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影翩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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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合慶的夢裏有一幅幅過往的景象, 關於宇文祥,經年裏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公主,終於, 你是唯一的妻子了。”
    “沒關係。你是我心中唯一所屬。時間還很長,你會明白的......”
    他握著自己手,堅定不移地告訴自己,這是執子之手,代表著與子偕老。那時候,窗外細語綿綿,暈染了整個洛陽城的天。她笑著掙脫開來,紅著臉推說他文人酸意,心中卻暗暗記住了這句話。
    如今, 時間過去了很久,可是,他到底讓自己明白了什麽呢。
    感情如鏡花水月,一旦跌入,便是滿身狼狽,可是她到現在仍不願意醒來, 握著他曾經的那句承諾, 不想放手。
    明白什麽?
    你想讓我明白什麽?
    夢裏,合慶嘴唇微闔一動, 急急喚了聲他名字,然後便重新墜入無邊黑暗。
    那人溫柔的聲音不斷在腦中回響,而混亂的光影似破碎的金蝶, 斑駁了他的麵容,明明滅滅,讓她再也看不清。
    合慶獨身在空曠的夢境中奔跑,尋找,卻發現自己始終找不見那人的影子。那時候,她突然明白,並非她找不到,而是他根本不在。
    是他們彼此間,走散了啊。
    她緩緩睜眼,隻見是青黛色的幔帳,鼻間是熟悉的宮中的熏香。這裏仍然是公主府。
    見合慶醒來,七巧忙輕聲喚道:“主子...您怎麽樣。”
    合慶勉強看了一圈,發現果然沒有宇文祥的身影,她又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秦太醫道了聲公主恕罪,才忙隔著手帕搭上手腕的脈,低頭思量已久,然後垂身退出幾步,緩緩道:“殿下,您心力交瘁,疲累過極,切勿再動氣了......”
    七巧給合慶揉著腦袋兩側的穴位,一邊問道:“秦太醫,您看主子這病,如何好得......”
    “善醫者先醫其心,而後醫其身,其次則醫其未病。下官隻擅長後兩者,可是這心病,下官著實無能為力。”秦太醫搖了搖頭,沉聲道:“解鈴還需係鈴人......臣除了懇請殿下莫要操勞外,隻得勸公主,自我開解些......”
    “就沒有別的法子麽。”
    秦太醫忙道:“下官這就開幾副安神的藥,調理一下,另外,”他聞了聞,又道:“這熏香換成梅花香丸吧,更能助公主安眠。”
    “有勞秦太醫了。”
    合慶靜靜聽著他們的對話,半睡半醒,似是疲憊至極,倦顧其他,隻是半眯著眼,無力地緩慢喘息。
    “青雁,珍兒,你們去換盆熱水,再讓廚房熬些紅棗粥,要熬半個時辰,糯一些的,記住了麽。”
    “七巧姐姐,記住了。隻是......”那喚作珍兒的開口道:“駙馬爺那邊遣來的人,已經在廚房忙著了......”
    七巧一愣,才喃喃道:“是麽......那你們去旁邊盯著點,他們不是貼身照顧主子的,難免不知道主子的喜好。”
    青雁與珍兒皆道了聲是,悄悄退了出去。
    待室內空無一人,合慶才機械地轉過頭,抬眼看向七巧,沙啞開口道:“宇文祥派來多少下人”
    七巧聞言,先去端了杯茶喂給合慶,才道:“十個人。是王府裏頭那幾個做事麻利機靈的.....”
    合慶緩氣喝了口水,才譏誚一笑,自言自語道:“他是想在我身邊安排眼線罷了。不隻是監視我,也是監視你們......”
    七巧看著她的模樣,幾乎落淚,哭腔勸道:“主子,您現在不要想這些了,需得靜養。到底,駙馬爺不會害您的!”
    合慶搖頭,強行半撐著身子坐起,青絲自背後滑落至胸前,襯得她憔悴不堪,唯有眼中最後一點倔強與堅韌的光點,久久不滅。
    “他是不會害我,可是他要困住我,看住我...就如同皇兄對他的那般。”合慶情緒一起,又咳嗽幾聲,繼續道:“他是什麽樣的人,我很清楚......他雖然不會對我怎麽樣,但是他,也不允許我破壞他的謀算和計劃......”
    他曾經有多麽的赤膽忠心,如今,便會變得多麽有仇必報。他是個不願意被辜負的人,當他用自己的信任,換來了欺騙與逼迫,那麽,他就是一頭被困到懸崖的狼,不僅不會跳入懸崖,更要猛然掉頭,讓那些害過他的人,一一償還。
    三日後,合慶大病初愈。
    期間宇文祥不曾再來過看望她,仿佛故意冷著她似的。然而,過了幾日,合慶的房門被敲響,她啟門一看,見是宇文府的小丹垂首呈上一包東西。
    合慶不解,問她這是何物。
    小丹道:“王爺記掛殿下,遣奴婢送來上等的白厚紙。”
    合慶唇角上揚,呈出一絲淺笑,接過紙包當即打開,平鋪在自己桌上。
    “殿下,王爺惦記您,特意讓奴婢去洛陽老店買了特供宣紙,”小丹低聲問道,也不離去,跟著合慶過去,又問道:“殿下,您要畫什麽。”
    合慶卻微笑著入座,食指劃過米白色的紙張,發出極其輕淺的摩擦的沙沙聲,這樣的聲音在這個沉默的房間內,顯得格外突兀。
    突然,她揚手舉起一張紙,另一隻手攀上其邊緣,向反方向一用力,終於慢慢撕成兩半。清脆的如裂帛一樣的斷裂之聲驟然響起,合慶卻抿唇一笑。
    “殿下!您這是.....”小丹驚慌不已,以為是自己犯錯,忙跪下低頭。
    合慶垂目,睫影如羽,淡淡道:“回去告訴他,不必再派人來看我。若是要看,叫他自己來。”
    她將裂紙拂到地麵,對小丹道:“他讓你來,必要向你打探我如何,不必多言,將此物奉還便可。”
    小丹不再多言,拾起撕成兩半的宣紙,退身而去。
    從那之後,果然不再有宇文府的下人前來,合慶清淨之餘,卻又覺得幾分落寞。
    夕陽斜下,公主府沒有秋千架,她隻得坐在小池旁,望著枯荷冥思許久。
    待到她完全康複後,十月已經快要結束。院裏的芙蓉花落盡,滿地殘紅,小雪這個節氣接踵而至,然而洛陽靠南,並無此時京城的那種寒意,仿佛還眷戀地沉在秋末的懷抱裏,遲遲不走。
    合慶在書案前起身,推門入院,見朝霞滿目,流雲橫飛,而天光中淺淺一彎月色溫柔遙遠。她在府內踱步,又繞道後門,見依舊有侍衛把守,就連下人進出的側門依舊如此。
    她抬頭看了看天空,偶爾有一兩隻鴿子劃過,想了許久,卻始終想不出來逃出去的辦法。她碰到崔內監,問他可有什麽計策。
    崔內監卻搖頭,說侍衛極其訓練有素,換崗時間極短,幾乎沒有無人把守的時候。如今,就連負責外出采購食材的宮人,皆要接受檢查。
    合慶目光黯然,轉身又回去。
    接下來的日子裏,她開始米菜不沾,除了飲些豆漿充饑,其餘皆不吃。
    起初,下人以為合慶隻是病氣未散,脾胃不佳。過了三日後,見她日漸消瘦,身影飄如青煙,眾人才明白過來,原來七公主是在絕食。
    合慶卻想,府中定有人像宇文祥通報自己日常起居,將他引來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他自己把他自己請來。
    果然,這事情被他府裏的下人慌忙通傳到宇文祥那兒,宇文祥當時坐在書閣中,執著紙條看了看,先是擔心至極,隨後又是無奈一笑,竟然帶著幾分寵溺的味道。林奔正抱著一摞地形圖冊走來,見自家王爺多日來終於一展眉頭,自己亦是寬慰一笑。
    傍晚,合慶和衣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胃裏餓的發慌,時不時咕嚕咕嚕的聲音叫囂起來,似夏日旱天雷一般。
    此時,剛好是晚膳的時候,自己喝了點東西,便拒絕了一切飲食,然而沒什麽力氣做事,隻好早早躺下睡覺。然而,因為太餓,又睡不著。
    合慶堅持這一場苦肉計,企圖將宇文祥引來。既然他對自己這樣,那她亦可以利用他的感情賭一把。
    三日了,他依舊沒來。
    合慶低沉歎氣,又不知外頭的情況,她猜測著他不會怎樣,畢竟他不是輕舉妄動的人,自己能拖一陣是一陣。
    “主子,今兒有京醬鴨卷,三鮮釀豆腐,百合鮮菇煨的雞子燉了湯,白蓉筍絲,棗花卷子。都是駙馬爺特意叫人準備的!”
    落葉劃過腦海,她突然回想起和宇文祥第一次共同用膳的場景了,那時候她禮貌地拒絕他,可是他依舊耐心至極,為自己盛湯夾菜。
    合慶枕著自己的胳膊麵朝牆壁,努力回想起那天的滋味,仿佛已經嗅到了一碟碟菜香。嗯,好像真的聞到了.......近在咫尺,似乎就在院子裏?
    她遲疑地起身,聽見外頭門敲三聲:“主子,今兒的菜起了,我們送進來了。”
    合慶應允開門,隻見宮人端著剛剛自己腦中想的那些菜色,雲雲而入,輕巧地布在桌子上。
    她詫異極了,道:“本宮並未讓你們做這些......”
    “是我讓她們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