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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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涼黃沙為地, 又鋪以石板為路。人走路,馬走沙,他們二人策馬而過, 沙土上便留下平行並排的馬蹄痕跡,然後換了個方向, 又朝更遠的地方行去。
    宇文祥在黑色的頭巾之下久久沉默著, 眼上前幾日還未完全恢複的傷口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疼, 可是這股疼痛已經被陪伴在她身邊的那種安心與幸福。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害怕讓她知道自己在她身邊。明明從洛陽趕來的時候,他心似飛箭, 生怕錯過了她的路程。平聃想他通報的那些信兒, 他全都仔細看了,心中又仔細估算了她的速度和時間, 一路馬不停蹄地追隨她而來。
    誰想半路遇到了明芝,帶的應是邵珩府上的暗衛,功夫皆不差, 明顯是衝著合慶的畫來的。他一人難敵他們多人,勉強打個平手,明芝卻揮手撤去了。
    後來,他飛鴿傳書於林奔, 這才得秦太醫醫治,他昏昏沉沉了幾日,清醒的時候,趕忙告訴林奔快快回府, 而自己又繼續尋她而去。
    他拿著自己的腰牌通過玉門關城門,在外頭等了她幾日才等到她,也不知為何她走的比他想象中的慢了些。不過好在,自己趕上她。
    宇文祥親眼看到她被一夥兒走鏢的人纏上,剛想上去將她帶走,誰想就看見她做了那樣拚命的舉動,白馬一下子跑了出去。他倒吸一口氣,調轉馬頭便跟了上去。
    這個傻姑娘,關鍵時候真是不要命了!若不是自己在,她一會兒該如何是好?
    他在心底歎息,終於在千鈞一發之際將她挽救下來。
    他看到她的臉,依舊是那樣眉目如畫,隻是額間多了幾分隱忍與堅毅,而她的目光如暗夜中的朗朗月光,毫無畏懼地直視著未知的前方。
    “就在這裏歇息吧。今天有點累了,明天再行一日,就該到了對麽?”
    宇文祥回過神來,才發現是合慶正望著自己問話,他喉頭一動,差點露餡,忙點了一下頭。抬眼望去,見牌匾上寫著“峪風客棧”,古色的木頭被夕陽染上了一層暖金色。
    低下頭的時候,隻見她已經率先踏門而入,宇文祥不由自主彎了彎唇,她如今在外麵已經很好地適應了,不再是那個去洛陽街市也要等自己陪著的金絲雀了。
    “你怎麽還不過來?”合慶突然回頭對他了一句,宇文祥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忙收回那微微笑意,跟著走了進去。
    客棧一樓坐著幾個西域人,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話;亦有幾個中原的商客坐在一起,仰頭微醺,哼唱著那些故鄉的調子。
    “客官,要吃飯還是住店?”
    他們說完,合慶與他皆是愣了幾秒,隨即那店家才笑了笑,換了生澀的中土話又問了一次,合慶這才微微點頭,道:“既打尖,也住店。來兩間房,再做些飯菜送上來。”
    “好嘞。”
    店家見生意來了,格外熱情,大眼瞪小眼了一陣,又道:“這銀子......”
    合慶轉頭看向身後,麵無表情道:“是他來付。”
    宇文祥一愣,這和腦中設想的不太對。他本以為老板會說隻剩一間房,不得不將就一下之類的話,誰想現在不是旺季,客房還很夠。眼看就在心愛的人就在身邊,可惜一會兒又要分開,心裏真是很不痛快。
    在店家懷疑的目光中,他從懷來掏出一錠銀子,按到桌前,發出啪——的一聲。那店家一邊收起來銀子,一邊詫異地看著不知道自己哪兒惹的這位黑衣客。
    合慶看著他乖乖付了錢,先是微微怔住,隨後嘴角輕輕揚起。
    小二帶著他們二人上了樓,合慶走在前,宇文祥跟在後麵,踩著樓梯上了樓。推開房門,屋中炭盆已經燒好,房間暖意融融的。這裏更靠北,天黑得更快。此時再望向外頭,除了半空一彎如刀的冷月,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了。
    合慶進了自己的房中,上下打量一番,道:“多謝你。一會兒把飯菜送到這兒來吧。”
    宇文祥在黑巾之後驚訝,她這是何意。難不成已經學習西北民風,開放至此,於她而言,自己隻是陌生人,這樣同屋吃飯,亦不避嫌......想到此,他心中一陣酸澀,可是想來想去,自己也是吃了自己的醋。
    合慶坐在床沿,看著宇文祥點亮一盞蠟燭,橙黃的燭光充滿了整個房間,她看著他的背影沉默不語。
    “怎麽,要走嗎?”她問道。
    宇文祥後背僵住,半側過頭點了點。
    合慶笑了笑:“不餓也沒關係。就當陪我了。”
    宇文祥皺起了眉,神色複雜地回頭看她,心中湧起不知是不快還是責怪之意,出門在外,怎能如此心大。他遲疑片刻,終於還是應了她的要求。
    外頭風呼嘯而過,時不時卷起沙土打在窗上。西涼人不畏風雪,在外頭隱蔽處升起篝火,彈著胡琴,唱起那不知名的歌謠。那聲音悠遠綿長,如沙漠上一條條蜿蜒的駝隊,慢慢向更遙遠的地方行進著。
    他們一同坐在桌前,就著燭火沉默。桌子上是這邊的特色菜,味道重了些,合慶聞了聞,就皺眉了,輕聲道:“這裏的菜調料很重...唉。”
    宇文祥聽了,默默拿起一個饢餅遞給她,示意她多少吃一點。合慶抬起眼皮看了下,才伸出筷子接過來,極其漫不經心道:“那湯,也盛一碗.......”
    宇文祥看看,是牛肉清湯,他想難怪她不喜歡,西涼這邊做菜很是粗獷,蔥薑香料一股腦倒進肉湯裏,香氣很是衝人。她自小嬌生慣養,雖然身體已經慢慢能餐風露宿,然而這胃還是習慣了精細食物,此時必定是沒什麽胃口的。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拿起勺子給她盛了幾勺湯,又慢慢用幹淨的筷子將裏麵的蔥葉,薑片,和香菜撿出來。
    合慶看著他耐心的動作,悠悠說道:“以前,也有個人這樣細心對我,陪我吃飯......”
    宇文祥拿著勺子微微停頓,聽她說起自己,那語氣極其複雜而憂傷,他心中一緊。
    “他是個很好的人,對我很好。隻有他知道,我喝湯最討厭蔥薑和香菜......”
    宇文祥聽在耳中,愣了半秒,隨即恍然,驚訝地轉頭看她,隻見合慶已經慢慢站起來,垂目顫抖,盯著他,道:“是你...對不對。”
    還不待他做什麽反應,合慶已經將手伸向他的懷中,鑽進他胸前的交領出,慢慢道:“你付錢的時候,我就看到了......”
    她說著,從中拽出一個淡黃色的布包,隻見別別扭扭的針腳卻是極其認真仔細,一排排咬的細密緊湊,兩朵盛放的牡丹花在燭火下燦爛如舊,那赫然是她當初繡給宇文祥的那個香囊。
    合慶將它貼在鼻尖輕嗅,然後握在手裏,展開看了看,半笑道:“原來...你一直帶著。”
    宇文祥失神片刻,隨後低頭,千百言語停在唇邊。
    合慶低頭看他,又顫聲問:“怎麽,還要躲著我麽。”
    她說完,慢慢坐在他麵前,望向他深深的眼睛。她在那一刹那笑了出來,不錯,那是她一直熟悉的目光。
    頭巾一層層揭開,日思夜想的清秀的麵容終於在時隔數月後又出現在眼前,在這星月交替的暗夜,在這千裏迢迢的異鄉,此時此刻,她終於又見到了他,如夢如幻,卻又近在眼前,觸手可及。
    依舊是那昨日的少年郎,那俊秀挺毅,眉目如星的麵容,然而她仔細看去,深深倒吸口氣,冰涼的指尖劃過他的眼,驚聲道:“你的眼角!”
    宇文祥盯著她閃爍的眸子,慢慢抬手攏起她的手指,抬手劃過她依舊柔軟的臉龐,低啞開口:“我沒事。”
    他們彼此定格在那,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呼吸皆是一停滯。
    風湧透涼,在那一刻吹熄了燭光。
    然後仿佛是金閣瑞腦香冷時,千重萬層紗幕垂;是粉融香雪,晚來妝麵勝荷花。在彼此擁抱的那一刹那,宇文祥想起了她微微斜鬢欲迎眉際月,酒紅初上臉邊如霞的模樣。好一場舊時春夢,洛陽日已西斜。
    他策馬離開洛陽,行進在荒野的茫茫大漠,與黑夜的星月相伴,隻為此刻可以將她重新攬入懷中。
    他們都沒再說話,一同跌在床上,彼此相擁著,聽外麵風雪卷過,看月色穿透窗欄,暗了那木屏上的紫色的鳶尾花。那幽藍清麗的星鬥映著紗窗,閃爍地望著屋內的一雙人。
    宇文祥思緒恍惚起來,心猛烈地跳動著,在這寧靜的夜裏格外明顯。他呼吸緩緩,胸膛起伏,將她越擁越緊,深深的思念已經無法用語言來訴說,隻得用孤寂的嘴唇輕輕隔著她的衣領觸及著她柔軟的肌膚,尋找那他沉迷已久的曼妙。
    起初,合慶還不太適應,隨後在他輾轉如星落的親吻中慢慢順從,轉而迎合。將胳膊繞過他的脖頸,頭向後仰去,她嘴唇微微啟開,如溺水的魚,一下下呼吸著最後的空氣,然而卻甘之如飴。她慢慢擁住他,又將他的頭貼在自己的胸前,沉沉閉上眼,仿佛仰臥在星海,即將和他一同漂泊到天涯去。
    他的手沿著她的衣襟撫摸到肩上,然後劃過她的臉龐與下顎,隨後停頓片刻,終於,那粗糙的指尖輕而易舉地撬開她的雙唇,探入她的口中,一瞬間他的手指被她溫暖濕潤徐徐滋養,正如他們兩人之間說不清斬不斷的姻緣,糾纏不堪,難以擺脫。
    合慶的嘴角被他濕潤的手指劃過,正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又被他的吻賜予緘默,被他重新引導著共赴那久違的紅帳迷夢。
    她感到他的手無比熟悉地撫摸上她腋下的係帶,在他輕輕一拽中,整個外衫便脫離而去。他迫不及待地擁住這柔軟香玉,失而複得,如獲至寶。這樣的情緒將宇文祥瞬間點燃,腰間的玉帶微微鬆開,他和她手臂交錯,急切地親吻著他的唇隨機觸及到的領域,仿佛要如烽火燎原,也要將她卷入這一場灼熱的靡靡夜色中。
    “你叫我。”
    她在喘息中低聲喚道。
    宇文祥一愣,太久沒有喚她的名字,此時顯得有些突兀,然而他張了張嘴,看著她迷離的雙眼,終於緩緩埋首在她的脖頸處,叫了一聲她的小字。
    “我很想你。”他貼在她的耳畔輕聲說著,隨後他不知為何,忽然低頭輕輕咬住她的肩膀,引得她低吟一聲。
    “疼嗎?”他起身問她。
    合慶聽後,微微一笑,重新纏繞上他,將他攬過,側頭以唇慢慢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