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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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計了!
    “終於發現了?”少年清越的聲音在知微道君耳邊響起。
    知微道君回頭一看,少年正笑吟吟地站在他身邊。
    他在這裏?那趴在時見仙尊背上的是?
    “是分身。”提著重珂的鎏芳主麵色凝重, “全是分身。”
    “答對了。”少年輕笑, 驀地化為墨汁傾瀉, 匯入了腳下的墨色之中。
    靈硯宮洗硯池。
    據說永不枯竭的洗硯池,如今空空如也,一滴墨汁也無。
    墨汁都到哪去了?
    抬頭——
    天空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巨大無比的黑球, 比整座靈硯宮還要大十倍二十倍,就像一顆黑色的小行星, 沉甸甸地墜在靈硯宮上空。
    ——洗硯池的墨汁,就在那裏。
    靈硯宮地下, 囊括方圓數萬裏的龐大法陣次第亮起, 巨大的吸力將附近仙氣鯨吞入其中,轉化成無數靈光升騰纏繞, 匯聚成四道青色光柱, 猶如補天的四隻鼇足,牢牢撐起了巨大黑球。為這巨大的黑球提供能量支持。
    靈硯宮守護大陣,洗硯之陣,起!
    “洗硯之陣——原來你們一直在拖延時間。”黑球之中, 知微道君麵色凝重。
    此前任憑他們動之以情、曉以大義,時見皆是端坐不動,穩如泰山。知微道君原以為是時見心中有愧, 所以才處處忍讓, 沒想到, 時見竟然是在拖延時間,好讓同夥去啟動洗硯之陣!
    知微道君為表示誠意,與道遠宗主孤身來到靈硯宮,現在卻作繭自縛,成了甕中之鱉!
    洗硯之陣中,墨氣流轉,益己克敵,此消彼長,無往而不利。
    陷入陣中沒多久,知微道君便感覺到自己周身氣力正在一點一滴慢慢流逝。
    他靜心凝神,固守本源尚且如此,何況是遠處一直動用仙力戰鬥的道遠宗主?
    比起之前不可一世的凶悍,火龍的威力明顯下降了許多。
    沒過多久,“噗”的一聲,仿佛蠟燭熄滅的聲音,火龍極為不甘願地化作了一縷輕煙消散。
    “時見仙尊,你想將我們都留在靈硯宮?”
    墨汁聚散,時見、鳳簫分身出現在知微道君麵前。
    “師兄,大家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為什麽一定要打打殺殺呢?”鎏芳主憂鬱地看著時見。
    “我需要一個公平公正的場合,讓大家坐下來好好談談。”
    “我們之前不就是在談嗎?”知微道君說道。
    “那不叫談,那叫逼宮。”鳳簫說道,“此前你們占盡優勢,高高在上,自以為掌握了真相,聽不進,也不肯聽我們說話。”
    在之前,道遠宗主和知微道君根深蒂固地認定了是無名氏殺害了景行與楊柳,認定了靈硯宮藏匿罪犯,聽也不願聽時見的解釋,咄咄逼人就要時見交出“無名氏”。
    一言不順心,便喊打喊殺,那叫談嗎?
    “而現在,我們終於可以坐下來,平心靜氣地好好談一談了。”
    在洗硯之陣的威脅下,在絕對實力的壓製下,修為被層層削減的道遠、知微,總算肯坐下來,聽一聽鳳簫怎麽說——
    “時見跟你們說過很多次了——靈硯宮沒有你們要找的人。”鳳簫說道。
    “仙友自己承認的,你就是無名氏。”鎏芳主說道。
    “沒錯,我就是通緝令上的無名氏,但是……你們要找的,是無名氏嗎?”不等他們回答,鳳簫斬釘截鐵道:“不是!你們要找的,是凶手!”
    “你是說,景行和楊柳不是你殺的?”
    “當然不是。”
    道遠宗主麵上寒霜,雙眼中卻翻騰著無聲的怒火,“景行傳回死前影像,是你吸幹了他的氣運,連靈魂都沒放過!”
    鳳簫一挑眉,他總算明白了,長天劍宗和道遠宗主為什麽死咬著他不放,原來——還真是親眼看到“無名氏”殺了人。
    “我所見的,景行是被天劫劈死的,我——隻是一個湊巧被卷入他的天劫的無辜路人,幫他收了屍,埋了骨,除此之外,再無瓜葛。”鳳簫說。
    事到如今,靈硯宮占盡了優勢,還有必要撒謊嗎?
    道遠宗主狠狠鎖起了眉頭。
    “可否讓我們看一看景行死前那一幕?”時見問道。
    道遠沉默地看了時見一眼,從懷中取出了一盞魂燈——
    這盞魂燈,燈座如蓮,細細一看,每片蓮花花瓣都是一柄精致的小劍;燈芯極長,卻隻燃燒了一點點便已經熄滅,顯然是英年早逝;魂燈底部,刻了兩個小小的古篆——
    “景行”。
    道遠宗主一道咒訣打在燈芯上,一點黑色的火焰靜靜燃燒起來,火焰中,投射出了景行臨死前的一幕——
    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景行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似乎是被關在了一處狹小黑暗的空間之中,他想抬手,重傷無力的身體,卻隻能動一動手指。
    鳳簫“咦”了一聲,認出了景行所在的地方,那是棺材,他給景行買的棺材,他嫌棄棺材簡陋,還在上麵刻了好多花紋。
    “你們長天劍宗是不是有類似龜息之術的功法?”
    道遠下頜線緊緊繃著,好一會後才說道:“沒有。但我給過景行一枚複活法器防身。”
    原來如此,他還在奇怪,景行明明被天劫劈死了,怎麽又被“他”殺了?原來是活過來又死過去。
    鳳簫點了點頭,又將目光投向了魂燈火焰。
    景行在黑暗中待了好一會,忽然,他聽到了一陣泥土滾落的聲音——好像,是誰在挖墳?
    景行心中一驚,忙運氣,但丹田空空如也,一滴靈力也無。
    冷汗自額頭滾滾而落,滲入了發中,亦滑落他的眼中,讓他眼前一片朦朧。
    泥土滾落的聲音越來越近——
    “哢嚓——”
    棺材蓋被撬起,久違的天光照進了棺材之中。
    逆著光,站在棺材前的豔麗少年麵目顯得分外陰鷙。
    “找到你了。”
    張開的手在景行驚恐的目光中迅速放大——
    “啊!!!!!”
    再次看到愛子慘死眼前,道遠宗主狠狠咬牙,一道血線自唇角滑落,他狠狠瞪著鳳簫,眼中的凶戾幾乎化成了實質,要將鳳簫碎屍萬段。
    “停!”鳳簫忽然叫了一聲,指著影像中的那隻手說道:“那不是我!”
    “我的手沒那麽醜,不信你們看——”說著,鳳簫攤開了雙手,雙手手掌光潔如玉,完美無瑕。“哦,忘了,不是這具偽裝之相。”鳳簫說著,掏出了“無名氏”的偽裝之相,舉起無名氏的雙手,如出一轍的修長嫩滑,完美無瑕。
    哪怕是一具馬甲,他也要最美的馬甲,連頭發絲指甲縫都要美美噠。
    “你們仔細看,景行回憶中的那隻手,粗糙幹燥,指尖有死皮,掌心有老繭,糙得跟糟老頭子似的,怎麽可能是我的手?”
    道遠宗主聞言一怔,旋即仔細觀察起了兩隻手,然後……不說話了。
    知微道君也不說話了。
    魂燈所顯示的影像,是景行死前所見——景行死前,流了一身汗,那汗水滲入了眼睛,看東西本就有些模糊,加之凶手又是逆著光,更看不真切了。大輪廓還好,能勉強辨別個六七分,小細節那就看不清了。
    而且,對於直男糙漢來說,皮膚水潤不水潤,光滑不光滑,這題超綱了喂!
    不過,女孩子對於這方麵應該會比較了解吧?
    道遠知微紛紛將目光投向了鎏芳主。
    鎏芳主看了時見一眼,猶豫著說道:“我覺得……這兩隻手好像真有點不同?”
    鎏芳主這神態,在場誰看不出,她是為了討好時見才這麽說的?
    “這兩隻手根本就沒有區別,你別想狡辯!”重珂說道。
    鳳簫似笑非笑看了重珂一眼,說道:“對於你們這些睜眼瞎,還真不能要求太多。”
    “你們可以記下這兩隻手,出去後找幾個有品味的仔細比較比較。這對你們來說不難。”
    鳳簫這般坦蕩,倒讓知微、道遠的心開始偏向了他——無名氏,不會撒這麽明顯、這麽容易的謊吧?
    鎏芳主眼神微動,一句命令傳入重珂腦中,重珂立刻跳起來說道:“如果不是你做的,你為什麽要披上第二具偽裝之相,為什麽不直接跟長天劍宗解釋清楚?你這分明是心虛了!”
    “在那種情況下,道遠宗主願意聽我說話嗎?”
    道遠冷哼一聲,不回答。在那種情況下,無名氏敢出現,他就敢一劍將無名氏碎屍萬段!事到如今,道遠開始明白,時見為什麽要設下洗硯之陣困住他們——也真隻有在這種情況下,他才聽得進無名氏的辯白。
    “那楊柳仙子呢?不止一個人親眼看見你殺了楊柳仙子,難道這也有假?!”
    鳳簫一拍手,笑道:“這就更簡單了!時見——”
    時見聞言,站了出來,說道:“楊柳仙子遇害前一日,來我靈硯宮,跟我們發生了些許誤會。無意之中,我濺了一滴墨汁在她身上。”
    鎏芳主臉色變了一瞬,但很快,她又鎮定下來,習慣性地用深情的目光看著時見。
    時見招手喚來一枚墨珠子,滴溜溜地懸浮在半空之中,像一隻眼睛——
    “墨之眼。”
    記錄影像的一種法術,與魂燈傳影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是你拿出來的,你與無名氏關係匪淺,誰知道你會不會為了他偽造證據!”重珂說道。
    鎏芳主聞言不由瞪了重珂一眼,這個豬隊友,她簡直就是在幫時見解釋!
    “知微道君,楊柳仙子是你弟子,你可以先檢查一下,看看墨之眼有無幻術痕跡?”時見一揮手,將墨珠子送到了知微道君麵前。
    知微道君毫不客氣地接過了墨珠子,上上下下用了好幾種方法檢查數遍,說道:“沒有幻術痕跡。”
    “道遠宗主,你也檢查一下?”時見將墨珠子遞給道遠。
    等到道遠檢查完之後,又將墨珠子給了鎏芳主——
    “鎏芳主,在場之人,你最精通幻術,你看一看?”
    鎏芳主保持著溫婉的微笑,接過墨珠子檢查一遍,同樣確定,沒有幻術痕跡。
    讓大家確定過證據的真實性後,時見一揮手,空氣扭曲,楊柳仙子遇害那一夜所發生的事情一一在眾人麵前回放。
    深夜,荒郊野外,楊柳仙子變回原形一棵樹在河邊痛哭。
    忽然,有一個披著黑袍,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的女子出現在楊柳仙子麵前,與楊柳仙子交談一番後,趁楊柳仙子不注意,一匕首捅入楊柳仙子的本體核心之中,並用詭異功法將楊柳仙子吸成了樹幹。
    吸到一半,有人聲響起,幾個仙人路過驚動了那個黑衣女子,黑衣女子當下便變幻成無名氏的模樣,飛身遁逃。
    真相已經很明朗的了,殺害楊柳仙子的,不是無名氏,而是有人假扮無名氏,刻意嫁禍!
    “那人究竟是誰?”知微道君皺眉道。
    包裹得那般嚴實,根本就看不出容貌:而且凶手的出手詭異莫測,知微道君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是哪門哪派的功法。
    “想知道還不簡單,楊柳仙子的閨中密友就那麽幾個,一個個排查過去,總能找到的。在這洗硯之陣中,不就有一個嗎?”鳳簫說道。
    聞言,眾人紛紛將目光投向了鎏芳主。
    鎏芳主與楊柳仙子交情甚好,這也不是件秘事。
    鎏芳主從容一笑,道:“阿柳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在幻彩閣中做客,幻彩仙子能為我作證。”
    “鎏芳主光明磊落,我等自然是不會懷疑你的。”知微道君口中這般說著,心中卻感覺有些違和。
    “好朋友死了,你不僅笑得出來,還有心情倒貼男人談情說愛,心真大。”鳳簫狀似不經意道。
    知微道君眸光微動,隻覺得眼前的那一層迷霧悄悄散了開去。
    鎏芳主臉上笑容一滯,微微低下了頭,不再說話——說多錯多,是她疏忽了。
    鳳簫見鎏芳主不答話,又說道:“其實,還有一個更簡單的方法,能一下子找出凶手。”
    “什麽辦法?”道遠宗主連忙問道。
    “問她啊!”鳳簫修長的手指指向了自墨之眼出現後,一直縮在一旁不出聲,盡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重珂。
    “我……我什麽都不知道……”重珂結結巴巴說道。
    “你怎麽可能不知道?不是你自己信誓旦旦地說,楊柳死的那天,親眼看見我出去了嗎?”
    “我是看到你出去了!可能我看到的是凶手假扮的你,她想陷害你,所以故意讓我看到的!”
    “你倒還有幾分急智,不過你忽略了幾個問題。”鳳簫胸有成竹,豎起一根手指,“第一個問題,你是怎麽逃過時見的記憶清洗的?”
    重珂頓時啞口無言,這是她最大的破綻,時見清洗了所有看見過無名氏的人的記憶,她是怎麽保留下記憶的?
    難不成,她一個洗衣婢,修為比時見還高?
    豎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你怎麽知道楊柳仙子死了?”
    重珂略有些疑惑地看著鳳簫,搞不清楚他為什麽這麽問,楊柳仙子遇害,這不是全仙界傳遍了的事情嗎?
    “仙界是傳遍了,但是靈硯宮沒有。時見下了禁口令,封鎖了消息,整座靈硯宮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你是從何處知曉的?”
    “是剛才你們先說起,我後來聯想到的。”重珂額頭上冒出了幾滴冷汗。
    “不是呦,在你說漏嘴之前,我們沒有一個人在你麵前說過楊柳仙子遇害的事情。”鳳簫說。
    “不對,我不是聽你們說的,我是聽靈硯宮的師兄們說的……”
    “哪個師兄?”
    “我……我不記得了……”
    “沒關係,我可以把靈硯宮三千弟子都叫過來,一一與你對質。”
    聽著鳳簫笑眯眯的問話,重珂麵色煞白,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往外冒,到了後來,汗珠如瀑布般落下,不一會兒,便打濕了衣衫。
    “你不是聽靈硯宮師兄說的,是凶手跟你說的吧。”鳳簫說道。
    “說!凶手到底是誰?!”
    道遠宗主一聲暴喝,重珂嚇得腳一軟便跪在地上,搗蒜似地磕頭求饒,直說自己是冤枉的,自己隻是看無名氏受尊上寵愛,一時嫉妒,起了壞心思故意誣告,其他的事情,她什麽都不知道。
    重珂磕頭磕得極是用力,不一會兒,墨色地麵上便出現了一灘潮濕,鮮血淌滿了她清秀的臉龐,看著極為可憐。
    不過,在場的,不是與凶手有著血海深仇,便是心腸冷硬之輩,重珂的求饒沒起到半點作用。
    鳳簫走到重珂身邊,蹲下身對她說道:“重珂,隻要你說出來,凶手答應給你的,我給雙倍。”
    頓了頓,鳳簫又說道:“我能送你來靈硯宮,自然有辦法招你回去。”
    重珂驀地抬頭,震驚地望著鳳簫。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鳳簫露出一個重珂在惡夢中見過無數的,惡劣到了極點的微笑——屬於壞心眼大狐狸的微笑。
    “如果不說,道遠的手段,你不會想見識的。”
    道遠宗主很是配合地爆發了一波殺氣,嚇得重珂又是一哆嗦。
    前有妖王,後有長天劍宗宗主,旁邊還有洞幽派掌門和靈硯宮仙尊,鎏芳主一個人怎麽可能敵得過這麽多大佬!
    重珂飛快在心中權衡利弊一番,下了決心,抬頭說道:“我說!是……”
    “砰!”
    重珂的頭,像西瓜一樣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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