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岫踏進門的時候, 季成樾正抱著一台筆記本坐在沙發上, 微垂著眼睛, 白色襯衫整理的一絲不苟，鼻梁上還架著那副很有質感的金絲眼鏡。
    筆記本的插頭上連著一個黑色編譯器, 正在專心敲著代碼，看見她進來臉上沒有過多的訝異，手指依舊在鍵盤中飛快穿梭，速度不減。
    看架勢……這是知道她要來啊。
    宜岫冷笑了一下，走過去, 忍著扔他臉上的衝動把電腦包摁在了置物架上, 摁的力度有點大，上頭擺著的一個小型仙人球盆栽都被震的左右晃蕩兩下, 險些掉下來。
    她這還沒開口呢門口忽然響起一陣口哨聲, 聲音還挺大, 調子是老掉牙的“今天你要嫁給我”。
    宜岫偏頭, 一個人穿著身迪克牛仔裝, 左手夾著煙, 肩上扛著一桶農夫山泉正越過門檻往裏跨。
    看到她臉的一瞬間，眼裏閃過一絲詫異, 下一秒跟狼見了大綿羊似的紅著眼睛往前衝, 那速度，宜岫懷疑這地上要不是鋪的地板磚，他鞋底都要磨出火花星了。
    是戴鑫。
    戴鑫那叫一個激動啊，走到宜岫跟前熱情就是一通問好, 那架勢就跟地方鄉紳麵見國家領導，就差鞠躬握手了。
    “女神，你怎麽在這？來多久了？那臭小子課補完了？”戴鑫本來還想招呼她坐，猛然想起肩上還有桶礦泉水，趕緊把煙屁股放到嘴裏用牙咬著，先去把水放到了一邊。
    回來的時候宜岫還在那站著，地兒都沒挪一個。
    戴鑫總算是發現了，“女神你這是有話要說啊？”
    說完用腳背踢了踢季成樾，意思是讓他往裏頭挪個座，一麵殷勤的彎腰拍了拍沙發上不存在的灰塵，笑著說：“女神你坐，你快坐，有什麽事咱們坐下慢慢說！”
    宜岫沒動，有點同情的看了對方一眼。
    她其實不太能理解，到底什麽樣的人能點子這麽背，每回都趕著巧往槍口上撞？
    宜岫慢悠悠的說：“你有什麽話要說嗎？”
    “……啊？”戴鑫不太明白，看了一眼旁邊的季成樾，他還在那專心敲代碼，眼皮子都沒抬一下，再轉頭看著宜岫確定這話的確是跟他說的。
    要說什麽？
    戴鑫被這句聽起來沒頭沒腦的話弄糊塗了，心裏琢磨著是不是今天開口第一句沒誇女神美，所以她這會兒不高興了？
    想了半天，覺得除了這個沒別的原因，於是他輕咳了一聲，正想把昨天誇她的那番話再說一遍，就聽那頭開口：“那就是無話可說了。”
    “那走吧，”宜岫袖子往上疊了疊，露出瘦削的一截手臂，“我有話跟你說，咱們到外麵慢慢說。”
    說完也沒理戴鑫答沒答應，轉身出去了。
    怎麽感覺有點不對勁呢？是剛剛女神的笑容嗎？是有點似曾相識……
    戴鑫遲疑了一會，還是決定跟上去看看。
    十分鍾之後，戴鑫回來了。
    嘴唇蒼白，麵無血色，捂著肚子一瘸一拐的走到季成樾跟前，都這樣了還用最後一絲力氣和尊嚴把手裏的硬盤狠狠擲到了桌麵上。
    季成樾抬起頭，戴鑫正睜著倆大眼睛瞪著他，原本臉上就有傷，這會子看起來好像又新添了幾道，有點慘不忍睹。
    “你女神下手還挺重的啊。”季成樾總結。
    我重你大爺！
    戴鑫氣的兩口氣揣嗓子眼裏沒上來，差點就這麽過去了。
    他撐著桌子緩了半晌才吼：“那代碼，我呸，就你那防空洞3.0的代碼！你說你不樂意給人家那你就直說好了嘛！
    你非得給人揣個毒過去，這下好了，把人電腦都給毒啞了！”
    毒啞了就毒啞了吧，可這毒是他拷的！是他屁顛屁顛親手給人女神送過去的！”
    “有意思嗎？啊？我就問你這麽害我有意思嗎！”戴鑫用手擦了擦眼角硬擠出來的淚水，又吸了把鼻涕說：“我來就是給你帶句話，女神說了，你今兒這電腦要是修不好，我剛剛遭的毒打你也得試一遍！”
    <誰毒誰吧，反正他是不管了！
    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相信什麽老什子兄弟情！
    嗚嗚嗚嗚……
    戴鑫走了，季成樾推開電腦站起來，偏頭一看，宜岫正靠在門邊看他。
    臉上沒什麽表情的說：“都聽見了？不需要我重複一遍了吧。”
    她今天穿了個白t，底下配件修身牛仔褲，越發顯得那雙腿又細又直，季成樾看了一陣，收回目光，把置物架上的電腦包拎下來。
    顯示屏是暗下去的，他彎腰把電源接上，一麵笑著說：“既然知道是我，為什麽還把戴鑫拖出去，讓他白挨一頓打？”
    “沒白挨，”宜岫說，“這是讓他認識一下他天天掛在嘴邊的季神到底是怎樣一副虛偽嘴臉。”
    “我怎麽就虛偽了？”季成樾頭也沒抬的笑了一聲，編譯器就在旁邊，他拿過來，插上，按了下開機鍵。
    “虛不虛偽你自個兒心裏清……”話還沒說完，聲音頓停，宜岫愣了下，走過去，看見季成樾麵前的電腦屏幕已經顯示開機狀態。
    半分鍾後，那個熟悉的紅色屏保重新出現在桌麵上。
    開機隻是一瞬間的事，太快了，快的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宜岫眉頭皺起來：“你怎麽做到的？”
    “你這……”開機的一瞬間，季成樾也愣了一下，他指了指桌麵上那個穿著大紅棉襖和大棉褲的人物圖，好半天才把話說完整：“你這嗜好挺特殊啊。”
    特殊你妹妹！
    “你是怎麽做到的？”宜岫不想理他，隻重複。
    她從來沒見過有人殺毒這麽快！
    剛剛電腦開不了機很大可能是是由於木馬病毒正在運行，或者有其他的病毒進程守護，查殺掉它並不是最耗時的，最耗時的是你要全盤清掃找到它的具體位置。
    但即便是查殺最簡單的單線病毒最起碼也要在五分鍾以上。
    她滿腦子都是這不是，這怎麽可能，我不相信，所以季成樾為什麽能……那麽快？
    季成樾站起來，把電腦屏幕推到她眼前，“你仔細看看我編譯器裏麵的代碼。”
    說完往旁邊走了。
    宜岫看著他走到戴鑫扛回來的那桶礦泉水旁邊，單手拎著，很輕鬆的扛在了左肩上。
    飲水機在櫃台不遠處，他走過去，裝上。
    白色襯衫有些短，他抬臂的一刹那，小半塊腹肌露出來，線條利落深刻，充滿美感。
    “……”
    我去！
    熟悉的燥熱感爬上臉頰，宜岫趕緊挪開視線，坐到了原本季成樾坐的位置，把電腦捧到腿上。
    她瀏覽了一下編譯器上的內容，發現季成樾這個代碼和昨晚上她敲進去的很相似，可又有點不同。
    輸入相同，但是加兩個for循環，同等條件下有了兩個輸出。
    宜岫動鼠標往上拉，在看到第二個for循環後麵的代碼時愣住了。
    她不相信，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最後確定了，那串代碼的確是她從中國紅客j那裏摘錄來的那條。
    “你把這個加進去是什麽意思？”宜岫指著屏幕說。
    “不是加，”季成樾端著兩杯水走過來，把其中一杯放在宜岫麵前，自己則坐到她對麵說：“這本來就是一套程序。”
    “本來是一套程序？”
    宜岫說，“什麽意思？”
    “這是個殺毒程序，但和世麵上的殺毒軟件不同的是……”
    季成樾傾身，把電腦往自己這邊偏了點準備指給她看。
    宜岫替他說：“我看見了，兩個for循環，兩個輸出指令，其中一個，也就是我昨晚上拷貝的那個，最後的指令是啟動係統安全模式並關機。”
    季成樾看著宜岫的眼神微微有些訝異，但是很快又笑起來，“很好，還不算太笨。”
    “所以電腦根本就沒有中毒？”
    “嗯，”季成樾重新坐回去，端著杯子喝了一口水才說：“所以說我虛偽是個假命題，還有……戴鑫的打還是白挨的。”
    “……”
    “那為什麽要設置兩個循環？意義呢？”
    宜岫說。
    “嚴格上說，這個程序雖然致力於殺毒，但其實在編寫上更像是一個病毒程序。”
    “病毒一般擁有自動傳播、自動感染硬盤能力和強大的破壞能力，而當初名噪一時的‘熊貓燒香’，它甚至能中止大量的反病毒軟件進程，這個程序也是類似。”
    “它也是由兩個程序組成，一個負責攜帶，一個負責運載傳播，隻要有網絡，它可以存在在你硬盤的任何角落。”
    “當遇到木馬時會啟動自動查殺模式，這是第一個輸出，當遇到他查殺不了的情況時它會開啟係統保護模式，斷開信息共享，也就是第二個輸出。”
    “……”
    季成樾說完了，似笑非笑的問：“聽明白了？”
    “一半吧，”宜岫說，“不過聽你這麽說，這款程序還挺可憐的。”
    季成樾偏頭，宜岫回視著他說：“明明人家是奔著殺毒去的，但本質上卻是個病毒，這麽個玩意兒……應該挺不合群的吧。”
    說完又後悔了，覺得她自己也是閑的，一個病毒都能操碎了心。
    “所以他到今天都沒有問世，”季成樾說，“大概也就是因為你說的……不合群吧。”
    雖然不知道這程序具體怎麽運作的，又比她心目中最牛x的360殺毒高明多少，但是聽起來還是蠻震撼的，可想而知，設計出這個程序的難度。
    於是她想到了一個問題。
    “這程序，不會是你設計的吧？”
    想想又覺得十分有可能，不然昨天早上她把那串代碼帶過去的時候對方怎麽看了一眼就給否決掉了呢。
    “不是，”季成樾說，“我也隻是無意間看到的，拿過來稍微加工了一下，也不知道著作人是誰，但能確定的是，這款程序到目前為止還沒問世。”
    “哦，”宜岫說，“那這個設計者應該也是個很厲害的人吧。”
    很厲害的人，宜岫立刻想到了中國紅客j。
    既然之前的源代碼是出自他之手，那麽這個完整的程序也很大可能是由他編寫的不是嗎？
    她又想起中國紅客j，還有他專欄裏的那段話——沒有我們進不去的\”房間\”，隻要\”房間\”內能夠進得去空氣，我們可以變成\”空氣\”進入房間。
    “我走了。”宜岫站起來，把電腦關機拎在手裏。
    “你回家還是回宋揚家？”
    “
    回家，”宜岫說，“今天隻是試教，我留了幾張卷子給他摸個底，明天才正式上課。”
    季成樾看了一下掛鍾，已經中午十二點了，猶豫了下說：“要不要在這吃個飯再走？”
    “不用。”宜岫拒絕的別提多幹脆，早上在這吃隻是因為代碼，現在事情解決了，她覺得兩個人還沒熟悉到同桌吃飯的地步。
    “你這也電腦背回去？”季成樾看了她一眼說，“其實你可以放在我店裏，明早再來拿……”
    “不用！”又是利落的一聲，這回拒絕的更幹脆。
    其實吧對方說的也沒錯，她背個電腦回去幹嘛呢？明早上還要背過來，但是她現在對季成樾這三個字有陰影。
    昨晚上她總結了一下，覺得這幾天遇到的倒黴事兒都和這三個字有關。
    所以為了防止自己一直這麽衰下去，她決定：遠離季神，珍愛生命！
    等人走了，戴鑫才從廚房裏鑽出來，手裏端著三四個盤子，嘴裏還叼著袋花生米，特不情願的擺在桌子上。
    太慘了！實在太慘了！
    為什麽他這個受了重傷的人還要給這貨做午飯？
    “你有空學學做飯吧，季大神，算我求求你了，不然我這煮飯婆的活真不知道啥時候是個頭！”戴鑫把筷子遞過去，又把花生米袋解開放在盤子裏，夾了幾顆在嘴裏細細的嚼。
    想了想又操心的道：“你說你以後娶的媳婦要是不會做飯該怎麽辦？不會到時候還要拖家帶口的來我家蹭飯吧？”
    戴鑫仔細琢磨了一下，越想越覺得有可能。
    “嘴巴還疼嗎？”季成樾忽然說。
    “……啊？”戴鑫摸了下自己殘破的嘴角，雖然已經結了痂，但疼痛感還在，他忽然覺得季神還是有點良心，決定以後他要真吃不上飯偶爾來他家蹭點也不是不可以。
    “還挺疼的，不過這不是女神打的，我知道，女神今天也就是嚇唬嚇唬我，沒用太大勁兒……”
    “疼就閉嘴吧，”季成樾毫無人性的打斷他，“吃個飯還那麽多廢話。”
    “……”
    去你.媽的兄弟情吧！
    戴鑫恨恨的扒拉了幾口飯，再抬頭，季成樾已經搬起電腦架在腿上了。
    “你能不能別吃飯的時候還盯著電腦，”戴鑫忍無可忍的說：“就你那近視眼，五米之外人畜都難分，再這麽下去遲早得瞎！”
    季成樾沒理他，繼續開機。
    屏幕斜放著，戴鑫不經意間掃了一眼，愣了一下，“噫？你這個代碼怎麽這麽眼熟？不是那為什麽防空洞1.0嗎？”
    季成樾沒說話，移動鼠標找到知乎登陸界麵，輸入用戶名和密碼。
    好多年沒登了，他慶幸自己還能記得密碼。
    “哎，你都多大了，怎麽又玩起這個了？”戴鑫看見了，忍不住就吐槽：“回憶一下自己裝逼的童年嗎？”
    季成樾笑了一下。
    其實還挺懷念的。
    初中那會子年輕氣盛，仗著自己有點小聰明和會點簡單的編程和算法，經常在知乎熱帖中穿梭，解答各類關於網絡信息安全的問題，等收到一樓又一樓的感謝回帖，他也曾經激動過，振奮過。
    那時候還真把自己當成個大俠。
    季成樾點進專欄，簡介那一行上寫著一段話。
    沒有我們進不去的\”房間\”，隻要\”房間\”內能夠進得去空氣，我們可以變成\”空氣\”進入房間。
    id：中國紅客j
    往下翻了翻，直到看到熟悉的壓縮包後綴，他頓住，點進去。
    最早的評論也是兩年前，隻有最後一樓的回帖顯示是前天晚上。
    ——致中國紅客j
    您好，多謝你提供的代碼，真的很有用！還有，感激您為中國信息網絡安全做的一切。
    id：討厭吃香菜
    “……”
    季成樾想起來今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豆腐腦裏挑出來的一根根香菜，忍不住笑了一下。
    這名字還真是……清新脫俗。
    他撈起鍵盤，一字一頓的開始回複。
    宜岫回到家吃完飯就上了樓，照例是先做了一張數學模擬卷，做完了也沒急著對照答案，就仰躺在床上發呆。
    早上沒關電腦，此刻電腦屏幕正在眼睛上方不遠處亮著，宜岫看過去，界麵還停留在中國紅客j的專欄上。
    她歎口氣，翻了個身，不甘心的又刷新了一遍。
    然後，愣住，頓了三秒之後她有點不敢相信的又刷新了兩下。
    她沒有看錯，就在她的id下麵，排列著一行綠色的小字。
    ——致討厭吃香菜
    不必，舉手之勞。
    id落款：中國紅客j
    大神給她回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