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利字當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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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構就知道, 放了方靖遠出去,肯定會傷到一片老大人。
這貨就是個大殺傷力重型武器,跟床子弩一樣, 噴出去一掃一大片。
這不, 一群老臣跑來找他哭訴,搞得他也十分頭痛。
繪聲繪色地將方靖遠在朝堂上的各種惡形惡狀以說出來後, 朱尚書老淚縱橫地跪在趙構麵前說道:“老臣已年過花甲, 今日遭這黃口小兒當堂責罵, 如此奇恥大辱, 讓老臣以後還有何顏麵在官家麵前當差?不如歸去……隻是舍不得上皇昔日對老臣的恩寵,特來向您告辭!”
趙構揪著胡子, 發愁地看著他撲到自己膝前,懷疑他把眼淚鼻涕都抹上麵了,有些惡寒, 卻也有些無奈地安慰他, “是啊, 不如歸去,和我一樣, 頤養天年,省得操心國事,不也挺好!”
“嗝——”朱尚書哭得差點噎住, 抬頭望向他時,老眼昏花得看不清他的表情, 以為自己聽錯了, “上皇, 您……您說什麽?”
趙構端起旁邊的水果茶, 這是方靖遠送來的配方特製的, 口感很好,酸酸甜甜喝著心情都好了不少,據說裏麵富含什麽維生素西,專門排鉛毒,還有強身健體美白的功效,他喝了兩日感覺腹中輕鬆了不少,下意識地對這些老臣的哭訴就有些排斥了。
你說你們要是有用,能壓得那混小子翻不了身也就罷了,結果被人指著鼻子在朝會上罵了,跑來找他哭訴,有個屁用!
慎言慎言,趙構一邊喝茶一邊讓自己順順氣,輕描淡寫地說道:“既然說不過,無顏見官家,就不見唄。反正……又不止你一個人挨罵,既然方探花說你們屍位素餐,那就讓他看看,你們平日做了多少事,他……能不能擔得起來!”
朱尚書猛然抬頭,如聞當頭棒喝,激動得胡子都快翹起來了,“沒錯,張太傅被氣得當堂吐血,這會兒還起不來呢,否則也會跟老臣一起來見陛下。這些黃口孺子,目無尊長,我等定然要給他們一個教訓,讓他們知道厲害!”
“嗯,去吧!”趙構淡然處之,又喝了口水果茶,嚐得出來的,裏麵有柑、橘、橙,還有些不知什麽奇奇怪怪的茶葉,口感比食療裏的蒜蓉青菜好多了,老頭們願意去折騰,就由得他們去,反正他什麽都沒說,眼下最要緊的是排毒,養生,性命第一。
朱尚書得了太上皇的“旨意”,立刻精神百倍,從地上跳起來就一路小跑著出宮,隻用了半天時間,串連了四品以上的老臣二十餘人,齊齊於次日告假的告假,告老的告老,總之一句話。
罷工!非暴力不合作運動!
方靖遠一聽就樂了。“嗬!老夫子們還真是講禮啊!動口不動手,我喜歡。”
“你還有臉笑!”趙昚卻犯了愁,“你說要啟用嶽家人,朕沒意見,你跟人爭論貞節禮義之事,怎麽就扯到女子生計幹係國之大事上去了?還把老太師氣得吐了血,要不是朕替你撐著,你出門敢不帶嶽璃試試?”
“嗬嗬,所謂理不辯不明,微臣也是跟他們講道理嘛!”方靖遠當然清楚沒有趙昚支持,自己根本別想撬動那根深蒂固的牌坊勢力,理直氣壯地說道:“微臣有一說一,說得都是大實話,陛下若是不信,我這裏有近三十年來臨安的賦稅賬簿統計……”
“信!那些東西就甭給我看了!”趙昚連忙拒絕,上次他隨口問了一句,方靖遠就抱了一堆的賬冊過來,盡管他最後總結出的表格一目了然,數據鮮明,讓人一看就能明白他說的問題所在,可隻要一想起來那些數據從那些堆積如山的賬冊裏得來,計算方式麻煩得他一聽就頭大,心底還曾經暗暗慶幸過自己不用參加鄉試會試,不用遇到方靖遠出的那些刁鑽古怪要人命的考題,結果他就送上門來,手把手地教他怎麽做。
名師一對一輔導是不錯,奈何他從小到大學的是四書五經帝王策,可沒認真學過算學,大略記個數能曉得戶部開支和自己的私庫出入就行,哪裏用得著如此複雜的運算。
天下的學霸各有各的不凡之處,學渣的痛苦卻是一致的。
但凡學不會的,統統消失才好。
方靖遠也沒指望他真的能看懂,作為最高領導,懂不懂數學不要緊,懂得用人信人就行。
“根據現有的統計,因為前些年的連年征戰,男丁大量減少,所以先帝曾下令不得阻止寡婦改嫁,而女子二十不嫁者則加收賦稅,就是為了增加人口。國以民為本,若民之不存,國將何在?”
話說得很是直白,若是限製人口,不促進生育,常年打仗下去,人都沒了,你這皇帝當給誰看?空殼國家,還能稱之為國嗎?
這可比後世的人口老齡化可怕的多,那時候至少還有人在變老,而現在別說老齡化,人均年齡不過四十多歲,大量的青壯年死於戰亂匪禍之中,北方的良田荒蕪,民不聊生之下,看似南宋繁榮昌盛了,可其中隱患重重,若是不早些解決,遲早還要重蹈覆轍。
趙昚何嚐不知,隻是先前被老臣們痛心疾首地提及那些在靖康之難中慘遭□□的女子時,為她們的悲慘遭遇打動,才會默許他們的提議。可被方靖遠這麽一說,他才轉過彎來。
所謂禮義廉恥,前提都在人的基礎上。
人活著,才能談及其他,若是人沒了,跟誰去講禮義廉恥?
同理,倉廩足而知禮儀,對那些百姓而言,吃飽了才能談及禮義二字,若是連飯都吃不飽,掙紮在死亡邊緣的時候,口口聲聲跟他們談禮義,那不是在救人,而是在殺人。
女子守貞之事,看似小事,實則關係到天下百姓的生存基礎,確如方靖遠所言,若當真為了貞節二字將天下女子都束縛起來,困於後宅,那還有多少人去耕種紡織?
更枉論如今臨安城中有大半的商鋪攤位都是女子操持,肩負國之賦稅重則,減少了這些“勞動力”之後,就必須從其他方麵補充男子勞動力。
而如今,江南士族以讀書為榮,上至官辦學校,下至私人書院,都是人滿為患,從皇帝勸學書中自有黃金屋開始,大宋的全民讀書熱就流傳至今,但凡有個童生功名的都不會再下地勞作,更不用說那些靠著娘親和妻子織布繡花供養的窮秀才了。
真要是斷了女子的生計,也等於斷了這些人的上進之路,連鎖反應之下,當真會動搖大宋的根基。
方靖遠擺數據,講事實,抽絲剝繭般從給李氏立貞節牌坊行不行開始講起,講到以女貞限製天下女子恪守“女德”的後果,就好像後世一個噴嚏引起世界毀滅的推理一般,由小到大,說得趙昚不得不點頭稱是,算是徹底信了他的邪。
可現在的問題是,老臣們聯合罷工,士林議論紛紛,清流憂心忡忡,他就算信了,又能如何?“就算朕聽你的,不給李氏頒牌坊,準許女子經商從業,可眼下那麽多老臣告假,下月就是朕的萬壽之日,你打算讓朕連生日都過不好嗎?”
“咦,下月明明是陛下的萬壽節,微臣怎麽聽說早早有人送壽禮給上皇?”方靖遠總是能發現問題中的盲點,先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再說。
趙昚略有些尷尬地說道:“那是朕的旨意。父皇待朕恩重如山,朕的生辰賀禮,自然要先孝敬父皇。”
“哦!”方靖遠點點頭,難怪你諡號孝宗,“本朝以孝義為先,陛下要孝敬上皇,那些老臣們……想必也有不少孝順的子孫吧!”
“那是自然,元澤何出此言?”趙昚敏銳地感覺其中……定有文章。
方靖遠笑眯眯地拿出一份奏折來,裏麵附著一張長長的名單,“微臣先前做考官時,曾統計了一下前幾期會試錄取的進士和鎖廳試通過的進士數量……”
“哦?那有何用?”趙昚看得那份名單上密密麻麻的人名,眼角忽地跳動了幾下,其中有些他熟悉的名字,但更多的人,他別說見,連聽都未曾聽說過。
方靖遠不緊不慢地說道:“有唐以來,科舉取仕,全唐有記載者不過兩萬餘人,年均七十人。而我大宋開國以來,太宗重視士人,由原來每榜進士不過三十人,諸科不過五十人,增至三年一試,每科三百餘人,而上皇在位時,由定額取仕,改為十四取一,上皇繼位至今取仕十一榜三千餘人。昔日唐太宗開科取士百餘人便道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陛下以為,天下之才,尚不足用乎?”
“更何況,恩蔭入仕者亦不在少數,那些老臣既然身體不適要告老還鄉,陛下也當體恤他們為國盡忠多年,何必阻攔他們回鄉休養享福?倒不如恩蔭晚輩,給更多人機會,想必他們會更加感激陛下,為陛下竭力效忠,絕不敢有半分偷懶。”
趙昚聽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語,“原來……原來朝中竟有那麽多官兒……”
方靖遠同情地看著他,沉重地點點頭,“不但多,俸祿還不少,傾國之力養士,不物盡其才,人盡其用,陛下……您這錢花得可有點虧啊!”
“沒錯!”趙昚聽得拍案而起,“既然有那麽多人才可用,區區數十老臣就想以告假逼朕就犯?元澤你說的沒錯,三條腿的□□不好找,這兩條腿幹活的人,有的是!他們不願幹的,就讓願意幹的人來!”
方靖遠摸摸鼻子,無論是皇帝還是黃口小兒,永遠是學壞容易學好難,他說過那麽多話,皇帝怎麽就記住了這麽一句,說起來,好像連他自己都被罵進去了。
就很抑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