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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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慶一直站在門口, 將裏頭的話聽得個大概其。她提著長衫倉皇轉身離去,神情慌亂,一不小心一腳踢上了門口的花盆, 發出咚——的一聲。
    繡鞋本身就薄,她心裏頭狠狠地吃了一記痛,腳尖上傳來火辣辣的生疼,一下子拉扯了敏感的神經末梢,她強行將眼中的眼淚憋了回去,又暗自咬唇忍住沒有叫出聲。
    陳忠,龍團勝雪,調查,線報。
    這幾個詞串聯在一起, 她當下就明白了宇文祥已經順著線索摸到了宮裏。
    真相如窗上薄紙,一捅就破。她一直躲在窗的這頭,無言沉默地和他隱藏了太多,如果他真的撕開這層唯一的屏障後,露出了自己的臉龐,他又該是怎樣的想法。
    她抿緊嘴唇蹲下身子揉著自己的鞋尖, 突然身後的門打開了。隻聽一聲疑惑道:“你怎麽在這?怎麽了?”
    合慶一瞬間心慌, 有種被人捉住偷聽牆角的尷尬,她還沒來得及走掉就被他撞了個正著, 好在,他不會想太多吧。
    宇文祥聽聞外頭一聲撞擊,忙止住了談話, 快步走過來開門一看,卻見合慶在門下像隻貓似的蜷縮著。
    他忙走出來,蹲在她身邊,上下看她神色,詢問道:“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合慶勉強一笑,推脫道:“走路太急,一腳踢上了那花盆子。腳有點痛了。”
    “王爺,屬下先告退了。”林奔見他們二人這般,覺得自己繼續呆在這裏有些尷尬,於是忙抱拳離去。
    宇文祥沒在意那麽多,聽合慶說腳痛,幹幹脆脆地將她一把打橫抱起,“怎麽又輕了。”他隔著衣物觸及到她柔軟的身子,不禁這般道,“我瞧著你最近總是隨手吃些小點心,一到了該用膳的時候,又說不太餓了。這樣下去,身子都慣得壞了。”
    他語氣是溫柔的責備,一點都沒有半分嫌棄之意,讓人聽了心頭是甜的,即便知道他是在怪自己,但是還是願意多聽些。
    合慶勾著他的脖子,由著他將自己抱回屋子,一邊凝視著他的側臉一邊緩緩道:“宮裏頭有會算命的嬤嬤,她說我以後嫁的遠,命裏不安穩,總是要漂泊。我若是吃成個肥娘,哪裏還能走得了以後的漫漫長路呢。”
    宇文祥皺了皺眉,阻止她道:“胡說什麽呢。跟著我,你怎麽會不安穩。”他安慰著她,可是心裏卻隱隱發痛,他雖然不信那些命數之說,可是眼下確實是前路未卜。他遲遲不能下定決心的原因,隻是因為合慶。聽她現在這麽一說,他更是於心不忍了。
    他是個做大事的人,一旦狠下心,是絕對不回頭的。他一向快刀斬亂麻,不是個拖拖踏踏的性格,可是他到底沒想到,當自己陷入了兒女情長中,竟也是這般的優柔寡斷。自己的鐵骨錚錚,被她那暖玉溫香的一顰一笑牽扯得進退兩難。他心中扶額,嘲笑自己還好不是一國之主,不然肯定是要紅顏誤國了。
    “你若是想我以後安穩,就好好看著我。”合慶聽他給自己保證,忙緊接著他的話說道,“我要是真有個漂泊的命,你是追也追不回來的。”
    宇文祥將她放在椅子上,仔細揉著她的腳尖,淡淡笑道:“就算到了天涯海角,我也一樣追得回來你。知道嗎?”
    “若是我死了呢。”她突然一臉認真地低頭看他,這麽問了一句,“我若是死了,你再如何後悔,也沒用了。”
    宇文祥心頭一驚。他當然不知道合慶是知道那些事情的,隻是當做她和自己胡言亂語。可是,這些話,聽在耳中仿佛一聲聲警鍾。若是自己真的狠心和邵珩他們反了,那她這倔強性子,保不成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到了那一刻,他便是真的後悔,也來不及了。
    男人的世界多是這些權謀爭鬥,腥風血雨,而她是從頭到尾都是不曾參與,更是無辜的。
    合慶見他愣住,不由得輕輕一笑,又問了一遍:“若是我死了呢。”
    “越發亂講了。我不會讓你死的,明白嗎。你如果真的死了,我,陪你。”他斬釘截鐵地用這樣無可置疑的語氣將她塞了回去。
    合慶不再說話,她知道自己有些愚蠢了。都說男人的話,不可輕信;而女人卻總是需要男人用嘴承諾。她以前才不會輕易信了別人,可是現在,她竟然也需要宇文祥給她這些保證了。
    就算是臨時讓自己安心,也好。
    “現在,我隻相信你了。”宇文祥起身在她身旁坐下,似是有些疲憊,喃喃道。
    合慶將頭靠在他肩上,聽得心裏沉下去,她有愧於他,又不能說什麽,隻好把頭埋進他的頸窩。
    她低聲道:“過些時日,我們起身去西涼吧。”
    宇文祥側頭問道:“這麽急?”
    合慶沒有抬頭,動了動嘴唇:“也不算急,隻不過不想耽擱了。我瞧著你最近總是很累的樣子,該出去散散心了。”
    宇文祥沉吟片刻,才緩緩回應她說好。他想,罷了,先陪她好了。他隻當做他們彼此時日無多,想盡心盡力地讓她快樂無憂。
    門響三聲,是七巧端著梅子湯來了。合慶與宇文祥一同喝了一碗,都覺得心胸舒坦開來,然而天氣還是漸漸轉涼了,不似盛夏那般暑熱,梅子湯是冰過的,帶著些寒氣,宇文祥倒還好,隻是合慶肚子有些鬧了,哎呦哎呦地叫了起來。
    宇文祥再三問了她怎麽回事,合慶隻是閉目虛著聲音說是自己不太方便了。
    七巧明白合慶的意思,忙扶起來她離去。宇文祥見狀,大抵也知道是怎麽回事,於是也不再多問。
    一出門,合慶按下七巧就往偏殿去了,全然不似剛才那般難受。七巧一愣,低聲問道:“主子,您這是......”
    合慶眼神警覺起來,腳步卻沒停,壓下聲音道:“七巧,皇兄給我寫的那些信,你都放哪兒了。”
    七巧眨了眨眼,忙道:“奴婢仔細藏在箱子底了。怎麽。”
    合慶暗暗急道:“不妥。不妥。你快去給我弄個炭盆子來,就說我身體恰逢不舒服,腹痛難忍,需得火盆子暖著。”
    七巧哎了一聲,雖然沒有完全明白情況,但也早就學會了些機靈,趕緊先給合慶辦事兒去了。合慶左看看右看看,院中無人注意自己,忙一頭拐進許久沒去的偏殿,大門一閉。
    她在屋中巡視一番,才注意到臥房裏側有幾口宮裏帶來的箱子,她快步過去一看,幾把鎖頭上著,打不開。此時若是叫來崔內侍又太過引人注意,隻得等七巧回來了。
    合慶想,不能再等了。她須得把皇兄給自己的那些回信全都燒掉才能心安。
    她承認,她很害怕。她怕宇文祥最終發現,自己在這場前朝鬥爭裏,充當了一個監視他的角色。他當時那句“我隻相信你。”讓她心有忐忑。她知道,他越發接近真相,也就離自己越遠,她對他是真誠的,因此她才急於抹去自己以前為皇兄做的那些事情。
    “主子,開門呐!”
    七巧在外頭低聲喚道,合慶一看,忙過去開門,見她果然弄來個火盆,問道:“有人看見你麽。”
    七巧忙走進屋子,把盆子往地上一方,道:“主子,這院子能沒人麽。不過,沒人敢問咱。我叫後廚房熬上紅糖薑水,有經驗的人都明白了。”
    合慶誇她道:“七巧,你真是聰明了。”她忙又問道:“那幾口箱子的鑰匙,你帶在身上沒有。”
    七巧說還真帶著了,又問合慶要做什麽。
    合慶遣她忙去打開箱子,把那些信件找出來,又說自己來不及多解釋了。七巧見合慶很是著急,也不多問,一頭紮進去翻找起來。
    沒一會兒,整整三十二封書信攤在合慶麵前,每一個信封上都寫著“合慶帝姬”。合慶看著這厚厚的一疊,苦笑出來,想:當初,自己初次出宮,以身作皇兄的棋子,一心以為是宇文家先有不軌,可是......她搖了搖頭,是自己一開始就錯了。千想萬想,卻沒有想到,兜兜轉轉,竟是皇兄先做了這樣的事。
    合慶不想再看到這些信,幹幹脆脆地一封封丟盡火盆,火苗舔上了信紙,一下子燃燒起來,映紅了她的臉龐,照得她雙眸燦然,沒一會兒,那書信上的墨字就化為一團烏黑殘碎,散落在火盆中。
    “主子,您這是......”七巧看合慶神色苦澀,勸道:“主子放心,奴婢定會護主子一生幸福的。”
    合慶衝她笑了笑,卻拒絕了,“七巧,你跟在我身邊多年。從來都是一心給她人想,卻沒想過你自己。若是這次,過不去了。你就離開,去找尋你自己的生活。”
    七巧聽得雲裏霧裏,雖然她大概知道些情況,但終究沒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她搖頭堅定道:“主子在哪兒,奴婢就在哪兒。”
    合慶又往火盆丟了幾封信,輕聲道:“宇文祥能做出什麽,我不知道。什麽時候要做,我更不知道...隱瞞一日,是一日吧。”
    她凝神片刻,似是自言自語:“我不想讓他知道,我騙了他......”
    “你這是在幹什麽?”
    突然,偏殿大門一開,宇文祥眼眸冷然,大步踏門而來。火焰一瞬間被外頭的風卷的狂妄起來,照亮了他冷峻的臉龐。
    宇文祥居高臨下看了言地上紛紛散落的信,漠然問道:“這些,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