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岫幾乎是在哨聲吹響的一瞬間站起來的, 把書包掛在肩膀上, 轉身往球場外走。
    “找我有什麽事？”季成樾很快追上來。
    宜岫偏頭看了他一眼, 此時他已經套上了校服，隻是額頭上的汗還沒有完全幹透, 漆黑的眼睛盯著她，讓她臉頰迅速升溫。
    她把視線轉回去，冷靜了一會才說：“這次考試你知道你考了第幾名嗎？”
    好嚴肅的聲音，說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語氣也過分正經了，像是家長對待小朋友, 果然, 下一秒耳邊就傳來一陣短促的輕笑。
    她別開臉，掙紮了很久告訴他：“你知不知道, 你考了年級第十七。”
    其實來的路上她就想過季成樾聽完會有什麽反應, 比如會驚訝, 或者會因為下降太多而自責, 但是都沒有, 都沒有。
    此時此刻他表情的意外冷靜。
    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你考了全年級第十七！”宜岫看著他, 又出口重複，這一次她特意觀察了下他的表情。
    但依舊, 沒有任何變化。
    “……”
    這讓她有些無措起來。
    在來之前, 她甚至已經想好了說辭，隻要對方表現出，哪怕一點點的失落情緒，她就會安慰並鼓勵他, 諸如隻是一次考試而已下次再努力這種話她準備了一大段。
    甚至在比賽快結束之前她還在心裏打了遍腹稿。
    但是現在，她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她忽然有一種預感，猶豫了很久還是問出口：“你知道了？”
    季成樾目視前方，隻點了一下頭，聲音很平穩：“我知道。”
    過了會又看向她，掏出手機舉了一下，“剛放榜的時候戴鑫就拍了傳給了我一份。”
    “那你……沒什麽感想？”宜岫看著她，聲音有些艱澀。
    “你想我有什麽感想？”他把視線轉過來，黑漆漆的眼睛盯著她，神色專注。
    這眼神……
    簡直太犯規了！
    宜岫耳尖燙了一下，但很快恢複理智。
    季成樾此時才笑，“恭喜你得了年級第一？”
    黃昏後的光線漸漸變弱，不遠處的霞光卻出其的豔麗好看，季成樾笑容生動，站在那裏似乎要和不遠處的景融為一體。
    像幅靜靜的油畫。
    臉頰有點熱，宜岫微微偏開視線，看著不遠處的花壇說：“我不是要你說這個……”
    “那你想讓我說哪個？”聲音就在耳邊，宜岫甚至能感覺到對方呼出來的熱氣就打在臉頰上，身上整個一麻，愣了下轉頭，鼻間輕輕擦過那人的下巴。
    “你幹嘛離我這麽近！”宜岫整個僵住，肩膀都不受控製的繃了起來，往後麵連退了兩步。
    一雙手從她發頂上拿下來，放在她眼前，宜岫低頭，看見那人的掌心紋路裏靜靜的躺著一片樹葉。
    原來……
    宜岫呼出來一口氣，是她太敏感了，但是又克製不了。
    不知道為什麽，隻要跟他離的過近，她就覺得心跳加速，血壓飆升。
    而對方還一點不自知。
    她緩了口氣說：“你這次數學考的很差，物理也是，每門課最起碼考低了有十分。”
    季成樾沒說話。
    似乎是照顧她，他走的並不快。
    放學了，有幾個同學追逐打鬧，從他們倆身邊嗖一下跑過去，漸漸的跑遠了。
    宜岫
    看著遠處那幾個人的背影說：“我想了一下，數學最難的兩道題一個是選擇題最後一題，一個是大題的倒數第二道，你是不是這兩道題做錯了？”
    她回憶了一下繼續說：“我想了一下也隻有這兩道題能錯，其實也不難，選擇題那道題就是道立體幾何，上周三老師講過一道類似題，幾乎就是它的翻版，你當時肯定沒有認真聽……倒數第二題的話有點複雜，這樣吧，我回去把過程寫下來拍給你……”
    說到這忽然頓住，意識到對方似乎很久都沒有說話，她偏頭一看，季成樾雙手插在兜裏，頭往後仰，竟然在……笑？
    “你笑什麽？”宜岫蹙眉問。
    “我笑你現在還有心情給我講題目。”季成樾轉頭看著她，笑眼彎彎。
    光線又暗淡了很多，連遠處如火的霞光都看不清晰了，但此時此刻，季成樾看她的眼睛卻格外的亮。
    “倒數第二道大題，也是一道立體幾何，解法很尋常，做個坐標係出來就行……”說完又道：“還有，我上課有認真聽講。”
    她一臉不相信，“那你怎麽……”
    “宜岫。”沒說完，季成樾就出聲打斷。
    他的聲音帶著夜裏的一點寒涼跟著夜風一起送進耳朵，就像是貼在她耳邊說的一樣。
    “我是故意考差的。”他輕聲說。
    故意考差？
    “什麽意思？”宜岫蹙眉。
    “你知道大考之後要分座位吧。”
    被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盯著，季成樾有點承受不住，他偏過頭，看著不遠處亮起的路燈，耳尖逐漸發燙。
    “為了防止你選座位離我很遠，所以我才故意考差……”
    宜岫愣住，猛地想起來考前在班裏和顏彤彤的對話。
    “他肯定考第一。”
    “第一的先選，所以我們倆不可能同桌。”
    “因為我會在下一個選座位的時候離他遠遠的。”
    ……
    “那天……你都聽到了？”宜岫有些艱難的開口。
    季成樾不隱瞞，“嗯。”
    宜岫還是很驚訝，“可是你怎麽知道我考多少分？別告訴我算出來了……”
    “不是算出你的，”季成樾說，“你打開排名表，找下第三名。”
    宜岫照著他的意思做，排分表的班級第三是班長趙潔，年級排名第十八。
    “她的成績很穩定，以前也一直都是班裏第二名，我隻要算出她就可以了。”
    宜岫一看總分，果然，季成樾隻比趙潔高了一分。
    這一刻，她有點說不出話來了。
    兩個人已經走到校門口了，宜岫站著沒動，過了會聽到他說：“是不是有點幼稚？”
    她抬頭，看到那人的側臉，季成樾把視線重新轉過來，盯著她的眼睛輕聲告訴她，“可是我想不出來更好的辦法了，想不出來還有什麽辦法能離你近一點……”
    宜岫心裏一顫，就跟那一晚在教室他忽然跟她說自己沒辦法專心一樣，此時此刻，她聽完這一句也沒由來的心悸。
    路燈下，少年很挺拔，挺拔的獨樹一幟，雖然神色淡淡，但是那雙手卻漸漸攏成拳頭，似乎格外用力，下顎線也逐漸緊繃。
    他在緊張嗎？
    宜岫偏過頭，好一會才說：“季成樾，我們談談吧。”
    “好。”他輕聲回應。
    學校旁邊有個小池塘，夜風陣陣，吹皺了湖水，頭頂上的樹葉也被吹的沙沙作響。
    夜黑
    ，風高，沒月亮。
    周圍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偏偏他們站的位置還背著光，黑漆漆一片，隻有距離很近才能勉強才能視物。
    宜岫都有點後悔和他鑽小樹林了，這地方不愧是情侶們紮堆的地方，就這隱蔽程度，五米開外根本看不到來人。
    “要換個地方嗎？”似乎是覺察到了她的窘迫，季成樾適時開口。
    宜岫抬頭。
    似乎是為了方便她能看見他，季成樾往前走了兩步，站到了路燈能夠照到的位置，並且很體貼的和她保持了距離。
    “不用了，”半晌之後，宜岫搖頭，“就在這說吧。”
    “好。”還是很輕的一聲。
    聲音靜止之後就又安靜了，宜岫深呼了一口氣，一時之間竟然無從開口。
    半晌，她低下頭，用腳尖一點點的蹭著地麵，猶豫了片刻說：“……我現在還沒想過要談戀愛。”
    很直白，也很幹脆。
    季成樾的視線原本是落在遠處的，聽到這句才轉過頭。
    “這代表你拒絕我了嗎？”
    宜岫一怔，因為聽到了他聲音裏明顯的失落。
    許是那聲音惹的，她忽然心裏忽然酸酸麻麻脹了一塊，莫名難受。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她還是低著頭，掙紮很久隻來了這麽一句無邊無際的話。
    可是季成樾似乎並不在意，他盯著黑暗的那個小小的影子，片刻後開口：“沒關係，我等你說，你可以思考好了跟我說，今天不行，明天也可以……隻要你想說，我都會聽。”
    明明距離已經很遠了，明明他隻是輕飄飄的幾句話，但宜岫還是心動了，她能夠聽到胸腔裏那顆心髒“砰砰”亂跳的聲音，
    那晚和他打電話的時候也是這樣。
    沒由來的心慌。
    她盯著自己的校服拉鏈，聲音有些悶：“我以前，養過一隻貓。”
    沒頭沒尾的一句，聽上去很不合時宜，但是季成樾沒有打斷，隻是靜靜的等她說完。
    “我很喜歡它，給它取了名字，養了它很多年，給它洗澡，喂它吃的，會趕走那些欺負它的野貓……”
    頓了一下，她聲音低下去，“可是有一天，它離開了。”
    “沒有任何征兆的離開，且沒有再回來過，開始的時候我不能接受，我覺得它可能隻是忘了回家的路，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去，我從開始的難以接受到慢慢接受，我開始明白，我的小貓它不會回來了。”
    宜岫收起雜亂的記憶，深呼一口氣說：“之前你問過我，是不是害怕你家養的那條狗，是，我害怕，隻是我害怕的不是它會咬我，而是怕我會喜歡上它，我怕我喜歡上它之後它又丟了，那種失落和難受我不想再經曆一次……”
    宜岫轉頭看著他。
    所以你聽明白了嗎？
    不是我不喜歡你，而是我怕以後太喜歡你……
    沒有回應，隻有頭上的樹葉沙沙的聲響。
    靜了一會，她把頭重新低下去，“是我自己的問題，是我不夠勇敢……”
    話還沒說完，下一秒，她就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臉貼在那人的胸膛上，宜岫能夠感受到他近在耳畔的心跳聲，這一刻，是那麽的不真實。
    陌生的氣息籠罩著她，宜岫感覺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可能是沒有預料到他會這麽突然的抱她，此時此刻，她也忘了推開。
    “季成樾？”她不確定的喊。
    沒有回應，片刻後頭頂上傳來一道壓抑又克製的聲音。
    “宜岫。”他輕聲喊。
    “嗯。”她盯著他校服的紐扣。
    此時此刻，季成樾的聲音有些艱澀：“我之前以為你拒絕我是因為你不喜歡我……我很害怕。”
    宜岫很安靜的聽他說。
    “但是現在我才知道不是……”他忽然的笑了一聲，聲音很輕很輕，但宜岫還是聽見了，她的臉上因為這聲輕笑迅速漫上紅潮。
    過了很久。
    “我不會迷路，也不會丟，”他抱著她，看著她柔軟的發頂說：“隻要你在，我永遠都會找到回家的路。”
    “你又不是貓……”她在他懷裏小聲爭辯。
    又是極低的一聲笑。
    “我可以等你。”他稍稍低頭，用下巴輕輕的蹭著她的發頂，心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麽柔軟過，柔軟的快要掐出水來。
    他說：“等你變得勇敢一點，等你願意跟我在一起。”
    “會很久……”她伸手，剝弄了兩下他的校服紐扣。
    溫熱的掌心貼在他的胸膛上，他的心也像那枚紐扣般被一下下撥弄著。
    “要多久。”他聲音有些發啞。
    “不知道……”她聲音低下去，“可能高中畢業？”
    “那就等到高中畢業。”
    “那要是得大學畢業呢？”她從他胸膛上抬起頭，盯著他漆黑的眼睛。
    季成樾低頭，輕輕的笑：“那就等你到大學畢業。”
    “那要是大學畢業也不行呢。”她還在不依不饒。
    季成樾看著她濕.漉.漉的眼睛，隻覺得此時此刻心都要化了。
    好半晌，他才目光溫柔的告訴她，“宜岫，一輩子很長。”
    一輩子很長。
    足夠我等到你答應那麽長。
    所以你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