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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拘留二十六小時後,裘因來了。
肖池甯還穿著血衣,身上的傷口卻已經被包紮過了。姓王的警官告訴他,這還是看在他爸麵子上才特行的方便。
裘因聽了,感激地握著王隊的手,隻不住地重複一句話:“清官難斷家務事。”
沒一個字是事實。肖照山不是清官,這起案件也不難,他們更非一家人。
從派出所出來,裘因帶著他直奔醫院,路上不忘逼問為什麽他要和爸爸鬧到這個地步。肖池甯不想回答,哼著小曲兒專心地數手心的傷口。
二十一道劃痕。淺的已經結了疤,深的依舊殷紅,塗了厚厚一層碘伏也無濟於事。最深的一條傷口在右手生命線上,數數針腳,縫了八針左右。大概是他還處於昏迷狀態時,由專業的醫生處理的。
肖池甯毫無印象。在被警 棍電暈前,他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肖照山,睜開眼後,他見到的第一個人,是一名年輕的扒手。
扒手問他犯了什麽事兒,肖池甯指了指自己身上已經幹涸的血跡,虛弱地說:“殺人未遂。”
扒手一噎,揣著手不動聲色地往邊上挪了挪:“牛逼。”
肖池甯靠在牆上,又餓又渴,他舔了舔泛白的嘴唇,問扒手時間。然後他才知道,自己已經在派出所裏待了整整二十四小時。
肖照山多好多正直,說到做到。
拘留室裏隻有他們兩個人,扒手耐不住無聊,又問:“你本來打算殺誰?”
肖池甯仰著脖子,答:“我爸。”
扒手又往邊上挪了挪:“為什麽?他怎麽你了?”
“他強 暴我。”肖池甯斜眼看向他,“你說該不該殺。”
“嗬嗬。”扒手已經退到他對麵那堵牆的牆根兒了,“該。要我說,殺之前得先把他的爛鳥給剁了。狗 日的,既然管不住,不如割下來讓你保管。”
他比出一個手起刀落的姿勢,活生生把肖池甯惹笑了:“好建議,等我出去了我會考慮的。”
兩小時後,他出來了。然而當他躺在醫院打著點滴,看見池凊和肖照山一起出現在他病床前時,他的想法又改變了。
池凊顯然剛下飛機,隻畫了眉毛塗了口紅,風塵仆仆神情疲憊,瞧著那麵色還比不上坐高鐵來的裘因,倒是選連衣裙的品味勝過了老不死的不止一成。
“凊凊。”裘因今年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女兒,難免激動,在她走進病房後就上前拉住了她的手,“照山說你明天才回來的呀。”
池凊拿另一隻手搭上裘因的背,給了她一個短促的擁抱:“合同談完就改簽機票提前飛回來了。”
裘因拍了拍她的手背,似是哽咽:“乖女兒,辛苦了。”
肖照山沒有說話,自走進病房後,他就在觀察肖池甯。然而遺憾的是,清醒了的肖池甯眼睛裏不複絕望,反而雲詭波譎不同往常,使他的尋覓猶如霧裏探花。
肖池甯很享受這種意味不明的尋覓,在裘因和池凊說話期間,他特地在枕頭上轉過臉,正麵迎上肖照山審視的目光,任他看,任他漫想,甚至在最後還啟唇笑了笑,用口型無聲地控訴道:“你真狠啊,爸爸。”
肖照山沒有回應,仍舊垂著眼皮麵無表情地盯著他看。
兩人的目光穿透了醫院夜間灰敗的燈光,越過了仍在噓寒問暖的虛偽的母女,筆直地抵達進對方眼底,一來一回地較量著,直到池凊扭頭望向肖照山,後者才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
“照山,你先說吧。”
盡管沒有仔細聽前文,但肖照山也立刻領會到了妻子的意思,自然地接道:“媽,等肖池甯出院,讓他跟著你回杭州吧。”
“為什麽?”裘因意料之外地看了一眼病床上麵色不渝的肖池甯,“他要在這兒高考的呀。”
“我們會在杭州給他找個英語家教,等他考完托福就把他送出國。”池凊走到床尾,雙手握著床欄,低下頭,帶著憐愛的笑容問,“小甯,可以嗎?”
肖池甯這才明白,自己剛剛那句話還是說得太早了,肖照山和池凊可以比他想象得更狠,狠得多。
他望著這個陌生的母親,直截了當地拒絕道:“不可以。”
“如果你是因為怕孤單,讓外婆過去陪你。”池凊語氣溫柔,“在北京,我和你爸爸都忙,沒辦法照顧你、關心你,下次再出現這樣的事情怎麽辦?”
裘因猶豫著插了個嘴:“我不會英文啊。”
“媽。”池凊有點不耐煩了,回身看了自己的母親一眼,“大不了我們再請一個會英語的保姆。”
肖池甯朝肖照山挑了挑眉:“爸爸,這是你的提議嗎?”
“不是。”肖照山答,“這是我和你媽媽商量後共同的決定。”
肖池甯感受到了威脅:“所以現在隻是來通知我一聲,我沒有拒絕的權利,是嗎?”
肖照山說:“你當然可以拒絕,隻是留下來對你的發展沒有任何好處。我看過你在杭州念書時的成績和排名,說實話,待在國內考個二本都難,不如出國。”
肖池甯隻覺得諷刺:“原來爸爸你還會在乎我的發展,專門去看我的成績和排名,我以為我就算殺人放火你也不會管呢。”
肖照山不為所動:“如果你殺人放火,那也輪不到我管了。”
池凊繞到床頭,俯身摸了摸他的臉頰,輕聲勸解道:“小甯,別讓爸爸媽媽太累。”
可活著不就是受累嗎,為什麽你不去死?
肖池甯暗自嘲笑完她的敷衍,抬眼又撞見她悲憫的眼神,突然靈機一動。
他衝肖照山投去一個勝券在握的眼神,緊接著換上天真無辜的情態,歪過頭蹭了蹭池凊的掌心,軟乎乎地叫她:“媽媽。”
要殺死一個強 暴犯,便勾引他上 床,要殺死一個偽善的女人,那便裝作需要她行善的對象。
“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
“我不想出國,我想留在北京。”肖池甯悲哀地望著池凊,情深意切地說,“媽媽,我想留在你身邊。”
隻有這樣,才能把二十一道傷疤,一道一道,一筆一筆,一樁一樁,統統還給你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