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番外 吃貨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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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靖遠的酒量很差。
連送藥溫服的黃酒,他都能一杯倒,因此被霍千鈞不知嘲笑了多少回。
一氣之下,他當天就蒸餾提純了一壺“一碗不過崗”招呼著霍千鈞來喝,可沒想到小霍同學喝了之後,差點拆了他的家。
當時他還住在臨安方家小院裏,獨門獨戶,三間正房兩間偏房,院裏一株桂花樹,後來搭了個葡萄架,沒事就在樹下放個躺椅搖搖樂,聽著外麵禦街的叫賣聲和絲竹管樂聲也能消遣一下。勾欄瓦舍去了兩趟,總感覺他還沒看出什麽樂子,就被人當樂子看了,索性也不去了,繼續宅在家裏的日子。
宅著,自然要把家裏收拾得舒舒服服,適合隨時可以躺倒看書,癱著玩遊戲的那種。
方靖遠也是到了這裏才發覺,這個時代的遊戲雖然不多,可玩具一點兒都不少,禦街夜市上常年有賣的玉柵小球燈、棒燈球、快行胡女兒沙戲和梭球、香鼓兒等,絲毫不亞於後世,曾經有一幅《貨郎圖》的畫中,就畫出了撥浪鼓、風車風箏、竹笛竹簫等近百種玩具注1)。
隻是有些益智類的玩具,後世幾乎都已經失傳,前次他從趙士程那得了本手抄版的李清照《打馬圖經》注2),簡直如獲至寶,近日來就琢磨著如何複原那些遊戲,才被霍千鈞給堵在了家裏。
結果下棋還輸了。
方靖遠就不明白了,自己這般縝密的思維,下棋居然會輸給霍千鈞這二貨……願賭服輸,他隨手就把旁邊新蒸的酒拿來,讓霍千鈞喝了。
這下可好,他剛剛買回來還沒來得及研究的最新款魯班鎖,十八子銀連環,還有兩個手腳會動的磨喝樂,精巧得堪比後世的養娃娃,讓他想起《神雕俠侶》中楊過的人送給郭襄的一對機關娃娃,還會打少林羅漢拳呢。他當時買來就想研究一下改進機關,能不能做點好玩的東西出來,可沒想到——
被拆家霍給拆了個一幹二淨。
偏偏他還攔不住這廝發酒瘋霍霍東西,隻能眼看著他把自己家拆了一大半去,好在嶽璃回來,見此情形,幹脆了當地把他打暈了丟進客房,這才阻止了書房被毀的悲劇。
真·一碗酒造成的悲劇。
方靖遠氣得不輕,原本準備剩下留給霍千鈞的新酒,幹脆都送去了辛棄疾那,次日霍千鈞酒醒後頭痛欲裂,還不忘來要酒,被他一口拒絕,差點就此準備割袍斷交了。
霍千鈞求了幾日見他不肯應允,隻得另想辦法。一日又找上門來,非拉著方靖遠和嶽璃前去陶園赴宴,說是陶園主人這月請了北宋梵正尼的後輩主廚,七日才開一席,他也是好容易才得了張帖子,若要能拿得出讓滿座叫好的酒菜,以後但凡陶園的酒宴,都少不了他一張帖子。
這陶園和豐樂樓不同,並非對外開放的酒樓,而是私家園林,主打的是私宴名膾,主廚每月一換,隻要當月得到好評的主廚,都會得到城中各世家貴族爭相邀約,光是一次宴飲主廚所得的賞錢和工錢,就抵得過一個尋常中等人家一年的開銷。
而那梵正尼,是五代十國時期的一個尼姑,以廚藝冠絕天下,尤其擅長用瓜果膾脯等食材做成拚盤,食雕的技藝之高超,最有名的是二十人一桌,每人麵前一道景致食雕,其中有山川流水,亭台樓榭,合在一起,就是王維的《輞川圖》。
後來有不少人都打著梵正尼傳人的名義行走江湖,但真正能得到陶園大賞的並不多,若不是霍千鈞拍著胸脯保證能拿出一杯醉的烈酒,陶園主人都未必肯答應他帶了方靖遠和嶽璃入席。
方靖遠起先不知,等到了地方,見園中有曲水流觴,賓客們並非匯聚在廳中宴飲,而是在園中各居一處,有三五個相熟的在八角亭中,亦有在溪水旁據案而坐,水中不時飄過的微型木船上,盛有各種瓜果美食,酒水飲酪,看上喜歡的便抬手拿起來,一邊吃吃喝喝著,一邊還吟詩作對,風雅逸興,頗有魏晉之風。
隻是這等文人豪客所喜的私宴,卻並非方靖遠所喜,他以前也曾接過些類似的帖子,都一概拒絕,這次要不是被霍千鈞硬拖著來說品嚐百年難得的美味,他還真不願來應酬這些人,便和嶽璃隨意找了個角落無人之地坐下,讓小廝隨便送了些瓜果和小菜過來,將那瓶被霍千鈞命名為“一盞醉”的烈酒給了他,由著他喜滋滋地去跟此間主人說話。
那負責招呼他們的小廝原本被分配在這角落裏頗有些不滿,如今看到入座的竟是城中被稱為謫仙人的小方探花,驚喜之餘,不免殷勤了許多,向兩人細細地介紹了一番今日的主廚。
那廚娘名為方二娘子,擅長的是魚膾肉脯,食雕小品,今日的主菜是“羊頭簽”,就五桌客人一共五份羊頭簽,光是食材就用了五十個羊頭,五十斤蔥。就連陶園主人都為此咋舌不已,且看她今日如何作為。
待五席客人皆已到齊,各據一方,園中正好有一片高台,上麵擺好了紅白案幾和木榻,灶台生火,小廝們跟著忙忙碌碌布置了小半時辰方才一切停當,隻待那廚娘登台獻藝。
方靖遠還是頭一回見識這種當場“明檔”做菜獻藝的,大為奇怪,看到霍千鈞得意洋洋地回來,顯然那瓶酒得了此間主人的認可,他們也不算來白吃一回,便隨口問道:“那廚案灶台旁,怎麽還擺了張木榻,難不成那位廚娘還要坐著?”
說話間,就間一個穿著翠襖紅裙的娘子款款走來,兩個壯漢挑著擔子緊隨她身後,那方廚娘看著不過雙十年紀,容貌秀美,舉止文雅大方,若是單看外表,誰也不敢說她隻是個廚娘。
而她身後的漢子從行奩中取出鍋碗瓢盆,刀砧雜器,都明晃晃的金銀之物,大白天的在陽光下幾乎能晃瞎人眼。
“金刀銀案方二娘,果然名不虛傳。”霍千鈞跟著讚歎不已,方靖遠卻忍不住想翻白眼。
看來大宋這“包裝”的風氣,相比後世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一個廚娘,所有的廚具刀具鍋碗瓢盆都拿金銀打造而成,這金刀還能比鋼刀鋒利了不成?這金碗盛出來的菜難道就比瓷碗味道鮮美了不成?
噱頭,都行噱頭而已!
他平日裏讓嶽璃從街頭買的羊頭簽,二十文一份,就不見得就比今日的差到哪裏去。
哪怕他坐在最邊緣的位置,如此嗤然不屑的表情,依然落入了方二娘眼中,其實她從一登台,就先看到了坐在邊上的小方探花,隻是見他壓根沒有表現出熱絡之色,不似其他食客那般翹首以待,反而冷眼旁觀,到讓她激起了鬥誌,愈發想要表現一番。
方二娘挽起衣袖,讓侍女替她係上圍裙,坐在榻上,開始處理那些小廝端上來的羊頭。
她一動手,運刀如風,就算是方靖遠這等廚藝平平的普通人,也能感覺得到這刀工精湛,花式百出,果然不同尋常。隻是——
“這也太浪費了吧!”方靖遠見她每個羊頭隻取了兩片麵頰肉,切成薄片,用豬網油卷起來待炸,其餘的羊肉這棄之不用,不禁瞠目結舌。
那小廝急忙解釋道:“方二娘說過,以頂級庖廚選擇食材,一個羊頭也隻有這兩塊臉肉可以用作羊頭簽,其餘部位都非貴人所食,我等下人可撿回去燉湯,也算不得浪費。”
方靖遠瞥了他一眼,不再言語。
待羊頭簽備好,方二娘便開始切蔥做蔥齏,按照銀盤的大小切下的蔥段,去除所有的須葉,隻留下蔥心條之細似韭黃的部分,難怪區區五碟蔥齏,竟然就要用掉五十斤蔥。
然等她下鍋將羊頭簽炸得金黃放入玉盤這種,配以蔥齏,色嫩味鮮,引得滿園食客都聞香垂涎,她剛放下衣袖,讓侍女將其他早已備好的菜肴分別給客人們送上,自己也準備去拜謝領賞,可不料一抬頭,卻見那角落處已是空無一人,莫說是方靖遠,連霍千鈞和嶽璃都已經不見蹤影。
方二娘的麵色一僵,哪怕其他食客讚不絕口,當場寫詩作詞誇獎她這羊頭簽席宴馨香脆美,回味無窮,她也總覺得少了那麽一點。
誰能想到,拂袖離開陶園的方靖遠帶著嶽璃和霍千鈞,此刻在禦街夜市上,聽著周圍喧嘩熱鬧的人聲,手裏拿著那二十文一份用竹簽串著的羊頭簽,快意瀟灑,更勝過陶園裏千金一席之宴。
霍千鈞雖有些感覺可惜,但聽方靖遠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就再不敢多說,隻得乖乖地跟著一起離開,到了此間被夜市上的熱鬧一激,又開始撒歡地到處招朋喝友,吃喝玩樂,全然忘了在陶園裏的事。
嶽璃見方靖遠雖然吃到了羊頭簽,眉眼中仍有鬱色難平,便找到一家做魚膾的攤子,攤主亦是個廚娘,調配了幾碗醬汁放在案旁,洗淨剖好的鮮魚放在案上待人挑選,可以現切現吃,極是鮮美。
她便上前問道:“可否選了魚我自己來切?”
那廚娘看了她一眼,嗤笑一聲,“行啊,若是切不好壞了味道,可莫要來砸我家招牌。”
嶽璃微微一笑,借她的水盆洗淨了手,拿起刀來掂量了一下,朝著方靖遠微微一笑,便揮刀而上,隻聽得刀聲入風,帶著種韻律般的節奏,連那廚娘從一開始的不屑之色,都轉為震驚,隻見她刀過之處,片起的魚膾縠薄絲縷,輕可吹起,落入盤中,幾近透明,可以清楚地看到盤中紋樣。
“好刀法!”旁邊的路人都跟著出聲誇讚,方靖遠卻忍不住笑了。先前那位方二娘在做羊頭簽時,幾次朝他這邊看來,想必已被嶽璃記在心裏,見他不肯吃那一頭羊才兩片肉的羊頭簽,反而願意吃這路邊魚膾,便忍不住親自動手秀一把了。
在眾人的讚歎聲中,嶽璃切好了魚膾,那廚娘也親自澆上了金玉汁,醬汁酸甜可口,鹹淡適中,激發出魚膾的鮮美味道,難怪會被稱為金羹玉膾,為傳世佳肴。
“運肘風生看斫膾,隨刀雪落驚飛縷注4),”方靖遠吃飽喝足,帶著嶽璃回去,也從裏屋拿了個小木盒給她,“你送我魚膾,我也送你一物,打開看看。”
嶽璃有些愕然地打開小木盒,隻見裏麵鋪著層薄薄的油紙,上麵交錯擺著一對鴿子蛋大小圓溜溜的褐色小球,下麵還插著兩根竹簽,看模樣倒似她那對金錘的縮小版,不禁心中一動,雙耳發熱地抬頭望向方靖遠,“這是……”
“棒棒糖!”方靖遠得意地笑道:“我前日去看人做糖畫,回來熬了些糖汁自己做的,你嚐嚐味道如何?”
“呃……棒棒糖……”,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