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說完, 季成樾推門進來了。
    “你來的正好, ”李鴻悅指著他。擰開水杯喝了口水, 把那股火順下去一點才說：“你站過來，我有話問你。”
    李鴻悅本來不想牽扯上他, 畢竟是自己的得意門生，但是上麵施加壓力她沒有辦法。
    下半年就要評職稱了，她現在半點錯都不能出。
    季成樾站過去了，表情淡淡的。
    “周五晚上八點到九點，你在哪？”李鴻悅把水杯端在手裏, 頗為嚴厲的開口。
    “在家。”
    他幾乎沒有猶豫。
    “在家？”
    李鴻悅的聲音拔高了點, 把電腦屏幕對著他，“這是不是你？”
    季成樾象征性的彎腰看了一眼, 然後直起身, 很幹脆的一聲：“不是。”
    “你還狡辯！”李鴻悅把水杯重重扣在桌子上。
    辦公室的其他人又開始往這邊看了, 且伴著竊竊私語。
    迎著這麽多人的視線, 季成樾依舊很果斷：“的確不是。”
    “證據都在這了你還敢狡辯！”李鴻悅冷聲。
    一聲諷笑。
    “你笑什麽！”
    季成樾淡淡回答：“我笑老師您這眼睛肯定自帶濾鏡加銳化, 這麽模糊的視頻您光靠個背影都能認出我？”
    很季成樾式的懟人方式。
    宜岫偏頭看了他一眼, 他站在一片陰影裏，側臉剛毅, 棱角分明, 眼睛低垂著，鼻梁的高度過分優越。
    懟人都那麽帥。
    她情不自禁的翹了下嘴角。
    李鴻悅一句話沒說出來，怒火憋到了嗓子眼，她抽了一本書就砸在季成樾身上, 狠聲說：“你也給我請家長！現在！”
    季成樾依舊寡淡的一張臉，他掏出手機，發了個信息。
    放下手機後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大概半個小時，宜霖來了，緊隨其後的是季成禮。
    季成禮收到短信的時候還在睡覺，點開一看，寥寥幾個字：來學校一趟，讓請家長。
    請家長？
    他起初有點懵，懵完了趕緊爬起來了，這可是從季成樾讀書以來第一次請家長，他猜想是出了什麽事。
    到辦公室瞧見宜岫那一刹那，心裏咯噔一下，心想這不是那小姑娘嗎？再瞧見宜霖，心裏又咯噔一下，兩個人五官相似一看就是對母女。
    一男一女同時請家長……
    他明白了。
    肯定是他老弟早戀被學校逮了！
    他剛要開口，手肘被人扯了一下，季成樾遞過來一個眼神，他心下了然。
    的確，人家小姑娘的母親在這沒他開口的份，況且他家弟弟這些天癡漢的行為他都看在眼裏。
    比如大半夜的不睡覺抱著手機迷之微笑，又比如每天晚上很晚才回來問幹什麽去了還遮遮掩掩，有次他跟蹤，發現這貨竟然每晚都尾隨人小姑娘回家！
    好在根據他幾天的觀察也就跟著，沒幹什麽壞事。
    他斷定今天鬧出來這麽一出肯定是他弟弟死纏爛打單戀人家小姑娘被發現了，受害者是人小姑娘，他沒什麽好狡辯的。
    想好了，他一臉坦然的和李鴻悅對視。
    “今天喊你們家長過來，就是討論一下兩個孩子的教育問題……”
    李鴻悅站起來，語氣很不客氣：“今天學校接到學生舉報，說上個周五的晚上撞見我們班的兩位同學一起鑽進了後山小樹林裏，很久才出
    來，這段時間究竟做了些什麽……我不就不多說了。”
    她頓了下，指著電腦屏幕，“我們校方對此極其重視，調取了監控之後找到了兩個人，也就是這兩個孩子……我知道，他們倆平時成績都很不錯，但畢竟年輕，偶爾也會做錯事情，就是因為年少不更事，所以學校更得加強對他們的教育！況且這件事情在學校影響十分惡劣！”
    不愧是做老師的，宜岫想。
    輕飄飄的幾句話，但重點足夠突出，要不是自己心裏清楚，她都會以為自己真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李鴻悅沒有再說下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有時無聲勝有聲，她深諳這個道理。
    宜霖沒說話，全程聽下來她都顯得異常冷靜。
    等李鴻悅說完她才偏頭，征詢的眼神。
    宜岫看懂了她的意思，幾乎是毫不遲疑的說：“我沒做過。”
    “好。”
    她隻有一個字。
    “李老師，”她看著李鴻悅，眼神不冷不淡：“我女兒說她沒做過，作為她的家長，我可能要向校方提出質疑。”
    她的聲音不大，嗓音甚至溫和，但足見氣勢。
    這種氣勢與李鴻悅裝腔作勢吼出來的氣勢很不一樣，聽起來讓人很舒服卻又不得不重視。
    “您方才說‘有證據’？”她淡淡瞥了一眼那台電腦，“如果您提到的證據就是這一段模糊不清的視頻的話，那麽，我可能要要求您，立刻和我女兒，以及這位男同學道歉。”
    “宜岫的家長，”李鴻悅皺了下眉頭，“我找你們家長過來的目的是想辦法去解決這件事情，而不是一味偏袒孩子，逃避解決不了問題！孩子們做出這種事情……”
    “什麽叫‘這種事情’？”宜霖打斷她，眼神驟然變冷。
    過了會，她語氣冷淡：“李老師，不得不提醒您，在事情還沒有徹底調查清楚以前，您如果再對我的孩子有人格上的侮辱，我不介意請您和學校吃場官司。”
    “宜岫的家長！”李鴻悅拍了拍桌子，“自然不隻這一段視頻，而是有同學舉報，說是親眼看見的……”
    頓了下，她推了下眼鏡：“我知道這個事實你們一下子還無法接受，但是我還是得強調，學校找你們過來是要解決問題，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在這裏做一些詭辯！”
    宜霖聲音依舊冷淡：“哪位同學看見了，那麻煩您請出來，正好當事人都在。”
    “宜岫的家長！我要說多少遍！”李鴻悅又開始拍桌子了，“這涉及到同學的隱私，無可奉告，但是我要提醒的是，這件事校方已經核實過了，我們現在要做的是解決問題！”
    “校方？”宜霖看著她，目光微冷，“哪一位核實的，名字。”
    李鴻悅聲音拔起來了：“家長不要無理取鬧！”
    “哪一位，名字告訴我。”宜霖還是那句話。
    李鴻悅平息了幾口氣：“校方做的決定……”
    “別和我提校方，隻要說，名字！”
    李鴻悅盯著她，半晌都沒有說話。
    這一刻，空氣仿佛凝固了。
    安靜片刻後，有敲擊玻璃的聲響，宜霖抬起頭。
    玻璃窗前聚集了很多人，穿著一中校服的男男女女，都在探頭往裏麵張望。
    她往旁邊站了些，用身體擋住了宜岫，聲音很冷：“李老師如果沒有辦法告訴我名字的話，那麽麻煩您把校長請來，我親自問他。”
    “校長在忙，並不是什麽閑事都管。”李鴻悅站起來了，麵上十分不悅，連說話都不再客
    氣。
    屬於成年人之間的針鋒相對，從來都是臉上和曦，但每句話都帶著刀子。
    宜岫點點頭：“既然這樣，我也無話可說……恰巧我有幾位做媒體的朋友，那麽煩請您代為轉告一聲，明天務必騰出些時間接受他們的采訪，我想，事關一中的榮譽，應該不算是閑事。”
    靜默，半晌後李鴻悅鐵青著臉撥出去一個電話。
    大約兩分鍾，一個矮胖的禿頂男人來了，和李鴻悅耳語了兩句，他看著宜霖，咳嗽了一聲，語氣威嚴：“關於兩位同學的事情是我找人調查的，事實清晰明白，我想這位家長還是不要再胡攪蠻纏了。”
    “是嗎？”宜霖笑了笑，把電話遞出去：“孩子的父親也聽聞了這件事，情緒不是很好，他不相信宜岫會做出這種話事情，所以打電話想當麵問問……”
    “還是不必了，”他沒接，婉拒道：“我想我剛剛已經說的很清楚明白了……”
    宜霖打斷：“還是接一下比較好。”
    語氣溫和，但態度強硬。
    這種氣勢下讓校長不得不去接。
    隻短短幾句話之後，校長頭頂的冷汗就開始往外冒。
    他看了一眼宜岫，又看了一眼宜霖，對著電話，語氣立馬恭敬：“這件事情我們校方會再次徹查，絕對會給您女兒一個交代……不不不，怎麽會是您施加的壓力，這是我們學校應該做的……您親自過來？不需要不需要！您忙您的……”
    大約五分鍾，電話掛斷。
    校長深深歎出一口氣，感覺呼吸都不是自己的了，急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對著宜霖，整個人都恭敬了一圈，他搓了搓掌心，把手機遞回去，聲音卑微：“我沒想到您是市……”
    “叫我宜霖就可以。”宜霖打斷他，把手機接回來：“需要孩子父親親自來調查嗎？”
    “不需要不需要！”他趕緊擺手。
    教育局的廳長他都不敢得罪，更別說對方是市長了！
    光這一條包庇罪，就夠他受的，更別說其他。
    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的仕途已經走到盡頭。
    他用袖子擦了擦腦門上的汗：“這件事情學校會再次徹查，一定給您還有徐市……給您和大家一個交代！”
    “既然事情還沒調查清楚，”宜霖指著李鴻悅，聲音漸漸發冷：“那麽剛才這位李老師對我女兒的侮辱算是汙蔑，我想作為一個家長，我有權為宜岫討一個說法。”
    李鴻悅臉色發白，她並不知道形式這麽陡轉直下的具體原因，但衝著校長剛才的態度，猜到對方父親很可能是個大人物。
    校長連連點頭：“是是是，是我們校方的責任，我代表學校給您還有這兩位孩子道歉。”
    宜霖偏頭，看著宜岫，對方臉上沒什麽表情，她又看了一眼窗外，那些探頭探腦的同學因為上課鈴響正一步三回頭的往教室裏趕。
    頓了下，她說：“這件事情鬧的很大，我不希望有其他同學受到誤導。”
    校長立刻明白了，點點頭：“應該的應該的，明天國旗儀式上我會讓李老師公開道歉，畢竟是老師，要對說出來的話負責……”
    “現在就道歉。”宜霖打斷他。
    校長和李鴻悅都是愣了一下，半晌，校長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應該的應該的，我現在就讓她上廣播站公開道歉……”
    廣播裏，李鴻悅的聲音在響，前麵一大段依舊是一些官方的廢話，三句離不了“應校方要求”。
    司機等在校門口，並沒有要上前打擾的意思，後車窗被搖下來，宜岫看見了徐景生。
    她有些驚訝。
    這位日理萬機的市長，即使周六周末也是忙的不著家，今天怎麽會來？
    “你父親……”頓了下，可能是怕她反感這個稱呼，宜霖改口：“他很擔心你，但因為身份原因不太方便露麵……如果被人知道你是市長的女兒，在學校會很辛苦。”
    宜岫沒說話，她沒料到對方會跟她解釋這麽多。
    猶豫很久才問：“你相信我？”
    說出來又覺得後悔，覺得這件事根本沒必要問。
    宜霖目光放柔，想起剛剛電話裏對方說的。
    她說：麻煩您過來一趟，學校說請家長。
    恭敬又疏遠。
    這不該是女兒對母親說的話。
    那一刻她心很疼，覺得自己或許對於這個女兒過於嚴苛，她也曾幻想過宜岫能像徐世盈對她那樣，會撒嬌，甚至發脾氣，最起碼在請家長這件事情上她不應該是這樣尊敬的態度。
    作為一個母親，她要的從來不是尊敬。
    “相信，”宜霖說，“沒有一個媽媽會不相信自己的女兒。”
    宜岫垂下眼睛，心裏很快漫上一股澀意，這種感覺剛剛在辦公室裏，在她說：我沒做過之後，對方隻簡單一個“好”字的時候也出現過。
    這種無條件的信任，和無條件的包容讓她感到不適應，因為這是她十六年來從未體會過的，也是平生最渴望的。
    被人保護的感覺。
    是母愛。
    “我不會感激你。”宜岫抿唇說。
    “不需要感激……”
    宜霖有些說不出話，她嘴唇微微顫抖，偏過頭，輕輕閉了下眼睛，等眼底的潮意退下去了，她才重新轉過來。
    鈴聲短促的響起，已經放學了，有學生一陣風一樣的跑出來，宜霖說：“要一起回家嗎？”
    “不了，”宜岫輕搖頭，“忘了說，我們班從今天開始也和高三生一起強製晚自習。”
    “好。”宜霖點頭。
    半晌後，宜岫說：“那我走了。”
    車窗這一刻被搖下來。
    徐景生比先前見時更瘦了些，臉上也有些蒼白，宜岫想起來從上個月起，家庭醫生來的越發頻繁。
    她的這個繼父身體的確不好。
    “晚上要下雨……”徐景生喘了口氣，笑了笑，眼神很溫柔，從車裏把一把傘遞過去。
    宜岫接過，隻覺得那把傘帶著溫度，燙的她手心差點接不住。
    “謝謝。”宜岫低下頭，
    “都是一家人，不必和我這麽客氣。”他還是笑，語氣溫和。
    徐景生比宜霖大了整整七歲，以前她不懂，論宜霖的長相和能力可以找個更好的，最起碼不用做後媽撫養兩個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
    現在她似乎明白了為什麽。
    她的繼父徐景生，的確是個很溫柔的人。
    他咳的很厲害。
    宜岫把傘抓進手裏，頓了一會說：“您也照顧好身體。”
    說完轉身，回了教室。
    教室裏鬧哄哄一片，都在熱議剛才李鴻悅廣播的那場致歉，一直議論到晚自習第二節課快下課了，還是有嘰嘰喳喳的聲音。
    可能是覺得能讓李鴻悅公開道歉實在匪夷所思，也可能是第一次上晚自習給興奮的，班裏從第一節課開始就沒有安靜過。
    外麵的雨下的很大，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的砸在窗戶上，莫名讓人心情煩躁。
    “安靜安靜！”趙潔又開始拍
    桌子了，這是她從上課開始的第十七下，顏彤彤一直給她記著。
    本來上晚自習顏彤彤還挺興奮的，但經曆了兩節課，她就不覺得了，
    偷偷瞟了一眼同桌，宜岫正神情專注的做卷子。
    一套英語試卷。
    第一次見連篇三星的都能做半個小時的宜岫現在完整的一張英語卷子包括作文都能在指定時間完成了。
    顏彤彤歎口氣，一邊感歎對方的突飛猛進，一邊用筆在草稿紙上亂畫。
    太無聊了。
    然而下一秒，不無聊的事情出現了。
    就在趙潔拍第十八下的時候，憑空一道驚雷，雪亮的光照下來，“哢嚓”一聲巨響之後，班裏瞬間漆黑一片。
    “啊啊啊啊啊啊！”同學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一跳，有幾個膽子小的女孩子嚇的直接叫了起來。
    “臥槽！班長你有毒吧！拍個桌子燈泡都被你拍炸了！”
    黑暗裏也不知道誰說了一聲。
    “可能是停電了，”趙潔結合了一下剛才的雷聲說：“大家不要怕，把手機燈打開……”
    話音未落，又是一道閃電。
    雪亮的光照進班裏，又是一陣炸雷，這次聲音更大，就響在耳邊。
    ……臥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