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一場屠戮

字數:10437   加入書籤

A+A-


    第四十章一場屠戮
    愛情最大的作用,是令人失去理智。更新快,無防盜上
    早前努蘭雖驕縱,卻知道柏先生最不缺的就是情人,自己美歸美,別的美人也不遜色,柏先生今日寵他,明日就可能寵其他人。遲幸的事他知道,柏先生心思詭譎,他也知道,所以初時小心之至,甚至表現得相當大度。
    但時日一長,嫉妒就像蛆一般啃噬著他的心髒,啜飲著他的血。他愛柏先生,於是渴望柏先生隻愛他一人。
    金翼家族為此次“捕鴉”行動出了不小的力,他不顧危險登上這艘全是雇傭兵的遊輪,不就是為了能夠陪伴柏先生嗎?可柏先生卻抱著那個被趕走的人進入臥房,根本沒有想起他。
    他怎能不恨?
    第二夜,柏先生明明已經到了他的房間,卻半途離去。他妒火中燒,肺腑被炙得生痛。
    在餐廳見到秦軒文時,他大吃一驚。
    此人英俊挺拔,看向他的時候,眼中掠過冷淡的光。
    他一下子就怒了。明明是一條被丟棄的狗,憑什麽用這種高高在上的視線看他?
    若不是那個叫明久的雇傭兵將他擋在一邊,他一定當場賞秦軒文一個巴掌。
    他是柏先生最寵愛的人,柏先生就算為此生氣,也斷然不會拿他怎樣。
    況且他身後還有金翼家族。
    明久虎視眈眈的,那模樣真令人發笑。
    雇傭兵身手厲害又怎樣?終究不過是一件武器,任自己再怎麽羞辱,也不敢還擊。
    柏先生來了,他喜出望外,可柏先生那聲“過來”卻是對秦軒文說的。
    秦軒文被遣去廚房後,他打算陪柏先生一同去包間。人已經跟到包間門口了,一名侍從卻微笑著請他離開,對他說了四個字——閑人免進。
    他委屈又氣憤,遠遠看著秦軒文端著托盤進入包間,血液裏的那些蛆幾乎嘶吼了起來。
    憑什麽一個低賤的雇傭兵能與自己搶柏先生?
    不久他打聽到,秦軒文做的是龍蝦生煎。
    餐廳主廚讚不絕口。
    他咬緊牙關,恨不得將秦軒文撕碎。
    到了晚上,他倒是冷靜了幾分。
    柏先生是疼自己的,這趟隻帶自己上船就是證明。秦軒文不過是碰巧出現罷了,被柏先生趕走是事實,待到遊輪停泊在港口,這條狗就會被趕下去。
    他眯著眼笑起來,將自己打理得光彩照人,去向柏先生討歡。
    柏先生心情似乎不錯,他趁機撒嬌,說想嚐一嚐秦先生做的龍蝦生煎。
    夕陽深青色的餘暉落進柏先生的眼裏,頃刻間消融。
    柏先生問他:“為什麽?”
    他早就想好了理由,“主廚說秦先生廚藝好,您今天不是點了他做的龍蝦生煎嗎?我想嚐嚐,能學會的話,今後也給您做。”
    柏先生笑了笑,當真將秦軒文叫來了。
    上午在餐廳,秦軒文滿臉寒霜,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裏。
    此時寒霜褪盡,他滿意地看到了對方眼中異彩紛呈的不願、痛苦。
    柏先生並沒有阻止他,他心裏登時有了底。
    龍蝦生煎端上來時,秦軒文臉上貼著汗,和那些忙忙碌碌的侍者沒有區別。
    他心中鄙夷,嚐了一個,將其他的都扔掉了。
    柏先生允許他向秦軒文討教,秦軒文那悲傷的神情令他周身充滿快意。
    廚房裏熱氣騰騰,他相當不習慣。隻見秦軒文一言不發地從水箱裏取出一隻龍蝦,沉著臉就要剖開清理。
    廚刀雪亮,刀麵反射著光,他本能地一怔,心中湧出一絲恐慌。
    雇傭兵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怪物,若是把秦軒文惹得急了,會不會被捅上一刀?
    很快,他就冷笑著打消了這種顧慮。
    秦軒文絕對不敢。
    靠得近了,他才看見,秦軒文手上有一處新鮮的傷。
    “柏先生讓你教我做生煎,你就這麽教?”他雙手抄在胸前,懶洋洋地說。更新快,無防盜上
    秦軒文停下手上的活,斜睨著他,“那要怎麽教?”
    他討厭那刀一般的視線,蹙眉道:“你是啞巴嗎?一句話不說,我怎麽學?”
    秦軒文似乎歎了口氣,“那你過來。”
    他十分享受對方這份無可奈何,這令他感到自己像個勝利者。
    秦軒文還是不怎麽說話,將蝦肉搗碎後包進生煎皮裏,打火熱鍋。
    他瞧了瞧那把被放在一旁的刀,唇角輕輕勾起。
    學做生煎是假。他剛滿二十歲,別說做菜,就是廚房都幾乎沒進過。討好柏先生有無數種辦法,他才不至於蠢到勞神費力學做菜。
    這太低級了。
    引誘秦軒文犯錯才是真。
    此時廚房隻有他們二人,發生任何事,為什麽發生,還不是他一句話的工夫。
    他要激怒秦軒文,隻要秦軒文敢動手,他就有把握讓柏先生將秦軒文投進大海。
    方才秦軒文拿著刀,他還有些怵,畢竟刀這種東西太危險了,他能夠承受一拳、一耳光,卻不願意被捅一刀。
    現下刀已經被放下,他胸有成竹,舔著唇角走了上去。
    鍋裏澆著油,生煎在裏麵滋滋作響。
    秦軒文盯著生煎,目光發直。
    “需要多長時間?”他問。
    “五分鍾。”秦軒文說:“起鍋前用鐵鉗夾著快速晃動。”
    他笑,“你懂這麽多,為什麽要當雇傭兵呢?當個廚師不好嗎?”
    秦軒文扭過臉,嘴唇抿著,眉心很輕地皺了一下。
    “我說得不對嗎?”他繼續道:“雇傭兵出生入死,說不定哪天就吃槍子兒了。”
    秦軒文轉回去,反應平淡。
    他哂笑,“哦對了,你已經不是雇傭兵了,柏先生已經把你趕走了。”
    秦軒文的手指不經意地一抽,手背上泛出一片青筋。
    “柏先生為什麽要把你趕走呢?”他支著下巴,模樣單純又無辜,眼中充滿好奇,“你做了對不起柏先生的事?還是沒有完成柏先生交給你的任務?還是……”
    生煎底皮被油爆得焦黃,鍋裏發出密集的劈啪聲。
    秦軒文側臉上咬肌分明,看得出正在忍耐。
    他心中歡愉,接著說:“還是因為柏先生不喜歡你,不要你了呢?”
    剛被鐵鉗夾起的鍋“嘭”一聲跌落在灶台上,秦軒文眼眶泛紅,啞聲道:“你不是來學做生煎的嗎?”
    努蘭挑起眉,笑靨如花,“對啊,我當然是來學做生煎的。”
    “那就學。”秦軒文說。
    就在聽到“柏先生趕你走”時,他心中湧起巨大的悲傷,掩藏在身體各個角落的疼痛仿佛都活了過來。
    這句話,一直是他不願去想,也不肯接受的事實。
    努蘭早前罵他是一條狗,他的情緒都沒有太大的起丨伏。此時聽得這句話,胸膛就像被捅了一個大洞,海風灌進來,烈火燒進來,刺骨與灼熱狠狠撕扯著他的心髒。
    “我當然要學。”努蘭輕哼,湊到他耳邊道:“你是不是以為柏先生讓你進他的房間就是中意你啊?呸!你已經被趕走了,為什麽還恬不知恥地回來?”
    他用力閉上眼,強迫自己冷靜。
    “我告訴你,你不妨將這幾天看做一場夢,等遊輪一靠岸,你就什麽都不是了。”努蘭頓了頓,又道:“而我,會一直陪在柏先生身邊!柏先生現在寵愛我,將來也會寵愛我!”
    火蒸幹了鍋裏的油,原本飽滿的生煎漸漸失去光澤。
    火舌倒映在秦軒文眼中,像撕開的血肉,淌出的鮮血。
    “會做生煎又如何?你已經不配留在柏先生身邊了。”努蘭放肆地笑起來,“你這條卑賤的狗!”
    秦軒文忽然轉過身,火光仿佛還留在眼中。
    努蘭又怕又喜,情緒極為亢奮,趁熱打鐵道:“柏先生怎麽會在意一條狗呢?他早就不要你了,不要你——”
    話音未落,一記重拳就招呼了上來。
    秦軒文麵色煞白,雙眼血紅,好似心髒裏沸騰的血液全都衝向了頭顱!
    努蘭的計劃就是挨揍,可沒有想到這一拳會如此凶猛。他撐大了雙眼,一時竟覺天旋地轉,痛得無法招架,臉頰與頭顱像是要爆炸一般,口腔被咬破,兩枚牙齒合著血從口中噴出,他連驚叫都忘了,整個人往後一跌,摔進了那口烙鐵一般的大鍋裏。
    皮肉焦糊的氣味在周遭散開,他這才從驚駭中回過神來,尖叫掙紮,那聲音恐懼到了極點,嘶啞到了極點,像是地獄裏被扔進火海油鍋的鬼魂。
    他也的確是在油鍋裏。
    秦軒文粗重地喘著氣,痛苦隨著呼吸一口一口從肺裏湧出,竟帶著血腥。
    耳畔回蕩著“柏先生不要你了”,一聲接著一聲,每一聲都有著鋒利的刀片,橫衝直撞,將他割得遍體鱗傷。
    這句話是他的死刑,是他的萬劫不複。
    眼前一片血紅,火光四濺,他像頭殺紅了眼的凶獸,將努蘭從油鍋裏提了出來,用那隻被不小心割破的手死死掐著努蘭的脖子。
    睚眥欲裂,邪火蓬勃。
    他要將這個不停說著“柏先生不要你了”的惡魔掐死!
    灶上的火仍然在熊熊燃燒,努蘭雙腳懸空,雙手不斷拍打著他的手臂,死命掙紮。而他手上的傷口迸裂,血從皮肉上綻開,順著他的手臂與努蘭的脖頸一道一道往下滑。
    他咬牙切齒,全然感覺不到傷口的痛,手指不斷收緊,空氣中已然響起骨骼扭曲錯位的異響。
    他的力氣足以捏碎強壯雇傭兵的腕骨,擰斷一個嬌弱少爺的脖頸又豈有難處?
    努蘭麵部腫脹,臉色灰紫,眼球與舌頭向外突出,額頭爆出猙獰的青筋,美貌已經蕩然無存。
    頸骨彎曲到了極致,下一瞬,垂死掙紮的人就將徹底斷氣!
    不久前的尖叫終於引來了救兵,千鈞一發,就在那一聲脆響即將響起之時,明久火速趕來,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努蘭。
    廚房一時間湧進許多人,有侍者,也有雇傭兵,還有努蘭的隨從,以及聞訊前來的醫生。
    生煎已經黑如焦炭,其中許多被努蘭的後背壓得爆裂。
    灶上的大火終於被關掉了,周圍變得極為安靜,又極為喧囂。
    秦軒文雙眼失焦,滿臉是淚,怔愣地站在一地狼藉中,手臂顫抖不已,劃滿了從傷口流出來的血。
    可手指,竟然還保持著掐人脖頸的姿勢。
    努蘭撿回一條命,背部卻被大麵積燙傷,喉嚨幾乎被絞碎,趴在地上發出歇斯底裏的哭喊。
    明久感到大事不妙,著急地喊道:“軒文,軒文!”
    他聽不見,眼前的一切都失了聲,像是突然被拋入了大海深處,海水灌入耳中,隔絕了一切聲響。
    周圍明明很嘈雜,充斥著哭聲與喊叫,可他木然地轉動眼珠,聽見的隻有自己的呼吸與哭聲。
    他機械地抹了把臉,滿手的血,滿手的淚。
    他在海底吐出肺中的空氣,咕噥震響,那一串泡沫飛速向上浮去,繼而炸開,消逝於無光的海水。
    扭曲的視野裏,他看到了柏先生。
    柏先生來了!
    人群散開,主動讓出一條道。
    努蘭像是盼到了救星,哭得更加嚎啕。
    這一幕煞是精彩,所有人都成了舞台上的角色。
    唯有秦軒文呆呆地站立著,臉上是血是淚,是哀是殤,視線在捕捉到柏先生的一刻,由渾濁變得清亮,又由清亮變得黯然失色。
    “怎麽回事?”柏雲孤問。
    此話一出,空氣頃刻變得黏稠,像被煮融的膏脂一般覆蓋在眾人的皮膚上。
    秦軒文張了張嘴,隻發出一聲突兀的“我”。
    倒是努蘭哭喊起來,“柏先生!他要殺死我!他差一點就殺了我!”
    努蘭的美已經不見了,背上全是猙獰的傷,頸部是觸目驚心的掐痕,臉色詭異,連五官都因為方才的緊勒而扭曲起來,顯得可怖又醜陋。
    但柏雲孤似乎並不介意,蹲下來,摸了摸他的臉,平靜道:“誰想殺死你?”
    如得到了鼓勵一般,努蘭怒目瞪向秦軒文。
    秦軒文仍是站在原地,眼中已經有了焦距。
    他凝視著柏先生,周身都在顫抖,明明強大到單手就能結果一個人的生命,此時卻顯得無助又可憐。
    柏先生也在看他,眸色如以往一般黑沉,像與海水相接的無星夜空。
    夜空掠過一縷風,海麵就湧起洶湧的浪。他在巨浪中顛簸著,掙紮著,無聲地喊叫著。
    柏先生越過努蘭,向他走來。
    他僵得幾乎要變形的手指終於卸了力,右腳無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頭幅度極小地搖了搖,喉中擠出沙啞而低沉的聲音。
    “柏先生。”
    這一句近乎哀求,跌落在地,被鏗鏘的足音踩得粉碎。
    熟悉的人近在眼前,那股強大到令人窒息的氣場瞬間將他包裹。
    他想要靠近,畏懼卻令他再退一步。
    餘光瞥見了不遠處的努蘭,血液在短暫的沸騰之後迅速冷卻。
    他毀了那個嬌豔如花的美人。
    他一記裹著風的拳頭,撕裂了美人的臉,又將美人按在滾燙的油鍋之中,甚至單手將美人擰起來,幾乎掐斷了美人的脖子。
    那是柏先生寵愛的人。
    他整個胸腔都在震撼,恐懼如潮,漫過了他的胸膛,又漫過了他的鼻梁。
    忽然,柏先生伸出手,扣住了他的頭頂。
    “你躲什麽?”柏先生聲音很冷,冰針一般紮在他身上。
    那一道自頭頂傾瀉的力,讓他無法動彈,更無法後退。
    柏先生眼裏仍是他看不懂的沉肅,可柏先生壓在他頭上的手正在加重力道。
    他害怕了。
    因為他隱約感覺到,柏先生在生氣。
    氣他毀掉了努蘭。
    氣他不知分寸。
    氣他不懂惜香憐玉。
    可是……
    他望著柏先生的眼,心中一個聲音喊道——可是他逼我,他說您不要我了!
    內心最深的陰霾被人堂而皇之地嘲笑,渾身最重的一塊傷疤被人麵目可憎地揭開,暴怒之下,他真的無法忍耐。
    惡人正在放聲大哭,而他哭不出聲,隻餘下安靜淌出的淚,與不知所措的眼神。
    他想說,柏先生,您原諒我,我不是故意的。
    可他說不出口。
    柏先生手指更加用力,加上了一個向後的力道。
    他不得不揚起麵,抿著的唇顫而又顫。
    “躲什麽?”柏先生又問。
    “我……我犯了錯。”他終於開口,眼睛似要淌出血來,“柏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他是!”努蘭撕心裂肺地吼道:“他將我按在油鍋裏!他掐我的脖子!他想殺死我!”
    “不是,不是這樣……”他臉上沒有血色,蒼白將血跡襯托得更加觸目驚心。
    “那是怎樣?”柏先生淡淡地問。
    痛苦衝擊著他的神經,眼淚將他的視線剪成碎片。
    像是最後一口氣都被抽走了,他輕輕哽咽,輕輕訴說:“他說您把我趕走了,您不要我了。”
    聲音越來越輕,像旭日初升前的霜露,像即將落入手心的雪花,分秒間就將消逝無蹤。
    這話像是從靈魂裏擠出,沒有斤兩,也許隻有近在咫尺的柏先生聽到了,也許連柏先生都沒有聽到。
    他胸膛的震顫停了下來,像是心髒停止了跳動。
    按在頭上的手太有力,他掙脫不了,但他知道,柏先生不久就會將他放開。
    到那時候,他就將跌落在地。
    “他說您不要我了。”
    他笑著低喃,眼中閃爍著淚,“您不要我了。”
    頭頂上的力果然鬆了,他慘淡一歎,身子下頃,像是要跌進萬丈深淵。
    下一瞬,卻被熟悉的臂膀接住,然後被按向熟悉的胸膛。
    他感到背脊正在被撫摸,手掌的溫度從他的後頸一路燙到腰椎。
    他聽見柏先生溫柔地哄:“沒事了。我在,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