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夢醒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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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姐……”
    凝望著台上的麗人,少年心情激動。
    依稀間,那道兒時古靈精怪的女孩的身影,與台上恬靜如蘭的女子重疊。
    時光仿佛回到了昨昔。
    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也許是六歲被同窗霸淩時的那次解圍,也許是七歲臥病在床時的那碗藥湯,也許是八歲天寒地凍時的那床新被……
    他便暗暗發誓要刻苦讀書,用最短的時間成秀才、成舉人、成進士、成狀元,用八抬大轎風風光光迎娶她過門,守護她一生,讓她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今日,他做到了!
    他再難控製住感情,腳步一動,就要向她大步而去,不顧禮儀將她擁入懷中。
    “嗬嗬嗬……哈哈哈……”
    突然,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響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回蕩在空曠的喜堂中,放肆得可怕。
    望著喜堂上兩串紅燈籠下笑得前仰後合、花枝亂顫,無比放肆,甚至於癲狂的韓清夢,白君朔驚愕地頓住了腳步。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呢,白君朔,等得我好苦啊,你可知,為了等你道田中的道果成熟,這十年來,我按捺住了多少次忍不住向你出手的衝動嗎?時至今日,總算是等到你的九顆道果成熟了。”
    “隻待摘取了你的九顆道果,我便能晉升八品,再以秘法相佐,你之後天道田便會屬於我!”
    說到激動處,韓清夢一把扯下紅蓋頭,伸出粉嫩的舌頭,舔舐起嬌嫩的紅唇,美目霎時變得貪婪和淩厲,盯著白君朔的目光,如同豺狼盯著獵物。
    直盯得白君朔毛骨悚然。
    “不,你不是夢姐,你是誰?!”
    望著言談舉止與往日判若兩人的韓清夢,白君朔腳步顫顫後退,不由抱住了頭,眼珠亂顫,瞠目望著她,難以接受,隻感眼前一幕如夢似幻。
    “我當然不是你的夢姐了,我是韓清夢啊!山雞也想配鳳凰,你不過我韓家買來的賤奴,也妄想娶我為妻,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嗬,可笑至極!”韓清夢掩嘴輕笑。
    “哈哈哈……”
    在座二十多位韓氏年輕子弟仿佛被戳中了什麽笑點,哄堂大笑起來,神情中滿是掩飾不住地譏嘲。
    “清夢說的不錯,區區一介肉田,供人摘取道果的玩意兒,也配癡心妄想?”
    “跟他廢什麽話,趕緊開始吧,我已經按捺不住想要摘取屬於我的道果了。”
    “急什麽,在場二十多塊肉田,還怕差了你那份?再說了,誰摘取誰的道果,早幾年便各自預定好了,你那份不也在嗎?”
    喜堂頓時變得熱鬧,倘若不聽他們的對話,隻看喜堂張燈結彩的布置,不知道的還以為正在鬧婚呢。
    “不,假的,不可能,你等騙我,我要去找先生!”
    跟著白君朔一道進來的同窗中,有人跌坐奔潰,連滾帶爬朝大門方向跑去,然而沒跑幾步,忽然身子一軟,竟渾身使不上勁,癱倒在地,手摳著門麵垂落。
    仿佛病毒傳播一般,陸陸續續有人軟倒下來,直到所有人都軟倒在地。
    白君朔還不待說什麽,忽然也感到渾身力氣飛速流失,勉強用手扶著木柱單膝跪地,才沒有癱倒。
    “是……是酒,有毒!”
    有人用低沉壓抑地聲音叫道,點破了關鍵。
    原來一切早有預謀,進門前喝的酒下了毒。
    “時機已到,開啟這場盛宴吧!”
    韓氏子弟中,有人撫掌大笑,躍躍欲試。
    二十多位韓氏子弟爭先恐後,趕離席位,有人幹脆跳上幾案,手舞足蹈,振臂歡呼,一時間宛如群魔亂舞。
    “為天地立心,”
    “為生民立命,”
    “為往聖繼絕學,”
    “為萬世開太平,”
    “神其聽之,應則從之,如律令。”
    “——請小篆之祖李斯!”
    “——請隸書之祖程邈!”
    “——請楷書之祖鍾繇!”
    “——請行書之聖王羲之!”
    “——請草書之聖張芝!”
    ……
    這些韓氏子弟,紛紛掏出三支檀香,雙手持握,口中念念有詞,待得念至結束,雙手持香環抱,朝前躬身一揖,便見那三支香竟無火自燃,飛速燃盡,俄頃化為一股股膨脹開來的白煙,將各人籠罩。
    待得如雲似霧的白煙散去,取而代之出現在原地的是一位位如同神祇般的人物。
    但見這些人物,或戴文冠,或佩寶劍,或持毛筆,或握書卷,或老年,或中年……形態各異。
    這些人物的形態,但凡在私塾讀書的學生都見過,每次抬頭就能看見牆上的畫像,此時這些人物仿佛從畫卷中走來一般,出現在了現實當中。
    隻是這些人物的臉都不是畫像上的模樣,而是換成了韓氏子弟各自的五官。
    於是就出現了詭異的一幕,好幾組人物其形態和打扮一模一樣,但五官卻是不同。
    看到這一幕,韓錄等人都是心膽俱震,瞠目結舌,仿佛三觀遭到了從未有過的強烈衝擊,竟一時忘記了掙紮。
    這世界怎麽了?!
    他們都呆愣地望著這一幕,不敢想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
    這些人居然變化成了畫像上的古聖先賢,怎麽會這樣?怎麽可能?!
    白君朔也呆愣地看著,忽然感到一陣頭皮發麻,原以為這就是個弱化版的儒道流世界,沒有那些過於怪力亂神的東西,沒想到有一天居然在他麵前出現了,如此突兀。
    給他造成的衝擊,甚至超過了方才的係列變故。
    可是,他以前為什麽從來沒有遇見過?
    如果說在韓府沒有遇到,是這些人藏得深,那麽外麵的世界呢?他去過的地方也不少,怎麽從來沒有遇見過?
    是哪裏出了問題?!
    還有,不是說要從翰林起步開始做官才能突破九品晉升八品嗎?為何聽韓清夢的意思似乎並非如此,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白君朔思緒繁雜,腦袋被突如其來的一係列變故攪亂得如同漿糊一般。
    然而不等他多想,變故再生。
    那些變成韓氏子弟相貌的古聖先賢,從動彈不得的人群中各自拎起一人,來到一旁,手中毛筆對著虛空就是一番刻畫,便見一道道墨痕劃過,最終定格為一個“奪”字。
    這些“奪”字,或是小篆體,或是隸體,或是楷體……紛紛在出現的刹那,落在韓錄等人的額頭上。
    如同墨汁滴落在宣紙上,眾人額頭上的“奪”字迅速渲染開來,從頭到腳次第墨染,須臾之間,韓錄等人變成了一個個墨人。
    “這是什麽?!不要過來!”
    仿佛是見到了什麽大恐怖,被墨汁包裹的眾人,一個個驚恐大叫。
    然而這就像某種神秘的儀式,一旦開啟就不會中止一般。
    不顧眾人的驚慌失措,那些古聖先賢將毛筆向著虛空一點。
    仿佛上鉤的魚兒受到魚線的拉扯,那覆蓋全身的墨汁開始向著毛筆點擊的方向匯聚,一寸寸地從韓錄等人身上抽離。
    那一道道墨人,像是裹挾走了眾人的精氣神一般,一離開身體,身體便如失去了魂魄一般,倒地不起,再無聲息。
    而那一道道墨人,在空中顯露出韓錄等人的形貌,麵露無邊驚懼。
    “放開我!我不要死啊!”
    “韓曉兄,我等是同窗好友啊,為何要這般對我?!”
    “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就是個普通的讀書人,就想考個功名,我何錯之有啊?!”
    ……
    一眾墨人在空中劇烈掙紮,張牙舞爪,卻無濟於事,最終在貼近筆尖的位置,化為一顆顆紅彤彤的果實。
    “大哥!”
    “胖子!”
    牛文才慘嚎,他眼睜睜看著韓錄和陳大明,在無邊恐懼中,化為一顆顆道果。
    “為什麽?為什麽呀?!”
    他搶呼欲絕,他悲痛萬分,他在淒厲的控訴聲中落幕,也化為了六顆血紅的道果。
    “為什麽?!”
    看著昔日的同窗死黨,一個個死在麵前,白君朔艱難抬頭,雙目赤紅地瞪向前方,顫聲喝問,如泣如訴。
    一襲鳳冠霞帔的韓清夢,蓮步款款,一步步走來。
    朱唇輕啟,念念有詞,待得走到白君朔身前時,一股白煙卷過,一位如同從畫卷中走來的儒雅文士出現在他的麵前。
    他頭戴文冠,身穿字袍,左手握著《蘭亭序》,右手持著鼠須筆,目光冷冽而貪婪地俯視著他。
    “父親曾言,凡人既憐且愚,果真如此,事到如今,還不願接受現實嗎,五弟?”韓清夢戲謔的聲音自儒雅文士的口中發出,還刻意把“五弟”倆字咬的重了些。
    望著儒雅文士那張無比熟悉而又陌生的麵孔,白君朔慘然一笑。
    “父親……先生……丈人……哈哈,這才是他的真麵目嗎?可笑我白君朔自詡聰慧過人,卻始終看不破你父女二人的虛偽嘴臉,今日有此一劫,也是活該……”
    說完這句話,仿佛丟失了三魂七魄,又仿佛認命了似的,白君朔低垂下了腦袋。
    隻是在儒雅文士看不見陰影麵,白君朔雙唇蠕動,聲如蚊蟲地念叨著什麽。
    見他這副模樣,儒雅文士隻當他認命了,不疑有他,於是不再廢話,手起筆落,開始在虛空中筆走龍蛇。
    眼看“奪”字就差最後一點便能寫就,突然,她耳廓一動,目光一凝,筆尖不由一頓。
    方才,一眾韓氏子弟念動送神咒,將九品果位神送走,場麵過於嘈雜,她察覺不到白君朔的動靜。
    此時,他們在吞服下道果後,開始安靜打坐,煉化道果,場麵頓時安靜了下來,白君朔如蚊蟲震翅般的低語,在空曠寂靜的大廳中,就顯得格外刺耳了。
    “……神其聽之,應則從之,如律令。”
    “你……”韓清夢瞳孔猛地一縮。
    然而不等她反應過來,白君朔如有神助般,忽地站將而起,作揖暴喝道:
    “請行書之聖王羲之!”
    他麵如厲鬼,眼若蛇瞳,直盯得韓清夢汗毛倒豎,直盯得她不覺倒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