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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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預計兩個小時的秀提前走完, 宜岫下場就直接奔赴機場, 快到的時候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剛過五點。
    車頂燈是關著的,隻有窗外的朦朧的月色透過磨砂玻璃照進來, 對麵isa在聽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大,幾乎是在吼。
    窗沿上放著煙盒,她捏著抖開,抽了一根含在嘴裏, 點火吸燃。
    輕輕吐了個煙圈, 等五髒六腑都靜下來了,她把窗戶掀到頂, 抖了下煙灰, 手伸過去:“給我。”
    isa看著她青蔥般圓潤的指間 , 猶豫了一下, 遞過去。
    電話那頭, 林如是還在罵:“連個藝人都看不好, 你怎麽做經紀人的?什麽叫明天的秀取消,她說取消就取消, 她以為她是誰?知不知道這個代言多少人搶著……”
    “林姐, ”她喊,“我是宜岫。”
    聲音停了,很快又響起來。
    雖然不是吼,但依舊不好聽:“明天那場秀必須走, 這是公司安排!”
    臨場秀不想走的比比皆是,但在宜岫身上從沒出現過,林如是想了想問:“是不是發生什麽事了?”
    “是有事。”
    宜岫把打火機捏在手心裏,指腹一點點蹭著邊緣,怕對方細問,她隻說:“私事。”
    這個秀是公司爭取大半年才拿下來的,什麽私事也得先擱著。
    林如是的聲音不容反駁:“薛總不會同意的,公司知道了也絕對不會同意。”
    “兩邊都會解釋清楚,一切後果我自己承擔。”
    她聲音很淡,但帶著脾氣。
    林如是愣了下,過了會沉聲說:“宜岫,別任性。”
    窗外忽然亮起來,拂曉了,宜岫把煙掐了,看著不遠處紅透的一片雲,良久笑了一聲:“這次不行,得任個。”
    林如是還在說著什麽,她卻已經聽不下去了,她靠在車座,把身體一點點陷進去,指間的煙快燒到盡頭了,猩紅的光像腦子裏的記憶一樣,燃燒又熄滅。
    真快啊。
    上個月isa給她過生日的時候怎麽說來著,恭喜她又老一歲,二十四了。那時候還不以為意,心想不過二十四,可現在,在這個米蘭的晨曉裏,在回憶種種過往之後,她忽然覺得自己確實老了。
    都分開八年了。
    後悔嗎?
    後悔,且不甘心。
    從分開那一刻就不甘心。
    但那時候年少輕狂,有脾氣,不肯低頭,覺得他該來哄,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八年。
    她還有多少個八年可以等?
    到達a市的時候已經晚上七點,宜岫坐在車廂後頭,看著窗外車流滾滾,一道玻璃,便仿佛將世界隔絕在外。
    “岫岫,現在去哪?”
    宜岫閉了下眼睛,覺得有點可笑,她冒著得罪人的風險推掉秀,來了a城,然後呢?
    季成樾在哪?她不知道。該去哪找?她也不知道。
    陳遙輕輕推了下她:“岫岫?”
    “先找個酒店吧。”她捏了捏眉心說。
    一天一夜沒合眼,剛剛在車裏睡了會,現在反倒不困了,那張照片靜靜的躺在手機裏,季成樾一如當初第一次見時。
    他站在黑板的最右邊,偏瘦的一張臉,五官硬朗,微微蹙著眉。
    似乎什麽都沒變過。
    宜岫看到眼睛發酸才拿開,撥出去一個電話。
    嘟了兩聲之後,很快被接起來,那頭,戴鑫的聲音充滿不確定:“女神?”
    房間的燈沒開,窗簾緊閉,周圍的一切都是暗下去的,宜岫捏著手機,空出的一隻手在茶幾上摸,先是摸到了一片冷硬,是煙灰缸,又往前,摸到個煙盒。
    打開,抖了一下,空的。
    應該是走之前被isa順掉了。
    那頭還在興奮:“女神你今兒不是在米蘭嗎?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場子走完了?哦哦,還沒恭喜你拿了金棕櫚呢!能拿這個獎,女神你現在是越來越紅了……”
    “說完沒?”宜岫打斷他。
    那邊啊了兩聲,沒動靜了。
    “說完了?那換我說。”她開門見山:“季成樾在哪?”
    對麵明顯愣了下,有那麽幾秒鍾連呼吸都頓住了,片刻後,戴鑫開始插科打諢:“啊?你問季神啊,他能在哪,就部隊唄,我也好久沒跟他聯係了,你也知道部隊裏紀律嚴……”
    宜岫把空煙盒捏扁了,語氣很淡:“a城哪個警局。”
    戴鑫:“……”
    過了很久,那邊才小心翼翼的開口:“女神你都知道啦?”
    宜岫沒回。
    戴鑫歎口氣:“本來不想瞞你,但是季神不讓說……你別為難我了,賣兄弟這種事情我做不出來。”
    宜岫嗤笑:“他以前不也賣過你嗎?”
    戴鑫知道她說的是拷毒那件事,猶豫了下,咬牙:“真不能說!”
    宜岫把煙盒扔在一邊,淡淡的:“聽說你們這期雜誌在招模特,你看我怎麽樣?兩天,全程你跟拍,拍到滿意為止。”
    戴鑫啞了半天,末了,咽咽口水: “……不行,你太貴了,公司明年的預算加一起也請不起你啊。”
    “私.活,免費。”
    戴鑫:“……”
    “……a城第三警局。”
    十月末的a城,已滴水結冰。
    宜岫坐在車裏,就這麽隔著玻璃窗遠遠看著,季成樾穿著深色防寒服站在人群裏,還是利落短發,側臉瘦削俊逸,但似乎黑了一點。
    陳遙不懂,在她眼裏自家藝人的表情管理一直是圈裏一流,就連上個月得了金棕櫚在鏡頭前也隻是寡淡的笑笑,哪露出過這種神情。
    小聲問旁邊:“isa姐,岫岫這是怎麽了?”
    isa倒不以為意,因為見過更失態的她。
    那是兩年前了,當時她還沒有這麽大名氣,有一次在市巡演,台上正說的好好的突然扔了話筒就衝下台,一直衝到會場外,嚇懵了很多人。
    找到她的時候她就坐在路邊,高跟鞋不知去向,腳底板都是磨破的水泡。
    問她,她隻淡淡說認錯了人。
    isa無法想象,到底是錯認了誰,才這麽不顧一切,光腳跑了那麽遠。
    “這次沒認錯了,是他了吧?”
    宜岫看著isa,不答,隻笑。
    作為金牌經紀人,她深知在宜岫事業的巔峰期一點錯都不能出,但是作為朋友,不一樣。
    isa歎口氣:“看一萬遍也沒用,這種事情我有經驗,下去打個招呼吧。”
    宜岫視線頓了頓,似乎在深思,過了會,偏頭看陳遙:“跟司機說,去最近一家的商場。”
    a城第三警局。
    於鴻楷還在門外,聲音先進來了:“我季隊這張臉就是好使啊,三天兩頭有人遞情書,得,今天這個妹子直接,直接送錢來了!”
    季成樾在辦公室裏看檔案,於鴻楷趴在門框上,敲門,拎著信封晃:“季隊,發錢了。
    ”
    “什麽錢?”他把卷宗翻了一頁,頭也沒抬。
    於鴻楷搖搖頭:“哎,我季隊真是心冷,漂亮姑娘不要,現在錢也不感興趣了……諾,一小姑娘給的。”
    季成樾接過,微糙的指腹輕輕摩挲,很普通的信封,但裏麵的錢數卻不普通。
    很厚一打。
    “你說這年頭還有人帶現金?嘖,真的,她剛掏出來的時候那麽大一卷我都嚇壞了,還好兜裏有個信封,不然這數量我根本不敢往局裏帶!”
    季成樾放下卷宗,捏著敞開的口看了一眼,不是整錢,五塊十塊的也有,信封最底下甚至還卡了兩個鋼蹦。
    “小姑娘說還手機錢,什麽手機這麽貴?”於鴻楷勾他脖子,笑嘻嘻的:“你招了吧,是不是欠的什麽情債?”
    手機?
    有一瞬間季成樾是聽不見的,過了會,他站起來,撈了件外套披上說:“人在哪?”
    “啊?”這反應,於鴻楷明白了,差點跳起來:“臥槽不會吧,還真情債啊,嘖,沒想到出了名不近女色的季神喜歡那樣的?不是我說,小姑娘長的挺清純的,但也隻算普通中的清純……”
    剛說完,門就被撞上了。
    季成樾走到警局外麵,一路上心裏都是慌的,這種慌在南方抗洪整個人都埋在水裏時沒出現過,在搶險救災鋼筋板從高空落下砸在身上時也沒出現過。
    但是此時此刻,在這個再平常不過的下午,出現了。
    慌是她,又慌不是她。
    風很大,手心裏還是出汗了,信封袋子粘在手上。
    警局大門在不遠,幾步就到,他卻停下,信封換了隻手抓著,騰出來的一隻手,開始習慣性掏兜。
    兜裏是空的,想起來,煙早幾年戒了。
    年紀輕又戒的早,其實過程不怎麽痛苦,也沒怎麽肖想,可現在,煙癮犯了。
    莫名的。
    警局外麵站了個人,像在等人,季成樾走過去,小姑娘身量不高,圓圓的一張臉,看見他時眼睛卻一亮。
    不是她。
    其實剛剛遠遠一眼就知道不是。
    她高,而且瘦,身材窈窕,即使站在人群裏,他也能一眼認出來。
    季成樾抿著唇,把信封拎到那人跟前,無聲逼問。
    這男人好凶,這是陳遙的第一反應,第二反應才是,嗯,還好很帥,算勉強配的上她家岫岫。
    陳遙指了指旁邊,季成樾看過去。
    不遠處的槐樹下,站著一個女孩,瘦高,穿著一身煙灰色的及膝長裙,裸露在外的肌膚泛著冷白,靜靜的站在那,就像從城市裏某張時尚海報裏走出來的。
    墨鏡遮著她大半張臉,但季成樾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他站在那沒動,根本想不起來動,隻覺得口渴,喉嚨發幹。
    剛剛於鴻楷說清純他就應該猜到不是她。
    清純用在她身上有悖。
    她一直是魅骨天成,美貌近妖。
    宜岫走過來,摘了墨鏡,漂亮的眼睛微眯著,眼角弧度深刻,笑著伸手,很客氣:“好久不見啊,季警官。
    ”
    有風吹過來,拂在臉上,喚得一絲清明,可即便如此,季成樾依舊覺得不真實。
    她伸著手,季成樾低頭,看見一截雪白的手腕,她很白,陽光下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掌心紅潤,紋路清晰,然後是纖蔥般圓潤的手指。
    他目光在她指間停了會,想起高中有一次,也是這樣。
    那是個晴朗的早晨,她走到他跟前
    ,拿著一串代碼問:哪來的你別管,你隻要說能不能用?
    當時怎麽回答的已經忘了,但是此刻,他聽到了寂靜在心髒裏,久違的心跳聲。
    他沒去握她的手,隻把信封揚給她看:“給我這些做什麽?”
    “手機錢。”
    她說。
    收回手,也不生氣,臉上的笑容依舊很漂亮:“當年在你那買了部手機,前幾天才想起來一直忘了給你錢。”
    “太多了。”他看著她。
    宜岫說:“不多,算上八年利息,剛剛好。”
    季成樾沒動,相顧無言。
    過了會瞥見她煙灰色長裙下裸露的雙腿,還是忍不住的眉頭微皺。
    現在戶外體感溫度最多零上幾度。
    這麽穿,不冷嗎?
    恍惚間,他想起從前。
    那是高二的學期末尾,宜岫被特招進q大的夏令營,一去就是兩個月。
    那是他們分開最長的一段時間,說不想念是假的,雖然每晚會通電話,但是和實實在在麵對麵根本沒法比。
    可能是怕他擔心,特訓再苦她也從不抱怨一句,聊的也盡是瑣碎小事,但那一晚掛斷電話前,即便對方再隱忍,他還是聽出了哭腔。
    “好想你。”她說。
    那一夜,他幾乎沒合眼,腦子裏來來回回都是小姑娘忍著眼淚說想她的樣子。
    從市到a市坐車得到明天早上,但他等不及,連夜開車過去,到那的時候已經淩晨三點。
    十一月的天,比現在還要冷些,他在車裏等到天亮,才肯打電話給她:下來。
    她下來了,因為急連衣服都沒披一件,腳下踩著毛茸茸的拖鞋,兩條腿卻是光溜溜的。
    他狠狠皺眉,把她往車裏帶,訓斥:“不冷嗎?”
    她摟著他的腰,一刻都不肯鬆: “我太急了,我怕是在做夢。”
    過來會才抬頭問:“為什麽今天過來了?不是要上課嗎?”
    他把圍巾摘下來繞在她脖子上,看著她濕.漉.漉的眼睛,心裏一片柔軟。
    低頭吻吻她的頭發,輕聲告訴她:“沒什麽為什麽,你說想我,我就過來了。”
    ……
    有風揚起來,把她的長發吹亂了,季成樾盯了一會,輕輕呼出一口氣。
    時間一晃,八年過去了。
    八年,真長啊。
    他的小姑娘都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