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淩悠長的聲音在實驗室內回蕩，猩紅的雙眸饒有趣味地看著“昏迷”在地板之上的蘇言。
    交換了嗎？
    是誰的主意呢？
    福淩拄著手杖，指尖在漆黑的鐵木之上敲擊，發出悅耳的聲響。
    姬染死了。
    死在他的麵前，死在名為蘇言的同類麵前。
    “你可給本大爺接住了啊！”這是姬染死前說的最後一句完整的話，一句托付之言。
    蘇言不知道姬染在托付什麽，但他隱隱能夠猜到；蘇言也不知道姬染想托付於何人，但蘇言隱約感覺被托付的那個人，是自己。
    時至現在，還溫熱著的地板輕觸蘇言的臉頰，蘇言依舊想不明白姬染是為什麽而死的。
    每個人的死亡應該都是有價值與意義的，再不濟它也理當有著一個緣由。
    正如姬染自述，他絕不是一個好人。蘇言還清晰地記著拿到的資料上記載著姬染曾殺過人。
    一個殺過人的人，一個狂躁的追求暴力的人。
    最後卻死於救贖，死於拯救他人。
    死的如斯溫情。
    甚至浪漫。
    英雄走向殘陽一般的——浪漫。
    而且從始至終姬染就沒想著活。自他從工作台上醒來的那一刻，他便已經為自己準備好了死亡的結局。
    16號藥劑的隔斷隻是給了他一個選擇，一個最殘酷的選擇，也最光輝的選擇。
    即使沒有16號藥劑，即使不崩碎靈海，姬染依舊會選擇用其他方式在這裏結束掉他的生命。
    蘇言可以感知到。
    流動的靈氣告訴了他一切。
    蛻凡境的強大靈氣。隻要姬染想走，這裏沒有人可以攔得住他，赤霞不行，壹壹不行，赤霞與壹壹合力仍舊不行。
    在被壹壹注射16號藥劑之前，姬染有無數個機會逃走。
    全力引動灼熱的靈氣，在瞬息之間剝奪掉實驗內的全部可供呼吸的氣，然後大搖大擺地從窒息無力的壹壹與赤霞身旁走過，揚長而去。
    全力出手，在眨眼之間幹掉實驗內的所有人，蛻凡境的姬染完全可以辦得到，沒有人可以阻止他，然後踏著一整個實驗室的屍體瀟灑離去。
    還有太多太過可供選擇的方法，無論選哪一種，姬染都不可能會死。
    但事實是，姬染死了。
    因救贖而死去，死於自我的燃燒。
    蘇言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姬染死亡的緣由，也想不明白姬染死亡的真正價值與意義。但蘇言決定在姬染死亡價值問題上，做一個精神上的荊玉人，他要相信姬染自己為自己賦予的死亡意義。
    蘇言準備好接住了。
    實驗內所有的實驗體，他都要救下。
    這般想著，蘇言手肘撐地，膝蓋微屈，緩緩地站起身來。
    “醒了。”福淩笑著回頭朝陸明玉說了一句。
    陸明玉也不失禮儀地回以微笑。雖然他並不知道此刻究竟該用什麽表情才最合適。
    按照道理，方才他是該安排下屬將昏迷在地的使者扶到安全之處休息的，然而福淩製止了他，堅持就這麽等著，等到使者自己醒來。
    現在使者醒了，從地板上醒來，而他一個組織分部的負責人就這麽冷眼旁觀，看著一位總部使者在冰冷的地麵上趴著。
    太過失禮，如若使者就此追責，他難逃其咎。
    畢竟，他不可能將責推托到福淩身上。
    不過，這位使者究竟是何身份？他原以為隻是福淩的信使，或是福淩的下屬，僅僅是通過福淩代表總部的意誌。
    但方才福淩說要等他醒來聽從他的安排，那這位使者就絕不隻是福淩的傀儡那麽簡單，他是有身份的，有著至少與福淩不相上下的身份。
    而且他又這麽年輕，福淩對他的態度，尊敬中又有一點玩味？
    莫非？
    不，從未聽說過那位有子嗣存在。
    陸明玉滿腹疑惑地跟著福淩的腳步走到了將將“清醒”，還在扶額晃腦的蘇言身旁。
    接下來，蘇言開口所說的第一句話便讓陸明玉的心提了起來，他擔心的事情終究還是要到來了。
    蘇言開口，語氣輕柔，或者說是虛弱，“陸明玉先生，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蘇言的臉色蒼白，眼神虛無，陸明玉無法從中讀出任何信息，小心斟酌著，陸明玉回道：“您說。”
    陸明玉的態度很恭敬，不在蘇言想象之中的恭敬。不久前在陸明玉辦公室時，他的態度僅能算是友好，遠遠談不上敬，但此刻，蘇言明顯從陸明玉口氣中讀到了敬的意味。
    雖並不十分明白這份敬意從何而來，但它無疑是利好的，對蘇言接下來想要提出的要求。
    “嗯……”蘇言先是擺出一副有些難堪的表情，像是難以啟齒。
    陸明玉看見蘇言麵色的刹那便心領神會，他當即說道：“赤霞你先去醫務室處理一下傷勢，壹壹你去整理一下資料。”
    “是，先生。”
    “明白，先生。”
    “？”蘇言有些狐疑，他不知道為何陸明玉突然屏退了下屬。他隻知道自己確實有些別扭，因為他將要說一個謊言。
    一個不愧對姬染死亡的謊言。
    “我方才受了很重的傷。”
    蘇言語出驚人，陸明玉麵上鎮定，心裏已然有些慌亂起來，喉頭輕微鼓動，他想說些什麽，但又躊躇。
    就在陸明玉掂量著話術的技巧時，蘇言繼續說道：“很重，而且很難醫治。”
    冷汗點點，開始在陸明玉的額頭浮現。
    手心黏膩，陸明玉下意識地在褲腿邊擦了一下。
    “不過……”
    曙光乍現，陸明玉看見了希望，鼓動的心重新鎮定下來，虛汗也奇跡般地收回了體內。
    “不過……”猶豫再三，蘇言像是拚了狠，一股腦地說道：“也並非沒有痊愈的法子。我強化的方向很特別，其中有一項特殊的能力就是可以吸收超能者和修行者的能量，補足自身。”
    “所以……”
    蘇言像是有些羞澀地低下了頭，不敢再直視陸明玉的眼睛。
    陸明玉此刻哪能還不知道蘇言的不情之請是什麽，他要自家實驗室裏的這些實驗體，他寶貴而重要的實驗體。
    陸明玉很糾結，他不想給。
    因為這些實驗體對他極度重要。
    “確有此事。”福淩悠長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總部傳來，陸明玉稍抬起頭，看見了福淩猩紅的雙眼。
    凜冽而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