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帝君先祖真是豁達呀。”
    “是啊，確實挺豁達的。”
    麵前的一切又凍結住了，小許走到許常麵前，手在眼睛上晃了晃，對方毫無反應。
    許榗也走了過來，伸手觸碰許常，手卻直接穿過他的身體，這畢竟隻是一段影像。
    “唉，帝君先祖的壽元已經不足五百年了，看來最後一定是死在衝擊七星鬥帝的路上了。”
    小許有些悲傷的說道。
    “不，帝君先祖是自然坐化的。”
    “啊？他為什麽不試著突破一下？反正壽元也快沒了，萬一能成功呢？”
    許榗沉重的看著許常的身影，道：“很多時候，不是你不想努力，而是你根本找不到努力的那條路，連錯誤的路都找不到，這就是最悲哀的地方。”
    “啊？那這也太可憐了。”
    許榗點點頭，目光飄向遠處，他的鬥帝之路，能夠像之前那樣，一帆風順嗎？
    “老爹，帝君先祖的自傳呢？我想看看。”
    “在祖地大祠堂裏麵供奉著呢，一般請出來看，至少要沐浴三天以示尊敬，你要看的話，可以跟族長說，看能不能隻沐浴一天？”
    “啊？這麽麻煩，那還是算了。”
    許榗嗬嗬笑道：“沒事，等什麽時候你到鬥聖了，自己去英靈殿第二層看，帝君先祖剛才不是說了嗎，那一本更好。”
    小許突然感覺好想睡覺，就和之前進來時一樣，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一張開發現又回到了殿中，他此時正躺在母親的懷裏。
    “子晉看完了？”
    “嗯，十五哥，你說假如帝君先祖知道了自己的家族已經傳承了兩百萬年，那他會怎麽想？”
    許遠樺笑道：“我想他會很高興的拍拍掌，然後該幹嘛幹嘛，畢竟隔了這麽多代，早就和外人一樣了。”
    “哈哈，我想也是。”
    許榗從灰衣老者手上接過三炷香，帶著妻子兒子恭敬的走到畫像麵前，彎腰將香插入銅廬，隨後跪倒在地，行三跪九叩之禮。
    “子晉，走嗎？”
    “十五哥，我既然來了，那就都看一遍吧。”
    “這……好吧。”
    大殿的角落裏有通向下一層的路，眾人順著台階一路往下，隻留灰袍老者獨自守在殿中，就像之前那樣，靜靜地守護著銅廬中的火光。
    小許感覺自己走了很長很長的台階，終於來到一條和之前相似的走廊。
    “這兩邊的房間裏放的是許家這麽多年來的積累，當然，隻有最核心的東西，那些普通的物資都在外麵的倉庫放著，這裏麵的每一件，調動的時候都需要我和名成兩個鬥聖批準。”
    小許看著兩邊牆壁上的一道道黑色木門，忍不住抓了抓耳朵，真想進去看看。
    許榗看了他一眼，笑道：“放心，會讓你失望的，你從小在丹塔長大，丹塔第七層第八層去過不少次吧？那裏麵放的可是全大陸最好的東西，有一些甚至比委員會的庫藏都好，許家這些你是看不上的。”
    許遠樺露出尷尬的笑容，族長則滿眼羨慕，這孩子的命真是太好了，我為什麽沒個九星鬥聖的爹？我為什麽沒個丹塔塔主當老師？
    小許抓耳撓腮，還是難以掩蓋自己的好奇心。
    眾人走了很久，來到走廊的邊緣，左側的牆壁上有一道獨特的紅色木門，上麵有著絢麗的圖案。
    “伯伯，這是什麽呀？”
    “這是許家這麽多年收集的功法鬥技原本。”
    “啊？就這麽一個房間？”
    “隻是重要的功法鬥技原本，大部分都在外麵放著呢。”
    許榗笑道：“如今可不是蕭仙之前的上古時代了，豪門大派敝帚自珍，把功法鬥技看的跟寶一樣，如今連神明所創的功法鬥技都在大陸上隨意傳閱，更何況其他的？你小子不懂就別嫌少，這些留在這裏隻是個備份。”
    “哦，原來如此。”
    走廊的盡頭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斜著通向地底，洞口上麵有一層淡綠色的封印，許遠樺朝族長看了一眼，族長拿出一塊樹葉形狀的玉牌，輕輕催動，複雜的封印隨即向四周褪去，隻留出一人大小的空洞。
    “子晉，要不先讓孩子睡著吧，下麵那些，我怕他看了害怕。”
    許遠樺看著小許，猶豫地說道。
    小許耳朵豎起，什麽東西能能讓我看了害怕？
    “映兒，你自己怎麽想？”
    許榗摸著小許的頭，問道。
    “我想看看。”
    “好，那就走吧。”
    許榗抱起小許，穿過封印中間的空洞，順著通道飛馳而下。
    眾人緊隨其後，留在最後的族長進入後，封印已經完全合攏。
    小許隻感覺父親抱著自己飛了好久，然而這通道好像永遠沒有盡頭一樣，一開始通道還稍微有些傾斜，現在則完全變得筆直，直通通的，好似要通往地獄一樣。
    在小許打了第三個哈欠後，許榗終於衝出了通道。
    麵前的是一片灰暗的地下溶洞，洞頂垂下來的石頭散發著淡淡的白光，地麵鋪著帶有紋路的黑色石磚，中心有一片圓形的小湖泊，小許目光透過淺綠色的湖水，隻見湖泊深不見底。
    “老祖。”
    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一隻幹瘦的手從湖水中冒出，搭在岸邊，隨後整具幹枯的身體浮現，緩緩爬出湖泊。
    小許咽了口唾沫，往父親懷裏縮了縮。
    皮包骨頭的身體緩緩抬頭，看向許遠樺，幹澀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老祖，可是出了什麽大事？”
    許遠樺搖搖頭，目光看向一旁的許榗，道：“來了一位客人，他想見見你們。”
    “哦？”
    老者轉頭看向許榗，骨頭發出哢哢的聲音，死寂的眼神透過淩亂的長發直視許榗，把小許嚇得夠嗆。
    許榗平靜的看著他，自身的氣息開始緩緩擴散，小許忽然發現父親身後出現了一輪太陽，光芒越來越亮，直至填滿整個洞窟。
    湖泊開始不停顫抖，一隻隻幹枯的手從水麵冒出，不同的氣息凝結成一股強大的力量，似乎想要抗衡許榗。
    許榗讚許的點了點頭，背後的太陽光芒更加璀璨，湖泊裏的氣息一觸即潰，那些幹枯的手沉入湖中，湖水變的沸騰了，三塊純潔的綠色晶石從水中冒出，裏麵各有一個渾身赤裸的老者。
    中間那塊晶石裏的老者緩緩睜眼，深邃的眼睛看向許榗。
    “聖座是？”
    許榗平淡的答道：“我名許榗，三房許富林之孫，許貴洪之子，四千年前離開許家，今日回來，主要是想見見你們，看還有什麽故人。”
    老者眉頭一挑，道：“聖座為何不叫許遠榗？”
    “你知道。”
    許榗譏笑道：“對吧？許遠梓的兒子。”
    老者點了點頭，在水晶內拱手行禮：“常林許氏許映祥，見過前輩。”
    小許好奇的盯著綠色晶石，這裏麵裝的是水嗎？他居然還能動？
    許榗眼睛看向湖底，掃視一遍後，發出一聲長歎。
    “唉，我這一輩中，真的隻剩兩個人了。”
    許遠樺點頭，臉上也是充滿悲意。
    水晶中的老者問道：“我進入沉睡前，知道的最後消息是，聖座你已突破到七星鬥聖，不知現在？”
    “九星鬥聖。”
    “果然。”
    許榗微笑：“不僅是九星鬥聖，就在幾年前，我已步入鬥聖圓滿。”
    “什麽？”
    水晶中的老者頓時一驚，其他兩個水晶裏的人，以及湖水中的人們也同樣如此。
    老者收起激動的心，再次向許榗行了一禮，恭敬地道：“聖座天資之高，理應如此，許映祥恭賀聖座步入鬥聖圓滿，望早日突破帝境，再建立一個許氏。”
    許榗點了點頭，道：“我此番來，主要是為了一些想見的人，故人已去，今後，恐是不會再來了。”
    “許家對聖座如此，聖座沒有對許家動手，許映祥感激不盡。”
    “罷了，都過去了。”
    許榗一直有些疑惑，他是什麽時候喪失對許家的恨意的？是和沅槿成婚的那一天嗎？是孩子誕生的那一天嗎？是絕處逢生，突破聖境圓滿的那一天嗎？
    直到看見許映祥這幹瘦的身體，他才發現，曾經的恨意，早在第一次看見許遠梓那蒼老的麵容時，就已經消散了。
    終究不過塵歸塵，土歸土。
    他意興闌珊的掏出一塊黑色的石頭，石頭出現的那一刻，連小許這個一點修為都沒有的人，都感受到了上麵的勃勃生機。
    “聖座，這是！”
    許家眾人大驚，驚訝中同時還帶著一絲竊喜。
    “生命源石，我向委員會兌換的，好好活著吧，這個世界還是很精彩的。”
    許榗將石頭扔進湖泊中，湖水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淺綠變成深綠，直至墨綠。
    “枯木逢春的人有很多，你現在是九星鬥尊巔峰，未必不能再往前一步，突破到鬥聖。”
    “許映祥謝前輩吉言。”
    許榗收起背後的太陽，那可怕的威壓終於消失不見，他掏出一個玉瓶，遞給許遠樺。
    “十五哥，這是我請丹塔李塔主煉製的九品長春丹，今日，當著這些小輩的麵，你把它吃下去。”
    許遠樺大驚失色：“子晉，這麽貴重的東西，我——”
    許榗打斷了他的話：“東西再貴重也是給人用的，給十五哥，我心甘情願。”
    “子晉，我壽元還有將近千年，說不定還有機會突破到中階鬥聖。”
    “那十五哥就把它吃了吧，將來希望會更大一點。”
    “子晉！”
    許映祥眼睛火熱的盯著玉瓶，搖了搖頭，去除心中的念想，開口道：“遠樺叔父就吃了吧，這也是聖座的一片心意。”
    “是啊，老祖宗就吃了吧。”
    其它人也紛紛開口。
    許榗一步上前，打開玉瓶，蘊含生機的丹藥慌忙逃離，卻被許榗隨手抓住，遞到許遠樺麵前。
    “子晉……”
    “十五哥莫要逼我動手。”
    “老祖宗就吃了吧，遠榗叔祖這也是為了你好。”
    族長也開始勸了。
    許遠樺和他們對峙了好久，終究還是被逼的服下九品長春丹。
    當小許一家離開帝君陵的時候，外麵已是滿天星光。
    許榗最後看了一眼帝君先祖的雕像，帶著他們四人向祖地飛去。
    小許睡意滿滿，但好奇心還是強撐著他沒有睡著，向木沅槿問道：“娘，那些老爺爺為什麽都要在池子裏待著？”
    “壽元不足，隻能依靠那些東西來苟延殘喘了。”
    “他們是不是就是我爹說的底蘊啊？”
    “嗯，他們就是底蘊。”
    小許想起池子中那些人幹瘦的身體，不禁有些後怕：“壽元不足太可怕，我將來可不要這樣。”
    “哈哈，兒子，這是不可違逆的，一切都有個盡頭。”
    許榗樂觀地道：“生命是漫長而又短暫的，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結束之前，讓遺憾盡量少一點。”
    小許沉默地看著星空，許久不說話。
    他忽然感到十分害怕，如果有一天，他的父母先離他而去，又或者，他死在父母之前，那是多麽悲哀的事啊。
    木沅槿聽到了他的心聲，緊緊抱著孩子，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許榗也有些低落，想開口安慰，卻不知該說什麽。
    小許看著璀璨的星空，心裏不知在想什麽，漸漸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時已經是正午，母親正坐在床邊看書，父親則坐在院子裏和人打牌。
    小許申了伸懶腰，這一覺睡得好飽。
    “映兒，餓了嗎？”
    “不餓，娘，今天去哪玩啊？”
    “你爹說要帶咱們去看看他小時候住過的地方，然後帶你去捉魚，到晚上的時候，咱們一起去陽鏡湖裏，給你過一個特別的生日。”
    “生日……對啊，今天是十八。”
    許榗打了一早上的牌，見兒子醒來了，不情不願的結束最後一局，笑著對大長老說道：“士滿啊，和你一隊真是讓人放心，之前和一個姓王的朋友組隊，他每次都是隻考慮自己，好牌從不給我。”
    大長老諂媚的笑道：“和聖座一隊才讓人放心，今天早上就沒輸過。”
    “哈哈。”
    小許洗漱完畢，跟著父親，準備開始新一天的冒險。
    “今天也不幹別的，就讓你小子好好體驗一下抓魚的快樂。”
    “要下湖嗎？”
    “當然。”
    “可我不會遊泳啊。”
    “沒事，老爹教你。”
    一群人坐著長老專用的高級飛舟來到陽鏡湖，飛到魚群密集的地方，許榗抱著兒子直接跳進水中。
    “哇！老爹，我不會遊泳啊！”
    小許一頭栽進湖中，有些恐懼的閉上眼，過了一會兒才發現衣服仍然是幹的。
    他睜開眼睛，發現身體上裹了一層透明的鬥氣薄膜，讓他在水中也可以呼吸，轉頭一看，老爹正在那裏笑嘻嘻的看著他。
    “試著遊一下，等你學會了我就把這個撤了哦。”
    “不！別撤！”
    小許大吼，同時試著在水裏遊泳。
    許榗給他教了好幾個姿勢，最後發現還是狗刨適合他。
    “唉，兒子，你還是等之後有了鬥氣，再慢慢學習遊泳吧。”
    許榗拉著小許的手，向陽鏡湖深處遊去，長老們笑嘻嘻地摧動飛船跟上。
    一家人玩了好久好久，直到太陽落下之後才回到祖地。
    許榗站在船頭，指著下麵說道：“兒子，那道坡往下左數第三個院子，就是你老爹我曾經住的地方。”
    小許睜大眼睛看，卻什麽也看不著。
    “這房子現在誰住著呀？”
    “看看不就知道了。”
    許榗隨手凝聚一麵雲鏡，隻見院子裏此時正擠滿了人。
    “芳！你能不能再快點？”
    “我已經夠快了。”
    “陽，你別說芳了，讓她好好做。”
    “娘，那位前輩可是鬥聖圓滿啊，他要的東西怎麽能怠慢？”
    “芳芳，芳琪她們不是已經竭盡全力地在做了嗎？”
    “許芳臣你在這裏做什麽？快去搬魚去！”
    “你小子再凶我一下！我這次過來就是叫你一起去的，憑什麽我們累死累活的跑，你倒悠閑的指使我們？就因為這是你家的院子？”
    “快走！我聽我爺爺說了，那位前輩喜歡吃煙熏和醃製的，不喜歡辣椒，咱們再找一些粗鹽去！”
    許榗看著雲鏡裏忙碌的人們，不由放聲大笑。
    小許直視著院子裏麵的那個大鍋，許芳芳正拿著一個大到誇張的鍋產，拚命翻炒著鍋裏的黃魚，一邊炒一邊哭：“我為什麽要答應他？我為什麽要答應他？嗚……”
    旁邊還有很多姑娘，她們正緊張有序的製做著不同口味的魚幹，唯獨沒有辣椒味。
    “唉，這群丫頭也太可憐了。”
    許榗哈哈笑道，隨手掏出一塊靈石，劃開空間，扔到許芳芳頭上。
    “小丫頭幹的不錯，其實可以做一些辣椒味的，我夫人喜歡吃。”
    許芳芳從頭上拿下靈石，驚喜的把玩著，大前輩對人真好。
    旁邊的姐妹一擁而上：“芳！這塊靈石大家平分！”
    “不，它是我的！”
    許芳陽背著一堆魚肉調料回來，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大怒：“芳！你又在偷懶！”
    “我沒有……”
    夜晚已經完全降臨，飛舟落在水麵上，隨著湖水一起飄蕩，湖麵倒映天穹，上下都是璀璨的星光。
    許榗有些喝多了，立在水上開始打拳，許家眾長老目不轉睛的看著。
    木沅槿倚在欄杆上，吹著湖麵上飄過來的風，時不時低頭抿一口酒，守著湖裏麵的小許。
    小許吃了好多好多肉，讓許榗給自己裹上了那層鬥氣外衣，在水麵上靜靜的飄著，湖麵倒映著星光，他此刻仿佛就在星河之中。
    “娘，校星使一定很好玩吧？能摸到那麽多星星。”
    “是挺好玩的，不過也挺累。”
    “星星啊，永恒的星星。”
    小許伸手摸向天空，似乎想把星辰攏入懷中。
    “娘，什麽是永恒呢？”
    “我的理解是，在寰宇中，永遠不會消失的，就是永恒，不過每個人的答案都不同，或許，這世上本就沒有永恒。”
    “娘，我好怕自己有一天，會變得像那些老爺爺一樣，身上的肉都沒了，苟延殘喘地躲在地下。”
    “映兒，不會的。”
    “娘，我好怕死，我也不想讓你們死，我無法想象，假如有一天，你，我爹，師傅，龜龜，大鳥，趙伯伯，王叔，你們這些人都離我遠去了，那我該怎麽辦？”
    “映兒，時間是不可逆轉的，總有一天，歲月會奪走你的一切，我們能做的，就是在最終的時刻，讓自己沒有遺憾。”
    “是嗎？”
    “嗯。”
    小許沉入湖中，透過清澈的湖水，看向那璀璨的星空，漫天繁星照耀之下，湖水也更加閃爍。
    他伸出手，觸摸那片遙不可及的星空。
    “總有一天，我要讓所有我在乎的，我珍視的，全都變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