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豆蔻梢頭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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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孩子們對鄧禹鄧奉彼此相熟,各自嘻嘻一笑,卻是第一次見劉秀,都好奇地打量著他。
有個男孩靠著亭欄站起來,衝著鄧奉道:“鄧奉,好久沒見了,今天有什麽好事?”
鄧禹對劉秀輕聲道:“這是陰家二公子陰興,那小個是三公子陰就,那位……”
鄧禹見劉秀默默看著那個女孩,笑道:“她叫陰麗華。”
陰麗華對幾個孩子輕聲道:“我先回去了,你們自己玩會兒吧”。
“姐姐不是說一會還要比賽《勸學》篇嗎?”
陰麗華沒有出聲,獨個兒走出亭子,站在鋪著碎石路的草地前頓了頓。
鄧奉笑道:“比勸學有什麽意思,咱們來比功夫才過癮。”
“好啊,好啊。”幾個孩子歡呼雀躍,已簇擁到鄧奉身邊。
陰麗華蹙眉不語,看了一眼鄧禹和劉秀,轉身欲走。
鄧禹向前兩步,對陰麗華道:“陰小姐,今天來貴府,有所打擾,我們久仰次伯兄之名,聽次伯想去長安求學,我與文叔兄也準備前往,所以特地來拜訪,想和他一道同往。”次伯是陰識的字。
陰麗華聽大哥說過要去長安求學,但並不知他有什麽計劃,不知如何回答。她看了看鄧禹身邊的劉秀,見劉秀正溫和地看著自己,眼光中流動著溫暖的光芒。陰麗華感覺心中有點慌亂,為難道:“大哥不在家,等他回來我會轉告他。”
陰麗華純淨的眼睛燦然生輝,恍如明珠。劉秀臉上一熱,忙道:“沒事,沒事,隻是久仰次伯之名,今日不巧,以後還會有機會。”
正說著話,就聽孩子們嘰嘰喳喳之聲。忽見一個身影猛然躍起,身影輕巧地越過水麵,化成一道飛閃而過的弧線,落到對岸,眾人一陣鼓掌,讚不絕口,那人正是鄧奉,果然是一身好功夫。
劉秀不由大聲讚道:“真是好功夫啊。”
鄧奉聽到劉秀讚歎,心中高興,一邊把散開的衣襟帶掖起來,一邊衝著劉秀道:“和伯升相比,隻怕還差得遠。”劉秀笑笑,鄧奉也有謙遜的時候。
陰麗華轉身剛走,就見一仆人匆匆過來,對陰麗華道:“小姐,潘府又派人來了。”
陰麗華低聲道:“你告他們大哥不在。”
鄧禹對劉秀輕聲道:“肯定又是來提親的,來這裏提親的人快要踏破陰家門檻了。”
劉秀見鄧禹一臉微笑,本想開玩笑說“如果是你鄧公子提親就再沒人敢踏陰家門檻了”,忽見陰麗華看過來,不禁心中一動,話到嘴邊,竟不願說出這樣的玩笑。
劉秀正想著心事,忽見幾個人走了過來,就聽有人道:“陰小姐。”
陰麗華沉著臉,一言不發,轉身就走。
那人還想過來,就聽陰興一聲大喝:“幹什麽!”
那人一哆嗦,停下腳步,對著陰興訕笑道:“陰公子。”
陰興板著臉,一張娃娃臉卻顯出了成熟的威儀。陰興大聲道:“姐姐不想見你們,你們不許來!”陰興年紀看著比鄧奉還小,卻是聲音洪亮,中氣十足。鄧奉在一旁也怒目瞪視著來人。
來人叫潘越,是當地的官宦子弟,約莫十七八歲,比鄧奉和陰興高一頭,一身青綢繡服,頭上帶著高高的立帽,乍一看似有幾分貴氣,低頭諂笑間卻是俗不可耐。潘越對陰興道:“我隻是送點禮物過來。”
“禮物交給管家就行,跑到這裏來幹什麽?”
潘越嘿嘿一笑,從懷裏拿出兩顆翠色珍珠遞過去,陰興並不去接。
鄧奉哈哈大笑,“拿兩顆珍珠就想來提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潘越不曾見過鄧奉,但見他個頭不高,說話難聽,與平日陰家人說話風格全然不同,又見他打扮與陰興等人也不一樣,猜想他不是陰府的人,忙喝道:“你是什麽人?哪裏來的?”
鄧奉冷笑道:“老子是鄧奉,鄧家人,怎麽啦?”
潘越“哼”了一聲,“這裏什麽時候輪到你鄧家人說話了?”手一揮,跟過來幾個人把鄧奉圍住。
“幹什麽?”陰興喝道。
潘越見陰興板著臉,忙叫開圍住鄧奉的人,對鄧奉嗬斥道:“要不是怕弄髒了陰小姐家的花園,馬上讓你趴溝裏喝水去。”
鄧奉年紀不大,在新野卻是橫行慣了,哪裏容得被人隨意嗬斥,便對陰興道:“兄弟,你不是說想見識我武功嗎?容不容我在這裏露一手?”
陰興和鄧奉平時交好,也一直佩服鄧奉的功夫,心中很想看鄧奉與來人較量,但又怕打壞花園裏的東西,會被哥哥姐姐罵,心中猶豫不決。
鄧奉見陰興猶豫,不屑道:“你還怕打壞了東西?收拾這種人也用不了幾下,倒是怕他趴下弄髒了地,不照鏡子還不知道自己像蛤蟆。”
劉秀見鄧奉一意對這人極盡譏諷,真是哭笑不得,看來鄧奉是非要在這裏動手才甘心。
果見潘越按耐不住,衝著鄧奉就要揮拳過來。
忽聽鄧禹喝道:“且慢。”
潘越和鄧奉都硬生生地停下來。
鄧禹笑道:“這裏風景如畫,豈不影響你們比試的心情。”
花草水榭蝴蝶翻飛和鄧奉潘越滿臉凶光確實很不相宜。
有孩子就喊道:“去外麵吧,外麵有個大場子。”其它孩子也跟著喊:“到外麵去比。”
鄧奉與潘越怒目對視,同時喝道:“走!”
孩子們跟過節一樣,嘻嘻哈哈往外就走。
鄧禹與劉秀談興正濃,無心觀戰。鄧禹衝著幾人喊道:“你們交手,點到為止,別傷了和氣。”
孩子們群情激昂,根本沒在意鄧禹說什麽。
劉秀問鄧禹道:“仲華去長安求學後有什麽打算?”
鄧禹若有所思,“先讀點書,長些見識,現在也很難說幾年後會有什麽變化?”
“你打算在長安呆上幾年?”
“能呆多久隻怕也不是你我能定的?”
“你認為這幾年天下會有大變?”
“民生凋敝,隻怕很難一直太平下去。”
劉秀想起了鄧奉的話,不禁笑道:“這豈不正好是你們鄧家大顯身手的機會?”
“文叔說笑了,鄧奉勇猛直率,可為亂世中的英雄。”鄧禹一笑,而後一字一句道:“當今世道,漢室必興。”
“何以知之?”
“民心可知。”
劉秀搖搖頭,“世間萬物,一旦衰微,重新興起談何容易。”
“漢家氣象豈是一般事物可比?”
兩人各抒己見,相論甚歡。
忽聽一陣喧鬧,就見幾個孩子擁著鄧奉走進院門,孩子們又說又笑,手舞足蹈,猶自沉浸在興奮中。
陰就遠遠對鄧禹喊道:“鄧禹哥哥,可惜你沒去看,太厲害了!”陰就隻有八九歲,聲音清脆響亮。
鄧禹大笑,“這麽快就回來了,隻怕還沒過癮吧。”
“那家夥太不耐打了,還想跟我玩陰的。”鄧奉一臉不屑。
“鄧奉哥哥太厲害,那家夥想偷襲,被鄧奉哥哥一拳打得轉了兩圈……”一個孩子一邊比劃一邊說給鄧禹。
“那一招不算什麽,還是那一記霹靂連環腿厲害,一下把三個人全打趴下了。”一個孩子剛說完,旁邊兩個孩子竟不約而同跳起來,在空中身子一擰,想踢出一記連環腿,落地卻都是一個趔趄,撲倒在草地上,孩子們哈哈大笑。
鄧禹問道:“他們人呢?”
“正在路上爬呢。”
孩子們哈哈大笑。
鄧禹輕歎一聲,“隻怕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鄧奉不屑一顧,“怕啥,這種人就是欺軟怕硬。”
鄧禹搖搖頭,“不惹小人,遠離是非。”
“他要不服氣,接著幹!”
鄧禹苦笑不語。
陰識遲遲沒有回來,鄧禹劉秀隻得相約改日拜訪。
3-5
從陰家回來,劉秀心中竟有種異樣的感覺,有著莫名的向往和莫名的失落。白日裏神情恍惚,夜半遲遲難眠,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陰麗華如花似玉的樣子,似笑非笑,如夢如幻。劉秀努力想擺脫那微笑,卻偏偏擺脫不掉,那玲瓏的身姿,那微笑的眼神,像一簇閃爍的光影,把黑夜照的透明。劉秀想忘卻,那笑卻像一朵夢幻之花,一直燦爛地盛開著。
劉秀想著想著,心中忽然湧起了莫名的敬畏,這世間竟然有如此美麗的女孩。想著想著,心中又充滿萬分的沮喪,如果今日不曾去過陰家,自己還不會知道劉家有多麽破落。一直以為劉家很富足,有土地可以耕種,有房屋可以居住,今天才知,劉家的土地少得可憐,劉家的房屋多麽寒酸,自己與那樣的美麗與富有隔著多遠的距離。想著想著,心中又充滿了無限的羞愧,自己怎麽配得上想念如此美麗的女孩,她是那麽嬌美和高貴,而自己卻是如此的落魄和蹉跎。這世間如果有完美,一定是因為有過這樣的女孩。這世間如果有遺憾,一定是因為這個世界沒有與她的美麗相配的天地。
劉秀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心中莫名難過,他必須忘掉這個女孩,不能讓這份溢彩流光把自己的生命襯托得如此灰暗。劉秀越想忘記,卻偏偏想得更深,她讓自己如此卑微,為什麽還要偏偏想著她。
劉秀突然想到了父親、想到了母親,還有大哥……
我為什麽要卑微,就因為富貴和破落的距離嗎?劉秀緊緊握住拳頭,自卑與自負在心中跌宕交錯。
我為什麽要難過,父母給了我生命,不是讓我難過的,是要我建立屬於我人生的夢想與光輝!我有幸福的家庭,有相親相愛的兄弟姐妹,我人生中擁有的一切,不是為了證明家族的破落和人生的卑微,而是要證明家族的光榮!
我要改變家族的命運,我要綻放人生的光彩,我一定要改變!
劉秀突然之間明白了大哥劉縯每天苦苦追尋的意義。他不是無事生非的江湖浪子,也不是做著白日夢的英雄豪傑,他是在追尋一個家族的夢想,他是在尋求人生的意義。他每天艱難而努力地一點點積攢力量,他是想改變劉家命運,要在萬人之中閃耀出劉家的光輝。無論多大艱難,他從不放棄,他要光複高祖的大業。高祖的大業啊劉姓的王朝,多麽偉大的夢想——而自己居然還對大哥的理想嗤之以鼻,對他和那些賓客的行為不以為然。
劉秀羞愧滿臉,今日才知道,富貴與貧寒有多大的距離,改變現狀要多大的勇氣與能力,這個距離會扼殺掉多少人的夢想。如果沒有大哥在外麵的折騰,不知劉家還會有多破落?
人世間令人羞愧的不是富貴麵前的貧寒,而是沒有壯誌理想的明天!
劉秀對大哥肅然起敬。那麽多人甘心追隨他,就因為他有著遠大的夢想和永不磨滅的雄心!年複一年,從未消褪!
他一定能實現!
我也要有我的理想,人生不是一段可有可無的光陰,而是一段絕無僅有的精彩,父母給我取名叫劉秀,我劉秀就當有屬於我的天地!
劉秀心中漸漸升起了豪情。
劉秀想起了鄧禹白日在陰家花園中的說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己現狀雖然破落,但絕不會永遠破落,自己一定要出人頭地。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劉秀茫然默想,剛剛升起的豪情又轟然而落。大哥雖然努力,但劉家實在不能給他強大的支撐,如果不是有些賓客偶爾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恐怕早已支撐不起。想著這些,劉秀不禁頹然若失,大哥這樣,何日才能出人頭地啊?自己去長安,就能改變命運嗎?
劉秀癡癡想著,傻傻發呆,默默歎氣,直到最後迷迷糊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