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第一百三十四章 書院軼事

字數:14756   加入書籤

A+A-




    能留下陳汝能在內的四個太學生, 居然還都是辛棄疾的粉絲,對於方靖遠而言,不啻於一場及時雨。
    無?論他和辛棄疾如何挖空心思提高學生成績, 給他們提供再多的參考書和加強應試訓練, 終究沒有?太學生們在臨安近水樓台先得月, 更直觀地接受最新的朝堂政策和朝臣們關心的話題,哪怕其中有?一些還是因他而起的。
    風向很重要,考官更重要。
    同樣一篇策論,遇到不同風格的主考官,獲得的名次很可能截然不同。有?的喜歡華麗駢文, 有?的喜歡務實複古……所以研究考官的心理,對每屆的考生來說,也是課本外必修的一門課程。
    而這?門課, 地方考生是肯定比不上身在臨安的太學生的。
    參加春遊的學子們一聽陳汝能等人的來曆,立刻將他們圍了起來, 熱絡地請教和拉關係,得知他們還要在雲台書院遊學一月, 更是熱情了許多。畢竟方靖遠和辛棄疾的身份特殊, 學子們就算再想親近, 也不敢輕易冒犯。
    方靖遠樂得如此, 反正讓北方學子?了解一下雲台書院和齊魯書院的教書育人方式, 拉近北方士子?的距離,再透露一下目前朝廷科舉選士內容的改革方向,讓大家自行選擇便是。
    最重要的,是讓大家看到,以海州和京東路發展的速度,隻要在京東路解試取得好成績的, 就算去臨安會試折戟,一樣可以在這裏找到自己的位置。
    江南自從汴京失陷後,少了三分之一的土地,可每年科舉會試錄取的進士卻一點兒也沒少,甚至還比原來多了,這?僧多粥少,狼多肉少,大宋的冗吏之多,官僚機構之龐大,堪稱曆朝曆代之最。
    所以趙昚在被老臣挾太上皇之威罷朝辭職威脅時,方靖遠一提此事,他就立刻反應過來,幹脆利落地準了那些老臣的“告老還鄉”,將先前被秦檜和趙構貶斥在外的一些主戰派大臣都召回朝中,根本不存在人不夠用的。
    江南官比職多,江北卻是無人願來。自從方靖遠經營海州這?一兩年間大為改觀,仍是很難找到合適的官吏前來,趙昚也就準了他自行任命一些州縣的官吏,他才有?底氣
    在京東路推行新的解試政策,既要選拔符合朝廷的綜合性人才,也要挑選一些符合江北發?展的專業人才。
    畢竟,能從本土挖掘的人才,總好過那些朝廷派來“鍍金”或“掘金”的官員,前者為自己的家鄉和親人,會比後者更重視長期規劃和發?展,方靖遠可不想跟那種有?利就上,有?害就退的人搭檔做事?。
    文會這?種事?,他負責開場就行,若真要填詩作詞就頭大了,哪怕單是欣賞評論也完全外行,幹脆就留下辛棄疾主持,自己就悄悄進了後山,帶著嶽璃去山中新建的一處溫泉莊子?。
    公事忙完就輪到私事?,他從來不是那種全身心投入工作就會徹底忘了生活的人,勞逸結合,能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時候,絕不會虧待了自己。
    這?處溫泉還是寧嬋媛上山采藥時發現的,原本隻是一處很小的泉眼,卻能夠讓附近的一小片山穀都保持四季如春的狀態,若非出於野獸橫行的深山中,早被人當成一塊寶地了。正因為如此,這?裏的藥草生長的年分長藥性足,寧嬋媛就嚐試著?擴大了泉眼,將原本藏於地下的暗流引出後,將整片山穀都開墾成了藥圃。
    方靖遠得知這個消息後,就近又找了一圈,果然發現了好幾處地熱點,帶人挖出溫泉,修了莊子?,平時都是跟寧嬋媛師徒進山時休憩之用,偶爾也會帶人來度假泡個溫泉。一共修了大小四個院子,寧氏師徒一個,醫學院用了一個,對外招待客人們是最大的一處院子,而方靖遠自己私用的則是位於最高處的一個小院。
    嶽璃這?還是第一次來,她本不想來,還是方靖遠執意要求她休息半日,這?幾個月就連過年的時候,他們都沒能回臨安,一直忙忙碌碌地各自處理手頭的事?務,海州發?展過快,免不了被各方覬覦。
    而海州狸的定位本就是情報人員,既要負責搜集情報,也要負責防備間諜,這?些平日看著?不起眼的娘子?們,和海州軍的斥候配合,很容易就能將觸角布及整個城鎮鄉村,還不易引起旁人的注意,故而越是到節日和海商到港的時候,就越是忙碌。
    這?幾天江北江南都有不少人來雲台赴會,她們的工
    作量就加大了許多,連著?小半月方靖遠幾乎都看不到嶽璃的人影,直到今日該布置的都安排布置下去,他才特地拉著?她來這裏偷閑半日,好讓她能夠稍稍放鬆一下。
    雲台山上的果木眾多,這?兩年上下栽種的桃花居多,而山上則有?各種杏樹梨樹海棠樹,甚至還有?些櫻桃樹,都是方靖遠安排人從各地搜集來的,此時正是花期,越往山上走空氣越發?清涼,絲絲縷縷的花香沁人心脾,從山上往下望去,行人如織,熱鬧非凡,而往遠去看去,則是碧海藍天,白雲蒼狗,令人心懷開闊,神清氣爽。
    “可惜我沒有幼安和務觀那等出口成章的才華,否則此情此景,便可賦詩一首。”
    方靖遠難得心生感慨,終於想起了辛大佬和陸大佬的好處。
    嶽璃不由笑了起來,“平時你不是最怕辛使君做詞嗎?連他送你的詞都被你藏在書房最下麵的匣子裏了。”
    方靖遠無?奈地搖搖頭,歎了口氣,說道:“你沒見他和陸務觀、陳汝能聊起詩詞歌賦來,你一首我一首的,又是聯韻又是和詞,我哪裏敢跟他們一起玩這?種文字遊戲,把?我腦子?榨幹了也寫不出來啊!這?風景嘛,看看欣賞一下,心情愉快就行,寫不出來好詩好詞……其實也無?妨,對不對?”
    “對,你說的都對。”嶽璃說道:“他們能做出這些好詩好詞,不也是因為你重修了雲台山路,讓人種花種樹,建造書院,這?美景之中,你的功勞占了至少一半,便是一字不寫,他們的文章佳句,不也是因你而來?又何必因此而妄自菲薄?”
    她忽地臉上一紅,微微低下頭,說道:“在我心目中,無?論你會不會寫詩詞歌賦,都是這天下最有?本事的……”
    “哈哈,那是自然!”方靖遠得意地一笑,拉著?她朝小院中的竹屋走去,“來,我讓人準備好了東西,今日先舒舒服服泡個溫泉,晚上咱倆就在這涮個鍋子?吃,休息一夜,明日再下山回城。”
    “那其他人呢?”嶽璃一回頭,才發?現其他侍衛和隨從都不見了,這?山中小院竟然隻剩下他們兩人。
    方靖遠揮揮手,衝她笑道:“當然讓他們去客院放鬆了,這?
    可是你我二人的單獨居所,豈能讓其他人跟著?來,那不是當電燈泡嗎?”
    “電燈泡是何物?”嶽璃不解地問道。
    “呃……電燈泡啊……就是跟蠟燭差不多的,用來照明的東西。”方靖遠不得不跟她解釋了一番,解釋完之後,又忍不住撓頭,“總之,這?種時候,最重要的是我們兩人相處,如果你需要人服侍,有?我就可以啊!”
    “你?”嶽璃笑了笑,見他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跟著?他走進竹屋,看到正堂內的方桌上早已備好了一個銅爐鍋,旁邊擺著?十來樣刷煮的菜,葷素海鮮都有,已經洗好切好裝在白瓷碟中,調料碟也備了四五樣,地上還放著一筐上好的無?煙木炭。要吃的時候,隻需要點燃木炭,煮開鍋裏的湯底,根本不需要考慮手藝的好壞,這?正是典型的方式作風。
    做自己擅長的事?,簡化所有?不擅長的步驟委托給別人,最終一樣可以得到好的結果。
    方靖遠有?些心虛地看了一眼桌上備好的東西,拉著?她朝後院走去,“現在不急吃飯,走,去看看我們的池子?。”
    他拉著?嶽璃穿過竹屋,到了後院,這?後院是順著?山勢鑿開了泉眼後挖出的溫泉池,下麵還有?排水管通往外間的竹林,竹屋在此搭出一段懸廊,如棧橋般懸在水池上方,四周有竹林環繞,圍得密密實實,將此間的風光盡數遮擋,而池邊有兩張竹製的搖椅和一張竹榻,在水中泡得乏了還可以上去休息,旁邊的衣架上掛著?兩件按照方靖遠要求特製的雙層棉袍和浴巾,下麵的池邊還擺著?一個竹籃,裏麵鋪著盧記新出的錦緞,錦緞上放著幾塊半透明的香皂……
    這?都是方靖遠讓人提前準備好的,雖然比不得後世的花樣繁多,但在這個時代,已經是堪比皇家的享受了了。
    “來,娘子?,我來服侍你更衣……”方靖遠早就躍躍欲試,上前替她解開外袍,取下發?簪,看到她一頭烏黑的秀發?,有?些滿意地點點頭,“總算把?你的發?質養回來了,這?麽?好的頭發,原先真是有些糟蹋了。”
    嶽璃剛到臨安的時候,除了女扮男裝之外,頭發隻夠紮個馬尾,還毛躁發?黃
    ,手上也都是硬繭,一張臉也曬得發?黃發?黑,營養不良瘦得幹癟癟的,混在小兵堆裏一點兒都不起眼。
    而如今養了這?兩年多,吃得好睡得好,方靖遠還請杜十娘特地給她調製了些美白的丸藥和麵膜,雖說他不懂女人那些護膚的手段,可杜十娘是這方麵的行家,那陣子和繡帛兒一起,沒少折騰嶽璃,就連他們來海州之時,杜十娘還把?配好的方子都交給了繡帛兒,讓她盯著嶽璃內服外敷,這?才養好了以前被嶽璃給糟蹋了的皮膚。
    如今她的膚色白裏透紅,加上原本就烏黑明亮的大眼睛,又大又深的一對酒窩,笑起來眼睛宛如月牙,全然沒有?在校場和戰場上殺氣騰騰的模樣,明媚燦爛,正是方靖遠最喜歡的模樣。
    嶽璃起初不習慣被他如此“服侍”照顧,後來發現他是真的樂在其中而不以為辱,這?才接受下來。
    隻是等下了水,他反倒叫她也“禮尚往來”時,才知道這?家夥早有預謀,難怪要將隨侍都留在別院,一個都不肯帶來。
    隻是人家是“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她雖然最後也被折騰的渾身酸軟,可力氣一點兒也沒少,最後反倒成了她“服侍”方靖遠更衣,兩人換上浴袍,包起了頭發,點燃碳爐後,一起圍著鍋子?開始涮火鍋。
    “這?鍋子?倒也方便,不需要多少手藝,就能吃到如此美味,多虧你能想出來,如今不光是海州,聽說臨安和其他州府也都有人賣這?種鍋子?了。”嶽璃吃得讚不絕口,對方靖遠的創意十分讚賞,他們兩人都不擅廚藝,若非如此,今晚在山上累了還真不好找吃食。
    方靖遠並未居功,給她舀了一勺魚片,說道:“這?種吃法古已有?之,最早是在行軍之時,在野外無?鍋無?灶,就有人用頭盔涮煮食物,因為火力不足,就十分講究刀工,所謂治大國如烹小鮮,這?治國和做飯,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嶽璃聞言默了一下,將他盛來的魚片吃的幹幹淨淨,方才問道:“元澤是擔心,官家對北伐之事?有?所保留?”
    方靖遠搖搖頭,說道:“我倒不是擔心官家,我擔心的是其他人。官家北伐的決心
    ,絕不比我少,可是他在朝中掣肘甚多,而那些江南的士族,並不希望以傾國之力?北伐,影響到南方的經濟。”
    “他們隻看到眼前的這?一點小利,卻看不到未來的威脅啊!”
    “未來的威脅?”嶽璃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那是北方的夜空,如今已過了十五幾日,半彎月在空中,仍可清楚地看到北方的幾顆星子?。“你擔心完顏雍穩定了政局之後,會派更多金兵南下征伐?”
    方靖遠歎道:“我擔心的不是他,而是更北方的草原。那些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這?幾年的冬日又格外漫長苦寒,能經曆嚴寒考驗活下來的,都是最勇猛的騎士,而他們隻要不改變這種生活方式,就會越來越強大,而我們的邊軍日益糜爛,這?樣下去,早晚都會重蹈覆轍啊!”
    嶽璃伸手握住他的手,從知道他有?了後世記憶之後,她才明白為何他如此不惜自身地趕赴海州經營,他擔心自己趕不及,就會重現曆史的悲劇,作為一個知道未來的人,他背負了比別人更多的責任和壓力?。
    “有?你在,有?我在,我們一起努力,絕不會……重蹈覆轍!”
    方靖遠點點頭,望向山下,山下的點點燈火,都是雲台書院的學子們秉燭夜遊的風景。
    “是啊,我竭盡所能,就是希望能多改變一點。如今有?辛幼安在山東,能召集山東的義軍對抗金兵,再拿下膠東半島後,我們就有?了真正可以北伐的底氣。”
    唯有山東和淮東的田地充分開發?,可以就地屯田征糧,才能讓北伐軍徹底擺脫地南方糧草供應的依賴,否則隻要軍需捏在南方那些人手裏一日,他就隨時有可能像嶽飛一樣,麵對臨門一腳的勝利而被迫後撤,功虧一簣。
    這?一日的春遊盛會,光是與會文人的詩詞畫卷,便匯集成三冊,方靖遠安排人在次日就開始排版印刷,待到七日後散園之時,還帶著墨香的詩集和畫冊就送到了每個參會文人的手中,這?是由他出錢讚助,免費贈送,讓眾人愈發?感激涕零,帶著方使君親筆題跋的《雲台詩集》、《雲台畫集》依依不舍地離開海州,各自還鄉。
    起初各地書院還覺得方靖遠這?番小題大做,
    是為了雲台書院做宣傳,並不以為然。因為各家書院的門檻都不低,在他們看來,“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而雲台書院卻將讀書人和匠人、大夫等混為一體,同住在一個書院中,雜學甚至比專攻科舉的人還多,簡直就是走了旁門左道,跟他們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可偏偏雲台書院是由當初的海州製置使,如今的京東路轉運使方靖遠親手創建,如今整個京東路的十二個州府都在他的管轄之內,他作為主考官,解試的題目自然也是由他決定方向,就讓各家書院十分鬱悶。
    不跟著?方靖遠的思路走吧,就怕連解試都過不了,拿不到解試名額就無法參加臨安會試。可若是跟著?他的思路走,被雜學耽誤了進學,與臨安那些主考大人的思路大相徑庭的話,又難以在會試出頭。
    正在左右為難,做最後的考前動員時,方靖遠突然搞了這?麽?個春遊盛會,大家不得不去,起初還以為他隻是想看看京東路準備參加解試的人數,等到了之後,方才知道,方靖遠是在做考前動員大會。
    既是動員大家專心應試,無?需分心,也是號召考生發?揮所長,不必為應試而放棄自己的特長,就算臨安會試折戟,海州乃至京東路依然有很多地方等著?用人。就連特地從臨安遊學至此的幾個太學生,也說臨安如今有?官家親自下場,帶著大家在討論科考的出題範圍,不拘於四書五經,增加的時務和判誥表等場次,不似以往隻做參考,而可以與經義策論一並計分,這?樣就給了那些偏向律法和算術經濟等科目的學生出頭的機會。
    各家書院收到回去的學生如此反饋,俱是一驚,終於明白了方靖遠在當今天子心目中的地方,竟是不亞於那些朝中老臣,難怪總有人傳言,說正事?因為小方探花獨得聖寵,才惹惱了太上皇,將他“發?配”到海州來,沒想到他到此地竟如魚得水,做出這般成績,才讓官家一升再升,如今已成為本朝最年輕的封疆大吏。
    哪怕這?位京東轉運使名下的十幾個州府中隻有兩個確確實實在他手中,其他都還在金國統治之下,但對於海州人來說,不光是官家看好,他們也一樣看
    好,早晚都是他的囊中之物,這?官封的,一點兒都沒錯。
    雲台春遊之後,密州知府剛收拿到《雲台詩集》,看到方靖遠的題詞,正笑話這?位大名鼎鼎的探花郎書法不過爾爾,就聽聞宋軍已兵臨城下,竟有?人裏應外合,偷偷獻出城門,當場就摔了詩集,倉惶而逃,壓根連阻止反抗和守城的心思都沒了。
    隻是他還沒逃出府衙,就被城中百姓堵在了門口,高呼手下的侍衛前來保護,卻喊得嗓子?都快啞了也沒喊來幾個人,等到被人抓住成了階下囚之後,他方才得知,原來那本《雲台詩集》進是宋軍和一些地方士族豪商們約定的暗號,他們借此傳達了京東轉運使方靖遠的意思,但凡擒拿一州知府並獻上人頭者,既往不咎,可全族改換戶籍,成為大宋子?民,有?資格參加今年的京東路解試。
    這?些豪商士族幾十年來在金人治下,也被扒了不知多少層皮,最可怕的不光是被剝削和壓迫,而是在金國有限的漢人進士名額下,他們連翻身出頭的機會都看不到。
    而現在,隻要聯合起來,拿下知府,獻上人頭,他們不但可以改換門庭,還能夠獲得新的身份和應試資格,就算今年的解試考不上,那還有?三年後的,隻要有?了上升的希望,家族就有了東山再起的機會。
    對於這?些人家來說,出頭的機會,比什麽?都重要。
    更何況,他們這一年多來也看到了南邊的變化,尤其是海州的變化,簡直是日新月異。眼看著?那些流民們都過上了好日子,可以去讀書學藝,自由經商,日子過得那是蒸蒸日上。而他們卻在金人治下戰戰兢兢地生活,朝不保夕,這?對比何等慘烈。
    所以一有?機會,誰都不願放棄。
    密州知府沒能逃走,成了密州百姓的投名狀,而萊州知府比他早一步得到消息,果斷棄城而逃,隻可惜他剛逃到青州時,青州已被辛棄疾帶大軍包圍,將他和青州知府一鍋端,一個也沒漏下。
    短短一月間,山東易主,引起天下嘩然。
    別人隻看到這一月間幾座州府易主,卻沒看到,從一年前開始,辛棄疾和方靖遠就在州府之外的鄉鎮招兵買馬,收攏各地流民,逐步
    蠶食了膠東半島的農村和鄉鎮,隻留下幾座州府在金兵手中,如今時機一到,這?些府城裏早有投靠他們的人,根本無需強攻,就拿下了這?些在金兵看來固若金湯的城池。
    “再堅固的城池,始終需要人來守,得人心者得天下,失民心這?失天下,自古如此,從無例外。”
    方靖遠在雲台書院的大講壇上,侃侃而談,向學子們講述此番奪取山東諸府的經過,坦然說道:“先前召集雲台春遊,也是為了看看北方的民心何在。書院是傳播知識之地,也是聚集民心人氣之地,諸位在讀書之餘,也要不忘國事,關心民事?,方能成為有用之才。”
    學子們感動不已,然後就被趕去下地種田。
    方靖遠要求書院無論哪一科的學子,每旬都要抽出一日時間參與勞作,就是要他們體驗民生疾苦,以後無論是當官還是從商,都要愛惜民力?物力,不可橫征暴斂貪贓枉法,不可投機取巧牟取暴利。
    學生們都被他“勞動”得熱淚盈眶,回頭愈發?刻苦讀書,恨不得今年都能通過解試,就不用再受這?位魔鬼考官的花式折磨了。
    這?種用功的態度,讓方靖遠深感欣慰,隻要保持這?種精神和學習態度,何愁會試不過?
    其實他趕著拿下膠東的原因,一方麵是因為時機已到,現在奪下山東半島,還趕得上今年的耕種,否則這?些農田在金人手中一日,就要荒廢一日,一年下來,若是再鬧點水災旱災,還不知要多出多少的難民流民,而海州城,也著?實再容納不下更多的人了。
    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京東路如今的人口和實際控製麵積不達標,導致朝廷給的解試名額不足,他若是想從金國手裏搶人才,就的先拿到這些州府的地盤,才能擴大招生,獲取更多高考,哦不,會試的名額。
    如今終於爭取到了二十五比一的解試舉人名額,比例幾乎可以跟臨安齊平,方靖遠已是十分滿意。
    畢竟,北方的文教水平比南方相差甚遠,尤其是這些年在金人統治下,除了一些投靠了金國的世?家大族,尋常百姓別說讀書,連見到書本的機會都很少。
    哪裏像在南宋,連販夫走卒都有不少識字的,就算
    不識字,在茶肆和瓦舍裏無?事?聽人說書講渾話,也能知曉不少曆史掌故,知道本朝不禁商家子應試,讀書不問出身,而社學和縣學府學都是免費讀書不說,成績好的甚至還能得到獎勵和補貼,故而南宋的文氣之盛,堪稱空前。
    在南方人人都可以讀書,在北方則讀書千難萬難,方靖遠給他們提供了這?樣一個機會,隻要能過了京東路解試,去臨安會試不論成績如何,都可以回來申請以舉人之身補缺。這?也是趙昚特批給京東路的福利,南方士子?就算羨慕,也沒幾個敢像方靖遠一樣提著腦袋在北方金兵的鐵蹄下討生活。而北方的士子則本來就生活在這種朝不保夕的亂世之中,能有機會出頭建功立業,豈有?不從之理。
    一時間北方的各家書院,都有學子悄然告退,投奔山東和海州的書院而去。
    從四月到五月間,人心浮動,到五月底最終報名結束時,京東路參加本次解試的考生,竟達到了五千之眾,別說是方靖遠,連遠在臨安的趙昚和燕京的完顏雍都大為震動。
    “簡直豈有?此理!”完顏雍下令斬了從兗州逃回來的刺史,兀自怒氣難消,“真是一群廢物,山東那些流民不過是烏合之眾,他們身為大金鐵騎,竟然連區區萬餘流民都無法應對,簡直丟盡我大金的顏麵,還有?何麵目回來見朕!”
    金國太子?連忙說道:“父皇息怒。是那些宋人太過狡猾,勾結城中奸細,破壞了城門防守,才使得我軍無?力?回天。要怪,就怪那個方靖遠!”
    他也是後來才是,方靖遠竟然就是當初冒充瀛洲使者的源靜澤,難怪自那年之後,就再沒有瀛洲使者前來朝拜進貢,雖不知那次方靖遠為何甘冒奇險,隻是換走了幾百女奴,但對被蒙騙的大金君臣而言,都是奇恥大辱,對他的恨意,甚至超過了領兵的辛棄疾。
    完顏雍亦是恨得咬牙切齒,他這?兩年興修水利,重視農墾,開科取仕,都是跟金國的各部貴族角力?一番方才推行下去,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培養出來的人才,眼看著?就要到收獲的時候,方靖遠這?一招,不光是奪走了山東的地和人,還動搖了其他地區的人心。
    “
    此子不除,實難消朕心頭之恨呐!”
    金國太子?點頭稱是,卻也有?些發?愁,“隻可惜他身邊能人異士不少,雖然本人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可我們幾次派人行刺都失敗了,眼下看來,也隻能重金懸賞,看天下有?無?能處置此人的能人。”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金國對方靖遠的懸賞,竟然高達萬金?”
    消息傳到臨安,趙昚都聞言吃了一驚,忍不住笑道:“想不到元澤之首,竟成了不折不扣的真金頭啊!”
    陸遊沒想到他還能笑得出來,憂心忡忡地說道:“隻怕天下之大,總有些利益熏心之輩,見利忘義,前去行刺元澤,如今北伐大業,泰半係於京東路,元澤的安全關係重大,還望官家體恤,能調派高手加以保護。”
    趙昚笑道:“陸卿怕是忘了,朝中高手,有?幾個能打得過方元澤的夫人?有?嶽將軍在旁守護,他們夫妻同心,想必那些此刻就是去了,也不過是送去供他們練刀的人頭而已。”
    送人頭的說法,還是方靖遠當時跟他說過的,十分形象,趙昚非常樂見其成。
    陸遊說的不錯,天下之大,能人輩出,總有些人會為了這?高額賞金不惜冒險,千裏迢迢地跑來送人頭。
    方靖遠甚至在早起之時,對著鏡子?裏的自己,都忍不住摸摸脖子?,衝嶽璃笑道:“真沒想到,摳門如完顏雍,居然舍得下如此血本來懸賞我的人頭。你說……若是我再送個人頭給他,他會不會兌現賞金呢?”
    嶽璃正在給他梳頭,聞言手下一頓,扯下了他一綹頭發?,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想都別想!今時不同往日,你的安危可不止你一人的關係,若是你有?什麽?意外,整個海州城,乃至京東路都會出現變故……”
    “輕點輕點,我隻是開個玩笑而已啊!”方靖遠苦著臉說道:“我也知道現在輕易動不得,唉,當官有?什麽?好的呢,身不由己,每日裏要做的事?那麽多,比社畜還辛苦,人家好歹九九六,我這?是全年無?休……加班加點連加班費都沒有?……”
    “那你打算辭官?”嶽璃哼了一聲,說道:“雲台書院是你搭建起來的,如今數千
    學子都靠你吃飯,你能放下?還有?海州軍,山東軍……”
    “行行行,你不用說了。”方靖遠歎口氣,說道:“我也就是發個牢騷,除了跟你能說說這些,還能如何?”
    他這?麽?一說,嶽璃也心軟了幾分,替他束好發髻,戴好發?冠,看到鏡中人如圭如玉,忽地低頭,輕輕在他額上親了一下,哪怕已成親大半年,她仍是忍不住紅了臉,輕聲說道:“你想說就說,我都聽著。等到此間事了,天下太平,無?論你以後做官也好,辭官也罷,我……我都陪著你!”
    她說罷轉身就想走,卻被方靖遠一把?拉住手臂,嶽璃也沒敢用力掙脫,順著他的手勁,被他拉入懷中抱住。
    “好啊,一言為定!”方靖遠可沒有?她那般蜻蜓點水的溫柔,而是十分幹脆地侵入她的唇角,攻城略地,看到她在自己懷中流露出如水溫柔,愈發?舍不得她離開,“那今日是不是也陪著我?禮部此番派了位國子監司業前來監考,你且隨我一同去見見如何?”
    嶽璃想了想,卻不過他眼巴巴的企盼,左右海州狸那邊近日也隻有些日常訓練,情報方麵有霍小小盯著,也無?需她費心,而方靖遠的安全眼下才是海州的頭等大事,便派人去營中說了一聲,隨著方靖遠同去轉運使衙門等候來人。
    若是在從前,方靖遠是海州製置使時,每逢朝廷欽差來此,都會去海州碼頭迎接,而如今他升任京東路轉運使,又麵臨金國的萬金懸賞,這?半個月抓到的刺客比先前一年還多,大牢都快裝不下了,為了不給手下的人增添負擔,他也隻能老老實實地繼續當個宅男,蹲在防守得密不透風的衙門裏足不出戶了。
    隻是他萬萬沒料到,這?次來的又是個大佬,還是個跟他曾經有?過一點“過節”的大佬。
    “國子監司業朱元晦,見過方使君!”一個身著?綠色官服,約莫三十來歲的清俊文官衝著方靖遠行了一禮,麵色肅然,神態不卑不亢,將文書和印鑒送上時,眼神清正明朗,令人見之難忘。
    朱元晦這個名字方靖遠沒印象,可看到官文上寫著?的國子監司業朱熹二字時,差點就從椅子?上蹦了起來,脫口而出道:“
    你就是朱熹?”
    “正是下官。”朱熹有些意外於方靖遠的反應,當即點了點頭,說道:“不知使君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就算有?些觀點不同,方靖遠對這位儒家唯一在宋代被稱為“朱子”的大佬,還是十分尊敬,“我隻是曾經聽聞朱兄之名,沒想到今日能在此想見,一時失禮,還請朱兄見諒。”
    朱熹在來之前聽聞這位小方探花年少成名,深得聖心,出了名的牙尖嘴利,行事?放誕不羈,曾經將幾位老臣氣得當堂吐血,本就打著?不好相與的譜,卻沒想到一見之下,竟是如此平易近人,倒是十分意外。
    “方使君不必如此客氣,下官此來,也是為京東路解試監察,如有?冒犯之處,還請使君多多包涵。”
    “哪裏哪裏,你來是給我幫忙,我歡迎還來不及呢!”
    方靖遠笑眯眯地說道:“更何況,以朱兄之大才,平時想請都請不到,如今正好來此,要請朱兄給我們雲台書院的學子講幾堂課,不知朱兄可否撥冗一行?”
    朱熹略一沉吟,便點了點頭,說道:“下官亦是久聞雲台書院之名,聽說書院之中除了國子、太學、廣文、四門、律、書、算凡七學外,還開設了農學和醫學工學等科目,正想去見識見識。”
    “那真是正好了,朱兄來得正是時候,那就擇日不如撞日,幹脆今日就先去雲台書院,若是朱兄喜歡,在那多住幾日也無?妨。”
    方靖遠聞言正中下懷,雖說他也不在意朱熹的監考對他的看法,但眼下報名審核即將結束,若是朱熹突然心血來潮,要嚴查考生資格,以他的嚴苛和教條,隻怕這?次的考生得被扒下一層皮去,那些出身金國之地,有?些甚至還在“敵占區”跑來應考的,或許是重在參與,可方靖遠這?裏能通過報名,將來也未必能進入會試,但若是連報名應試的機會都沒有?,他又如何去吸引和拉攏這些人心?
    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可不能因為朱熹的緣故耽誤了自己的計劃。既然他想去雲台書院見識見識,那就一定讓他賓至如歸,最好是一見如故,然後深陷其中,不到考期臨近出不來的那種……
    要達到這個目的,就要看雲台
    書院的學生們夠不夠給力?,還有?那座藏書樓的藏書,夠不夠吸引力?了。
    朱熹哪裏知道他心裏打的什麽?鬼算盤,隻知道自己受到方靖遠如此熱情的款待,受寵若驚之餘,決心好好地給雲台書院的學生們上幾堂課,可沒想到,才進書院,就先領教了雲台學子?的“非同凡響”。
    作者有話要說:緊趕慢趕總算達成日萬目標
    感謝在20210423 232131~20210424 23512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夜雨芭蕉 10瓶;49684847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