如同一棵棵藤蔓,攀著自己的五髒六腑瘋狂地生長起來。
這曠遠的原野、如鉤的流月和大垠的土地將她對外界的陌生一掃而空,反而成了壯她膽子的風景。
合慶閉眼,感受晚風拂在臉上的那種瀟灑,像極了宇文祥那雙寬大的手。
是的,他說過,要帶自己去江南,去更遠的地方。她要等宇文祥回來……
這樣想著,她毫無畏懼地向前,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又迎來了朝霞與日出。原來,合慶竟不知不覺地跑了一天一夜了。
人不疲憊,馬也有累的時候。
午後,合慶見赤地有些氣喘,終於勒馬緩行,安慰似的拍了拍它,見前麵不遠處有個茶棚,於是翻身下馬,牽著走了過去。
茶小二立馬笑著走了過來,吆喝道:“客官,來點兒啥?”
合慶張了張嘴,才意識到自己當時衝昏了頭腦,走得太急,竟然一個銀子都沒帶。
她隻好硬著頭皮問道:“一壺茶水,多少錢?”
“一壺茶三文錢!”
她想了想,又問:“若是喂喂我的馬,給她喝水。這些要不要錢……”
茶小二抓了抓後腦勺,打量著這個奇怪的姑娘,瞥著嘴角道:“不要錢。”
合慶點頭:“可。那你把我的馬牽去喂一下。再給我來一壺白水,這總不要錢了吧?”
茶小二看她穿衣打扮和舉止言談,像個富貴人家的姑娘,然而問的這些話,又像是腦筋不太對頭。
合慶不管他的視線,走入茶棚,她找了半天,都覺得沒有一處足夠幹淨的地方落腳。
她不是個衝動的人,卻為了宇文祥竟自己跑了出來進京麵聖。她以為十五日很快,然而如今,竟隻是剛開始。早知道如此,她回去把銀子帶夠再出來了。
茶小二把一壺水和一個粗瓷碗端了上來,合慶湊過去一看,見碗也不是很幹淨,然而沒有其他,隻得將水倒入碗中衝了衝,又重新倒了一碗水,一咬牙,仰脖灌入喉中,咽下去的時候,她臉上露出難看的神色。
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兩聲笑聲,然後一沉穩悠然的聲音道:“看來我河北道的水,七公主很是嫌棄啊。”
合慶警惕,猛地回頭,隨後慢慢睜大雙眼,隻見那人頭戴金冠,額前一縷青絲從發帶垂下,一把折扇在手中輕輕扇動……
那是她曾經輕許花期時的執念,前塵往事裏的舊人,她本以為就此不再相見,卻沒想到,會在這裏碰上。
她揉了揉眼,才發現自己不是做夢。
她不禁脫口而出,“邵親王……為何您在這兒!”
那人揚起嘴角起身走來,“聽聞殿下入了河北道,臣能不在此地恭迎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