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赤腳大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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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著身子,小心剝開枯枝,借著兩塊大石之間的縫隙,白君朔凝神看去。
    隻見白煙散去,在幾顆枯木折斷的空地上,站著一個禿頂鋥亮,白鬢披肩,袒胸露腹的胖老漢,有九尺來高,那雙赤腳尤其引人矚目,有他手中的蒲扇那麽大。
    想來便是剛才聽到的那聲“赤腳大仙劉海”了。
    在他的對麵,同樣是兩個非人的存在,一個牛頭人身,手握長槍;一個馬頭人身,手持長柄大刀,這兩道虛幻般的身影都各自籠罩著一個人。
    那兩人一個臉圓如盤,一個左臉有顆碩大的黑痣。
    雖然人數上占優,但是麵對孤身一人的赤腳老漢,圓臉青年和黑痣青年都似乎頗感畏懼,向後挪動著腳步,一副找機會隨時逃跑的樣子。
    牛頭人身下的黑痣青年心裏發苦,拿了圓臉青年不少好處,幫他出來獵奪晉升所需的道果,本以為是一件很容易辦到的事。
    圓臉青年是九品六果修為的術士,要滿足他晉升的條件,隻須幫他獵殺一名九品圓滿修為的術士即可,以他八品三果的修為,還不是手到擒來?
    不曾想,他也有打眼的時候,方才獵殺的那名九品圓滿的術士,居然不是跟他們一樣的散修,背後還有人,而且就在附近。
    雖然從靈壓上看,眼前這人跟他一個品級,修為相差不大,隻比他道果多三顆的樣子,頂死了也就是八品七果修為的術士。
    如果同樣是修散,即便對方是八品圓滿的修為,他也有自信逃掉,但是麵對有門派有傳承的術士,那就另當別論了。
    除非高一個品級,不然萬萬沒有逃掉的可能,因為有傳承的術士,底蘊深厚,有他這樣的散修夢寐以求的法器。
    在法器的加持下,所請神如虎添翼,能爆發出遠超本身修為的實力。
    而對方就是這樣的術士,他腰上那件一看就品階不低的法器葫蘆就說明了一切。
    認出這是件難得的法器後,他腸子都悔青了,要不是圓臉青年是他的親弟弟,他恨不得一槍戳死。
    “尊駕息怒,我兄弟二人均出自閻羅殿,不知此人出自道庭,還以為是一介散修,以致失手誤殺,還望尊駕看在閻羅殿與道庭同氣連枝的份上,放我兄弟二人一條生路,來日必有厚報!”
    黑痣青年抱拳,言辭說不出的懇切。
    “俺也一樣!”
    圓臉青年同樣抱拳。
    “你看道爺這張臉,像傻子嗎,啊?當道爺我不知道你等的跟腳?閻羅殿了不起啊?道爺我還沒怕過誰!”
    赤腳老漢吹胡子瞪眼。
    “是是是。”兩人身子彎得更低了,額頭冷汗直冒。
    “按理來說,平日各宗之間,暗中相互廝殺,奪取道果,是常有之事,我本不該管。”
    赤腳老漢語氣一緩,兩人心下一喜,覺得有戲。
    “此人雖與我師出同門,奈何實力不濟,死了也就死了。”
    兩人更是鬆了口氣,頓感活下去有望,但是忽然便聽赤腳老漢語氣一沉,殺機畢現:
    “但千不該萬不該,你等在道爺我帶隊出任務之時殺了他,而他偏生又歸我管理,你等叫道爺我回去如何交代?這張臉往哪兒擱?”
    “所以怪就怪你等自己眼瞎吧!”
    言罷,赤腳老漢身影一閃,已是來到兩人頭頂,一隻赤腳不知何時,已是化為小山般的巨足,朝著兩人的頭頂重重踩下。
    兩人早有準備,反應不可謂不快,竟如同消失了一般,身形淡化,轉瞬間便失去了身形。
    轟!
    大地震顫,枯木倒塌,煙塵滾滾。
    兩人的身形就像是從虛空中被逼了出來一般,憑空浮現,被強大的衝擊波逼得顯露了身形,落地滑行了一段距離,方才用刀槍支撐穩住了身形。
    噗!
    圓臉青年麵色漲紅,噴出一腔血,顯然在方才那一擊下受了不輕的傷,反倒是黑痣青年隻是晃了晃有些震蕩的腦袋,便恢複了正常。
    “分開跑!”
    黑痣青年大喝一聲,說是分開跑,卻是眼神一狠,悍然一槍掃在圓臉青年身上,將他掃得射向赤腳老漢方向,自己則趁機朝著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赤腳老漢冷笑一聲,一腳將飛來的圓臉青年轟然踩進地坑後,一拍腰上的紅葫蘆。
    巴掌大的紅葫蘆一震,葫蘆口中頓時射出一粒豌豆大的豆子,那豆子如同槍子一般劃開空氣,激射向黑痣青年的後心。
    黑痣青年也是反應迅速,如同背後長了眼一般,一個驢打滾,堪堪躲了開去。
    但是那豆子卻在他身側忽然爆開,化為一個身長一丈,背上插著兩支小黃旗,頭戴黃巾的巨人。
    黃巾巨人甫一出現,蒲團般的大手便是往虛空中一抓,握著一隻腳腕,將憑空消失的黑痣青年自虛空中拖拽而出,身體前衝的同時,大手抓著他的腳腕,朝地麵就是狠狠一摔。
    砰!
    地麵震顫,塵土飛揚,黑痣青年哇的一聲,噴出一尺來高的血,身體頓時萎靡下去,竟被打回了原形,身上的牛頭人虛像形神俱散,消散於空。
    黑痣青年大恐,張口便要說出求饒的話,卻根本不給他機會,黃巾巨人抓著他的頭,往上一提,便是朝著大坑狠狠一砸。
    地麵再次震顫過後,再看黑痣青年所在位置,隻剩下一具無頭屍體,血液混合著腦組織灑了一地,死狀奇慘。
    而在屍體上方有一些奇妙的物質析出,凝聚出三顆核桃大小的赤橙色的果實。
    “回來吧!”
    見事情解決,赤腳老漢一抹葫蘆口,那一丈高大的黃巾巨人頓時像受到什麽召喚一般,身形一晃,重新縮小為一粒豆子,隨著一股青煙,縮回葫蘆口中。
    赤腳老漢按上塞子,整頓衣裳,手上再次掐訣,口中念道:
    “弟子陶仁,虔誠謝過,道尊李耳、赤腳大仙劉海,助弟子降妖除魔、匡扶正道,道尊李耳神威赫赫,光耀三界。赤腳大仙劉海威名遠揚,香火鼎盛。弟子陶仁,恭送赤腳大仙劉海,日後弟子有事請求,再焚香叩請仙駕坐鎮,弟子陶仁謹誠恭送!”
    言畢,仿佛與冥冥之中的存在產生了共鳴,從白君朔的角度看去,那裏的空間微微出現了波紋般的褶皺,一縷縷煙霧從赤腳老漢身上冒出,頃刻間化為一股蒸騰而起的白煙將他籠罩。
    白煙卷散,出現在原先位置的是一個青年道士。
    但見這青年道士身著右衽白領的淡青色道袍,腰間用紅繩係著一個巴掌大的紅葫蘆,頭上結著一個道士髻,用桃木釵簡單固定,捋罷額前兩縷垂絲飄搖,襯顯眉目添風流,自往手背一抹,右手憑空抓來三支未燃的檀香,上往發髻一插,遙看似頭頂香爐插檀香。
    插罷檀香,青年道士掃了眼周圍,率先來到圓臉青年所在的位置,蹲下身子在被打回原形死得不能再死的圓臉青年身上,一陣摸索。
    “嘖,散修就是散修,連件像樣的物什都沒有,僅有的妖丹也才百年份,窮鬼一個。”
    青年道士嫌棄地撇了撇嘴,丟掉手上的東西,又來到黑痣青年身邊,摸了一陣,摸出幾樣東西,又撇撇嘴扔掉部分,剩下的也不見他往身上揣,隻是往左手手背一揮,右手上的東西就都被吸進了左拇指的黃玉扳指中。
    那黃玉扳指看著不大,竟能塞進大幾倍的東西,看來也是一件類似儲物空間的寶貝。
    白君朔暗忖。
    這一路上他見過好幾次類似的情形,或是戒指,或是腰帶,或是獸皮袋,外形各異,皆可儲物,早已見怪不怪,隻是有些眼饞。
    見青年道士隻是摸屍,卻沒有去奪取兩人屍體上析出的道果,他目光一動,對方自始至終都沒有奪取道果,這是為何?他暗忖。
    聯想到這一路上見過的奪取道果的情形,他發現幾乎都是修為高的術士製服了對手後,交由修為低的術士補刀奪取了道果。
    至於他是如何判斷修為高低的,自然是從打鬥的過程中觀察出來的,誰強修為就高,誰弱修為就低。
    再結合現在所看見的,青年道士修為明顯比兩人高出一籌,倘若他所料不差,答案呼之欲出。
    即:修為低的術士可以奪取修為高的術士的道果,但是修為高的術士不能反過來奪取修為低的術士的道果。
    這是什麽原理?他努力發散思維,旋即便想到了道果的定義。
    道果,按照韓勵對它的定義,其中就說到是讀書人對儒聖之道的感悟進度。
    以前他不懂也就算了,現在他知道是韓勵偷換概念做了手腳,哪裏是什麽讀書人對儒聖之道的感悟進度,分明是術士對道的感悟進度。
    這個“道”,他不知道具體指什麽,但絕非一家之道,因為他發現不僅同一道統之間可以奪取道果,不同道統的也可以。
    所以如果把術士的修為看作道果,那麽術士的修為高低就是對道的感悟進度的多少和長短,感悟多,修為就高,感悟低,修為就低。
    如果術士甲對道的感悟進度是五米,術士乙的是十米,那麽甲奪取了乙的道果後,甲對道的感悟進度就成了十米,反之,乙奪取了甲的道果後,乙對道果的感悟進度依然是十米。
    所以這才是真相,不是修為高的不能奪取修為低的道果,而是奪取了也沒用。
    白君朔恍然大悟,不禁暗自慶幸在道田的增益下,他的思維靈活程度吊打過往,舉一反三不再話下。
    就在他胡思亂想不禁走神的時候,那青年道士已經摸完屍,重新站了起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朝著白君朔這個方向瞄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在夕陽的餘輝下顯得有些冷。
    白君朔麵色一變,慌忙縮回腦袋,背靠大石,一動都不敢動了,臉色一陣變幻,有驚懼,有猶疑。
    被發現了?!
    他可以肯定青年道士發現了他,因為即使隔著熱乎乎的岩石,他也能感受到一道冰冷的目光重新凝望過來。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物質的阻隔,令他無所遁形。
    怎麽辦?!
    他心慌意亂,強製自己冷靜下來,但在生死之間卻是怎麽也做不到。
    對方此時沒有雷霆出擊,也許並沒有把他放在眼裏,就像腳邊的蟲蟻,獅子看見了也就看見了,但是如果那蟲蟻表現出攻擊性,或者是奪路而逃,獅子也許就不會坐視不管了。
    他如此想著,努力克製住自己轉身逃跑的衝動。
    他在賭,賭對方雖然看見了他,但是並沒有把他放在眼裏,從先前青年道士的言談舉止中,他發現對方頗有些自傲,也許對他這樣的小人物並不在意,但是他逃跑的話就不一樣了,反而可能會激起對方的殺心。
    他賭對了,青年道士看了一陣,便收回了目光,撇了撇嘴,不再關注,接著往黃玉扳指一抹,右手摸出一張符紙,往腿上一貼,身形一晃,一步十丈,轉眼間消失在了枯木林中。
    “呼……”
    又等待了片刻,見那道士果真沒有回來,白君朔才真正鬆了一口氣,癱坐下來,這時他才察覺到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