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請神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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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一會兒,他才鬼鬼祟祟地從陰暗的林子裏走出來。
耽擱了這麽一陣,天色隻剩最後一點羞答答的紅暈,夜晚是各種妖魔鬼怪最喜出沒的時間,他必須趕在天色徹底暗下來之前離開。
他幾個箭步來到圓臉青年屍體旁,盡量不去看屍體的慘狀,先是試探著伸手去抓屍體上懸浮著的六顆血紅色道果,卻是抓了一空,仿佛抓的是一團虛幻的影像一般。
他神色微動,暗道:果然道果隻有親手殺死道果主人的術士才能奪取,其他人就算能看見也不能奪取。
這個情況他在路上摸一些術士的屍體的時候就發現了,有的術士被殺後沒有被奪取道果,他曾好幾次試著抓取都沒能成功,可見的確如此。
而他這次仍然要試一下,是想再次做一下確認,想著是否跟時間也有關係,此時的屍體還是熱乎的,以前模屍的時候屍體都硬了。
看來不僅是修為低的術士才能奪取修為高的術士的道果,而且還必須是修為低的術士親手殺死修為高的術士才能奪取其道果,其他術士即便能看見道果,又符合奪取的條件,也不能奪取。
搞清楚了這個問題後,他便不再去看道果,轉而撿起屍體上的幾樣東西。
先前在林中,他看到青年道士對這具屍體身上的東西似乎頗為嫌棄,隨手便扔下了。
此時定睛一看,是兩座巴掌大的木雕神像,兩張染血的獸皮卷,一個三寸見方的白玉盒子,幾支檀香,一個黃銅香爐,及其它零零碎碎。
那兩座木雕神像,他隻是隨意瞧了一眼,便把目光集中在那兩張獸皮卷上。
因為他看到獸皮卷上有字,對現在的他來說最需要的就是信息,不管是哪種。
他拾起一張獸皮卷,端詳起上麵的文字。
米粒大的文字排滿了獸皮卷,字數估摸著不少於五千,有些地方有簡筆配圖,以他一目十行的能力,看完隻是幾個呼吸的事,但他卻足足用了半盞茶才看完。
盡管他知道現在不是觀看的時候,心裏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能再看了,不能再看了,但他還是被上麵的描述吸引,越看越往後。
他看得無比認真,生怕錯過一個字。
他越看越心驚,這記錄的竟然是一篇晉升法門。
是死神道統術士九品晉升八品的法門。
上麵講,死神道統術士九品要晉升八品,需要滿足三個條件,一個是自身修為達到九品圓滿,一個是口服不小於百年不超過五百年的妖丹,一個是觀想與自身命格匹配的護法神像,將護法神請入“天宮”中。
所謂“天宮”,上麵沒有備注,他猜測大概因為是術士普遍都懂的專業術語,而他恰巧也從韓氏私塾的藏書樓中的某卷古籍上看到過,所以知道天宮其實是指位於泥丸宮位置的一處秘藏。
具體方法是焚香沐浴後,將護法神像擺放在香案的正北方,呈坐北朝南之勢,前置香爐,手持三炷點燃的檀香,步罡踏鬥(獸皮卷上有寫動作要領和配圖),朝神像躬身三拜後,插進香爐,然後盤膝而坐,口服妖丹,雙手掐動請神法決,靜心閉目,在天宮中觀想神像的形象及其神話傳說、曆史背景(獸皮卷上有寫),使人神共鳴,魂與神合,成就陽神。
至此,儀式完成,晉升成功。
“看來此人已為晉升八品做足了準備,隻可惜時運不濟,死在了這裏。”
他掃了眼兩個木雕神像和白玉盒子,他打開玉盒,果然發現了一顆珍珠般大小的紅色珠子,結合青年道士先前的話語,不能推測出這顆珠子就是妖丹,且是符合晉升所需年份最低標準的百年妖丹,再看兩個木雕神像,果然在底座發現了兩行刻字。
至此,他便明白了前因後果,此人定是為了使自身修為達到九品圓滿(九品九果),才請人幫忙出來獵奪道果,不曾想最終卻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場。
這不禁令他微微感歎,也令他警醒,提醒自己當引以為戒,行百裏者半九十,任何事情在沒有成功之前,無論如何都不能掉以輕心、有所懈怠,不然此人就是他的下場。
想到這裏,他看了看四周,發現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月牙被烏雲遮蓋,隱隱約約,枯木林黑魆魆的,枝杈有如鬼魅一般張牙舞爪,再看地上的屍體,他頓感一陣背脊發涼。
他也不再耽擱,連忙收拾起能找到的東西,一股腦塞進腰間的布袋,然後快步奔到黑痣青年的屍體旁,在他身上急匆匆幾下摸索,抓起幾樣東西,看也不看,急忙朝來時的路上跑去。
在來時的路上,相距此處一裏的地方,他發現了一處破敗無人的村落,他先前進去搜尋過物資,在一間半塌的茅草屋中,找到了一間地窖。
他打算去那裏打發了今晚。
不說他前腳剛走,後腳就有幾隻山精野怪從密林中跑出,撲食地上的屍體,隻說白君朔一路還算順利地回到了那間茅草屋,揭開木板,進了地窖。
他用燧石取火,點燃了地上的油燈。
油燈點燃的刹那,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就見牆上地麵各種黑蟲爬行,藏進夾角的縫隙,聲音之密集聽得白君朔一陣頭皮發麻。
他清理了一下附近,又頂開木板,伸手在外麵胡亂抓了幾把幹草,墊在地上。
“那張獸皮卷記錄的是死神道統術士九品晉升八品的法門,那這一張獸皮卷記錄的又是什麽呢?”
他盤腿坐在幹草鋪就的小塊地麵上,解開布袋,從中掏出兩張獸皮卷,找出沒看過的那張,湊到油燈前,借著油燈微晃的光,懷著期待端詳了起來。
少頃,他放下獸皮卷,在油燈搖曳的火光下,他眼中閃爍著莫名的色彩,有激動,有興奮,也有猶疑。
他眼下最需要的是什麽?是晉升法門嗎?不,是兩月來可望而不可求的請神法門。
而這張獸皮卷,記錄的正是死神道統九品術士的請神法門。
據上麵記載,術士欲請神,須滿足兩個條件,一個是自身修為最低達到九品一果,一個是觀想與自身命格匹配的護法神像,將護法神請入天宮之中……
除開對妖丹和修為的要求,他發現九品請神法門和八品晉升法門,後麵的步驟竟出奇的一致。
都是要求觀想與自身命格匹配的護法神像,將護法神請入天宮中,最終使魂與神合,成就陽神。
對這一部分的描述,這張獸皮卷上稱之為“天宮鎖神”,而在“天宮鎖神”之外,下半段還提到了與人鬥法時需要用到的步驟,稱為“請神鬥法”。
“請神鬥法”:準備三支未燃的檀香,檀香不離身,雙手掐動請神訣,口中念動請神咒,值此時,檀香自燃,燃香引路,法力為駕,自有護法神出天宮,禦駕親征,駕臨人身。
其中標注了“請神訣”和“請神咒”的內容。
而在“請神鬥法”之外,還提到了“送神”一事,並配套了“送神訣”和“送神咒”。
八品晉升法門盡管沒有提及“請神訣”、“請神咒”、“送神訣”、“送神咒”,但是結合兩張獸皮卷上的文字風格儼然出自同一人之手,不難推測出,這些法訣法咒應該是通用的,不然隻是幾段文字的事而已,上麵不會不提。
當然,也不排除文字的主人要故意搞圓臉青年,但是白君朔很快又打消了這個疑慮,因為結合他一路上所見總結下來的經驗,與圓臉青年一起的黑痣青年屍體上析出的三顆道果是赤橙色的,說明黑痣青年的修為是八品三果,有一位八品術士在側,圓臉青年一番請教自可找出問題,除非黑痣青年也想搞他……
“唉不想了不想了,盡想些有的沒的,如此瞻前顧後,怕是寸步難行。”白君朔胡亂揉了把臉,發現自己的“妄想迫害症”似乎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
他收斂思緒,重新將目光投向手中的獸皮卷,呢喃道:
“這麽說,隻要我照著這個方法來,就能請神了?”
油燈的光將他的臉映照得變幻不定。
倒不是他葉公好龍,而是他總感覺這一切來得似乎太順利了點,想要請神法門,請神法門就出現了,這讓他心裏不禁泛起嘀咕,有些不安。
也不是他謹慎過了頭,而是他發現了一個問題。
這個問題一直揣在他心裏,在這時候才爆發出一直得不到解答後的惡果。
從韓府之變韓清夢等人同為儒聖道統九品,所請之神五花八門,到一路所見的同道統同品級的術士所請之神千奇百怪,他發現即便是同道統同品級的術士,請的護法神也不盡相同。
要說這裏麵沒有門道,他打死都不信。
而結合這兩張獸皮卷上提到的“觀想與自身命格匹配的護法神像”,倘若他沒有猜錯的話,雖然同道統同品級對應的神像有多種,但應該並非任由術士隨意選擇,神像須與命格匹配才對。
這裏就要說到什麽叫“命格”,他雖一知半解,卻也知道必與生辰八字有關。
假如將命格與生辰八字劃等號,那麽與生辰八字綁定的護法神像,在觀想之前,是不是應該找出與生辰八字綁定的護法神像?
上麵卻沒有提,隻說觀想,結合圓臉青年已經得到護法神像這點來分析,這裏應該不是忘了提或別的什麽,而是沒必要提,甚至有可能也是一種常識,隻是他不知道而已。
倘若真是如此,那送到他手上的請神法門,以及木雕神像,就有些問題了。
原主人既然將請神法門和木雕神像帶在身上,就代表他請的就是這兩座神像中的一個。
先不管這兩座神像中,哪座才是與他生辰八字匹配的護法神像,單說與他生辰八字匹配的護法神像未必就與他白君朔的匹配。
總不會剛巧他白君朔和此人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吧?那圓臉青年的長相得有多著急?
“但是……畢竟命格不等於生辰八字,在這方天地,命格說不定還有更深層次的含義,比如……請神是不是應該要經過神的同意和認可?如果從這個角度看,命格興許可以看作是神降臨人身的一個坐標,甚至是一種認可,或者是人請求神降臨的一個憑證?”白君朔眉頭緊鎖。
“那假如選擇與命格不匹配的神像,進行‘天宮鎖神’儀式會怎樣?”
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上次請神失敗,差點魂飛魄散的場景,忽而打了個寒戰。
不用想,結局必然不會比魂飛魄散好多少。
當然,這一切都是他的猜想,未必就一定不能實現。
說到底,還是他賭不起。
“可是以我現在的力量,我真能活到找到合適的請神法門的那一天嗎?”
想到韓府發生的一切,想到一路走來的艱難險阻,他真怕自己還沒走到蘭芝縣,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以他的腳程,走到蘭芝縣,他算過,起碼還要兩天,而到了蘭芝縣又是什麽光景,還得另說。
他之所以去蘭芝縣,就是為了找到變強的方法,盡管隻是他一廂情願,但他別無選擇。
而現在就有一個變強的機會擺在他麵前,隻須他下定決心,孤注一擲,就有希望達成。
可是他拳頭握緊又鬆開,鬆開又握緊,始終下不了決定。
似乎這個決定事關重大,他臉上肌肉不由繃緊,額頭青筋凸起,汗液從鬢角滑落。
最終,他仰天一歎,還是放棄了。
還是那句話,他賭不起。
……
一夜半睡半醒,終於堅持到天明。
白君朔收拾起行囊,重新出發,朝蘭芝縣方向前進。
他還是打算先去蘭芝縣看看情況再說,實在不行,再做決定也不遲。
路過昨日那處密林的時候,他發現地上的兩具屍體已經不見了,連一片血跡都沒有留下,倘若不是地上散落著不知被什麽東西撕碎的布條布片,以及周遭被破壞的不像樣的場景,他有那麽一晃神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他腳步加快,離開了這裏。
一路上又遭遇了幾波凶險,都被他苟過去了。
最驚險的一次是,三個組隊的術士從他躲藏的樹洞前麵掠過時,停了下來,駐足了片刻,嘀咕著什麽,但他能感覺到三人的目光,時不時穿透樹牆刺在他身上。
他神經緊繃,不敢有絲毫喘息,盡管隔得近,他也沒心思仔細偷聽三人的對話。
隻在末尾,聽一人笑道:
“……走吧,別徒生事端,任務要緊,觀其靈壓,九品一果而已,奪了道果也無用,還不如任其活著,留待以後。”
“許兄說的是,不能涸澤而漁嘛我懂。”
三人這才兔起鶻落,消失在原地。
又是一日後,他躲過一波押送犯人的兵馬,從官道旁的巨石背後走出,彼時已是饑腸轆轆、疲憊不堪,卻也隻得對照著地圖繼續趕路。
在路過一處廢棄的茶鋪時,發現了一頭栓在路邊,無人看管的白馬。
他四下打量了一圈,發現沒人,便一個箭步衝上去,急匆匆用砍柴刀隔斷草繩,翻身上馬,馬匹受驚,顯然生認,但他已管不了那麽多,就著砍柴刀的彎尖兒,照著馬屁股就是狠狠一紮。
馬匹嘶律律吃痛,撒丫子狂奔了起來,載著他順著官道一路絕塵而去。
片刻後,一道人影一臉虛脫地提溜著褲子,心急火燎地從路邊幾堆一人高的草跺後麵跑出來,看了看樹幹上的斷繩,又看了看煙塵迭起的方向,麵色一變,破口大罵:
“誠彼娘之!哪個殺千刀的,竟敢盜本少的小母馬!找死!”
說著,褲子掉了也不及提起,便要並指掐訣,結果他想起了什麽,麵色又是一變。
“艸,劍匣還在馬身上,沒法禦劍追蹤。——啊!氣煞我也!別讓我逮到你是誰,本少要你好看!”
“土遁符!”
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張符紙,往身上一貼,腳下一跺,整個人便裹著一層黃光遁入地下,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