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求學長安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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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4
    劉秀慢慢踱步到壽衣鋪,停在鋪子前假裝打量鋪子裏的東西,心中卻惦記著隔壁房中的情況。劉秀等了半響也不見有人來,心中按耐不住,拿起一件壽衣,徑直往屋裏走去。
    進得屋裏,光線較暗,不見有人,也無聲息。劉秀正自詫異,隱約聽見隔壁有說話聲,依稀就是王坤王源兩人的聲音。劉秀忙靠近牆壁,忽然聽見房中一聲咳嗽,劉秀心中一顫,嚇了一跳。隻見一個老頭正指著自己手中的壽衣,老人須發灰白,昏暗中看不清容顏,劉秀心中大駭,白日見鬼?不禁冷汗直冒。再仔細一看,卻見老人溫和地看著自己,劉秀壓住心中的狂跳,終於看得分明,老人個子不高,瘦身子,小腦袋。劉秀忙走過去,向老人鞠了一躬,輕聲對老人道:“老人家,對不起,隔壁人搶了我妹妹,一時無奈,冒昧闖進這裏來,想借這裏探聽情況。”
    老人一言不發,默默看著劉秀,看得劉秀心中發毛,恨不能立馬拔腿就跑,但終究還是強忍著沒有動。過了半響,老人嘴巴一動,“你隨便。”然後又把劉秀打量一番,用手指了指牆角的一張桌子,見劉秀沒有動,老人又指了指,然後徑直走出房去。
    劉秀見老人出去,不知何意,回頭忽見牆壁上掛著幾件壽衣在空氣中輕輕晃動,頓覺毛骨悚然,真想一走了之。忽然聽到隔壁傳來女子的聲音,劉秀心中一急,也不及細想,走到剛才老人指的地方。隻見那張桌子輕靠著牆壁,牆上有一個橢圓形的印記,原來這裏是一個牆洞。劉秀也不及多想,立馬將桌子移開,那圓形印記原來是一塊木板。劉秀拿開木板,見裏麵黑咕隆咚看不清楚,探頭一看,卻是一個方形的儲物間,放著兩個破舊的凳子和掃帚等雜物,還有兩扇窄門,隻是緊緊關閉著。劉秀進到儲物間中,輕輕移開掃帚雜物,貼近窄門,已能清晰聽見隔壁房中的說話聲。
    便聽一人道:“今天我們可以好好快活一下了。”卻是王源的聲音。
    “晚上還得去張大人處,咱們回來再享用吧。”
    “無妨無妨,現在足夠我們逍遙一陣,咱們換的人估計也應該送上去了。”
    “肯定送上去了。”
    王源頓了一下又道:“這一推東西也不知有多少?”便聽到珠玉撞擊之聲,似乎是兩人在擺弄珠玉物件的聲音。
    王坤道:“張大人要我們伺候好哀大人,將來少不了需要他的美言。”劉秀知道哀大人應該就是哀章。
    “下次回南陽再找些美女和寶物來獻給張大人和哀大人,管保我們會有升官機會。”
    “到時回去多帶些人手,咱們把南陽劉家的祖墳給他扒了,看看劉家有沒有反應,免得張大人總是不放心。”劉秀大吃一驚,不知南陽劉家是不是指舂陵劉家,怎麽會被朝廷盯上了?
    “新皇也是,既然不信任劉家,就幹脆統統殺光不就省事啦。”
    “那樣豈不是逼著人家造反。”
    又聽得一陣稀裏嘩啦打包的聲音,然後就聽一人嘿嘿笑道:“好了,咱們該好好享受享受了。”
    就聽見女子驚恐之聲,劉秀心中著急,輕輕去推那兩扇門,發現已被鎖住。又聽一陣淫笑,傳來布帛撕裂的聲音。隻聽女子哭啼道:“大爺,放了我吧。”女子的聲音依稀就是陰麗華。劉秀趕忙使勁推門,門隻是來回晃蕩幾下,依然不開。劉秀從門縫裏看去,隻見一個男子正在扯女子身上的衣服,一件粉紅色的披衣已經被撕開了。劉秀正著急,忽然聽到剛才進來的房中傳來腳步聲。劉秀心道不好,也不知來人是敵是友,如果來人從外麵用武器來攻擊自己,隻怕很難躲過。又聽屋裏人怒罵道:“臭婊子,不識抬舉,老子冒死找人替下你,跟老子不比入宮守活寡好啊,不要給臉不要臉。”
    劉秀聽腳步聲逐漸走近,眼見已經無處可躲,隻得站到凳子上,雙手撐到兩麵牆上,然後兩腿蹬在牆壁上。從外麵乍一看,倒也很難看見牆壁上還有人。
    隻聽女子哭啼聲更甚,“啪”的一聲不知什麽東西掉到地上。
    劉秀心急如焚,從凳子上跳了下來,背靠著牆,猛地一腳踹去,門板應聲而落。劉秀順手拿起一根木棍,卻是一把掃帚,劉秀也顧不得了,徑直跳進屋內。
    4-5
    王源正按住那女子,猛聽一聲響,就見有人跳了出來。王源嚇了一跳,放開女子,轉頭看向劉秀。昏暗中並沒有認出劉秀就是剛才的馬三,女子乘機爬到一邊去了。
    劉秀叫道:“麗華,我來救你。”那女子並不應聲。王坤從一旁上前幾步,手裏拿著一柄長劍,大聲喝道:“哪裏來的!”邊喊著邊殺過來。王源也反應過來,從牆壁上取下長劍,雙雙逼向劉秀。劉秀見劍光閃動,忙後退一步,拿起掃帚朝著王坤就掃過去。
    王坤王源在江湖闖蕩多年,已是處變不驚,兩人能混至今日,自是身手不弱。兩人見劉秀手中並無武器,更加不急。王坤往旁邊一閃,王源的長劍便刺了過來。劉秀就勢一擋,掃帚被長劍一下削去一截。劉秀自幼跟隨大哥學武藝,又勤奮不綴,武功已有相當根基。卻不料還不待劉秀反應過來,王坤的劍又刺到,劉秀隻得以半截掃帚柄擋過去。王坤長劍橫削,掃帚柄被擊中,欲斷不斷。
    房中光線昏暗,但那長劍的光影卻是異常分明。劉秀連連後退,心中萬分著急,忽見一團黑影閃過,竟是一床被子飛過來。原來床上那女子見劉秀危險,情急之下將被子扔過來,剛好罩在王坤頭上。劉秀大喜,飛起一腳便將王坤踢倒,正欲再起一腳,王源的長劍已刺了過來。劉秀隻得退後,王源扯掉王坤身上的被子,大罵一聲,便朝那女子衝過去。
    劉秀嚇得大驚失色,躍起身欲衝過去救那女子,卻見王坤的長劍已朝自己刺來。劉秀隻得側身讓過,閃身之間便將掃帚短柄擊在了王坤的手腕,隻聽“鐺”的一聲,長劍落地。劉秀欲再躍過去救那女子,卻已然不及。劉秀心中一寒,隻見銀光一閃,一聲慘叫,人已倒在床上,背上插著一柄長劍,還在兀自閃動。劉秀心神如焚,猛衝過去,卻見長劍插身的竟是王源。女子倒在一旁,已昏死過去。劉秀一愣,不明所以。王坤僵在原地,雙眼大睜,滿臉驚駭之色,刹那間也倒了下去。
    劉秀大吃一驚,知道有人救了自己。一轉頭,隻見一人正站在自己身後,看不清容貌,隻覺此人身形高大容顏莊嚴。劉秀抱拳道:“謝謝大俠出手相助。”
    那人沒有出聲,向前一步,看向劉秀。劉秀心中惦記陰麗華,顧不得說話,徑直走向那女子。劉秀扶起女子,女子正好醒轉過來,一抬頭,就看見劉秀,忙道:“謝謝公子相救。”
    劉秀呆呆地看著女子,竟不是陰麗華。劉秀失望地放開女子,忽聽有人叫“文叔”。
    劉秀一驚,救自己的人竟知道自己的名字?卻見那人走了過來,竟是來歙。劉秀驚道:“表哥,怎麽會是你?”
    “我還奇怪,怎麽會是你?”來歙一笑,又疑惑地看向床上那女子。
    劉秀臉上一紅,“她是這兩人搶來的,我隻是碰巧遇到,就想救她,幸好有你。”說完又問那女子道:“你怎麽會在這裏呢?”
    女子道:“我本是新野人,因為家裏窮困,沒有辦法過活,父母隻得把我賣掉,後來他們把我帶到這裏了。”
    “是賣到陰家?”
    女子點了點頭。
    “那你知道陰麗華?”
    女子搖搖頭,“我並沒有到陰家,聽說是朝廷在新野征召秀***家買下我,後來就被他們帶到這裏了。”
    劉秀心覺萬幸,歎道:“他們都不是好人,現在他們已經被殺,你可安心回家了。”
    女子千恩萬謝,轉身欲走,來歙叫住那女子,拿了一些銀兩給她,又吩咐老人處理隔壁屍體。
    女子千恩萬謝後跟著老人出去了。
    來歙對劉秀道:“真沒想到在這裏遇到你,我今天帶你去一個地方好好聊聊。”
    “好啊,早就聽大哥說你在長安求學,來了後也一直沒見著你。”
    來歙哈哈一笑,“我整天遊手好閑,你整天閉門苦讀,要不今天巧遇,隻怕到你離開長安咱倆也見不上。”
    劉秀知道來歙一向喜歡遊俠仗義的生活,“那是,你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來歙笑道:“我一直以為文叔隻是勤勉儒雅,卻沒想到你如此俠肝義膽,憐香惜玉。”
    劉秀臉上一紅,“表哥怎麽會這麽巧來這裏呢?”
    “不是我巧,是你怎麽這麽巧,我經常在這裏,我本來就是要殺這兩人,倒是沒想到今天在這裏遇到你,你認識陰麗華?”
    劉秀訕訕道:“我來長安前,聽說陰識要到長安,就去拜訪了陰家。”
    來歙爽朗一笑,“從此就記住陰麗華了吧?”
    劉秀不置可否,問道:“表哥要殺這兩個人?”
    “早就該殺了他們,沒想到多留幾天還差點惹出事端。”
    “你與他們有仇?”劉秀知道來歙武功高強,智謀過人,但並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麽深仇大恨。
    “我與天下惡人都有仇,”來歙嗬嗬一笑,“這次殺他們倆也是受人所托。這兩人本來隻是小角色,是內府張彪手下的人,做些搜集天下民變信息的事。他們經常利用通報信息的權力到處敲詐勒索,還獨自在這裏租下一處住所,幹著私藏贓物淫辱婦女的勾當。國師劉歆手下有個賓客叫隗囂,受過國師一些恩義,常替國師做些事。聽國師說這些人恐怕不隻是偷雞摸狗,還有重要圖謀,遲早會禍害天下。隗囂就在他們租的房屋旁租下了這屋子,用來探聽情況。近日聽說他們掌握了一些劉家宗室的動向,返回長安後就準備上報朝廷。我就是要在他們上報之前處理掉他們,以絕後患。這些人本來無足輕重,但壞就壞在他們常常搬弄是非,誇大事實,無事生非,偏偏又處處針對劉家,連伯升聚眾練武他們都已經掌握得清清楚楚。”
    劉秀大吃一驚,愕然道:“國師劉歆?隗囂又是誰?”
    來歙點頭道:“隗囂是從涼州來的,不知如何認識劉歆的?劉歆很器重他,舉為國士。他一邊在太學讀書一邊四處結交朝中官員,很是了得。”
    見劉秀沒有出聲,來歙又道:“文叔,你到長安,不能一味讀死書,應出去廣交朋友,政局不穩,終究會有大變,多點朋友,總是好的。”
    劉秀淡然一笑,“我不善於結交,又沒什麽才德,”頓了一下又道:“自己如果平庸,恐怕多交朋友也是枉然。若是天下大變,又豈是一般朋友能有所作為的。”
    來歙看看劉秀,暗自驚奇,笑道:“你跟我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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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穿過幾條大道,幾經輾轉,轉入一座庭院。庭院很安靜,幾棵高大的柏樹挺拔秀麗,更顯得庭院幽深,很有氣勢。
    院裏似乎有不少房間,經過一道長廊,轉入裏屋,就見幾人圍在一張大方桌前,正議論紛紛。屋裏人見來歙帶著劉秀進來,都不約而同地停住聲,紛紛轉過頭來。
    來歙對眾人一抱拳,指著劉秀對眾人道:“這是我表弟,也在太學讀書。”他本來想介紹劉秀的名字,但一想國師劉歆現在也叫劉秀,便沒說出來。又指著中間一名大約三十來歲的人對劉秀道:“這是季孟,是涼州的英雄。”季孟是隗囂的字。隗囂在這幾個人中年紀最大,身材魁梧,臉型狹長,配上兩道同樣狹長的眉毛,更顯得成熟練達,眼睛不大,卻拉得很長。隗囂瞟了一眼劉秀,點點頭,沒有說話,轉向來歙問道:“君叔……還好吧?”劉秀猜他是在問來歙料理那兩人的事。來歙點頭笑笑,沒有回話,隗囂也就沒有再問。
    來歙又給劉秀介紹了其他幾人。有年少博學的班彪,有少年老成的王遵,兩人都是長安人,還有兩人是從外地來長安遊學。眾人聽劉秀是來歙的親戚,又見他年紀不大,一臉溫良謙恭,也都不以為意,開始接著議論。
    隻聽一人道:“如今新朝穩定,隻怕一時也難以動搖。”
    隗囂笑道:“新朝不過是表麵穩定,內部早已經腐朽不堪了,如今這樣的局麵隻怕也支撐不了幾日。”
    又一人道:“話是那麽說,但要改變怕也不易,聽說呂母起義鬧得很大,一時氣勢很盛,難道真要大變了?”
    呂母是琅琊海曲人,她的兒子原本是縣吏,在天鳳元年,因為犯了個小罪被縣宰冤殺了。呂母心中悲痛,變賣了數百萬的資產,開始結交遠近好漢。凡是有人來要酒的,她都隨他們自己喝取。凡衣冠不整的,她都無償送他們衣服,從來不問價錢與回報。幾年後,呂母的錢漸漸用完了,平時受她恩惠的人都請求要報答她。呂母流淚道:“我厚待你們,不是希望得到你們的好處。隻是那縣宰太不人道,把我兒子冤殺了,我希望能為他報仇,你們願意幫我嗎?”這些人平常受她的好處,又知她仁義厚道,加之一直受官府壓迫,早有反抗之心,大家都願意擁護她起義。於是,在天鳳四年(公元17年)夏天,眾人追隨呂母發動起義。不久攻破了海曲,斬殺了縣宰,然後盤踞在海島。政府軍幾次征伐,都無功而返。
    又有人道:“聽說綠林山也有變民在鬧事,不會和呂母起義有聯係吧?”
    “現在到處都是變民,還需要什麽聯係,起義都是為了活命。”
    “如此下去,這氣勢會越來越大啊。”
    “大什麽呀,變民隻是為了求得活路,都隻是一時之勢。聽說國師深諳圖讖,早已經知道了天下大勢,那可不是一般義軍能左右的。”
    “聽說他改名也是與此相關?不會是國師有所誌向吧”
    隗囂道:“國師深諳讖緯,他改名自有道理,並非常人之心可度量。隻是國師已經年過花甲,哪裏還會有所誌向。估計他當時改名是已經算出新朝要取代劉漢,所以改名字以示重新開始自己新的人生,以後會怎樣倒不好說。”劉歆曾經給隗囂說,看他麵相不凡,定當大貴。隗囂欽佩劉歆的學識,相信他所說的富貴之言,對他更是敬重有加。
    班彪道:“聽說新朝又在醞釀新幣的政策,怕是又要讓無數人家破人亡。不得人心的政策實在是危險。這是飲鴆止渴,長久下去,江山定會傾覆,一定會重新回到劉氏手中。”班彪是漢成帝妃子班婕妤的侄子,從小勤奮好學,頗有主見。
    王莽在任攝政時的居攝二年(公元7年)開始實行幣製改革,本想通過改革讓天下財富能夠更加平均,卻不料被豪強權貴所利用,朝廷沒有得到半分好處,很多家庭卻因此而破產,災民四起。第二年,王莽正式改國號為新,而後又繼續推行新的幣製改革。雖然初衷很好,但濫發貨幣導致了無數原本窮困的家庭僅有的財物變得一文不值,而貨幣改革出現問題後,王莽又宣布廢除貨幣流通,使大量窮苦百姓手中貨幣的殘存價值也被完全剝奪。王莽轟轟烈烈的改革終於把大眾百姓改成了難民和變民。劉秀在南陽販賣過穀物,對新幣流通時一堆財富化為烏有的經曆深有體會。那時上午賣掉糧食換回來的貨幣,下午就變成一堆廢物。
    劉秀見班彪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竟能和這一群人從容談論,還很有見地,深感佩服,忙問道:“何以見得?”
    班彪道:“如今天下時有紛亂,都不過是為窮困所迫,卻沒有一人可號令眾人。天下雖亂,但民心思漢,新朝連連誤政,會使天下人更加念舊。最終必然回到劉姓江山。”
    隗囂瞟了一眼班彪,微微一笑,“天下若亂,就一定非漢莫屬嗎?”說完,眼睛一眯,細長的眼睛變得更加狹長,像一把鋒利的彎刀。劉秀心中一凜,心想,此人心誌不小啊。
    班彪笑道:“季孟說得也對,英雄不問出身,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隻是目前來看,替代劉漢的英雄還沒有出現,以後如何倒也不敢說。”
    “新朝氣數就盡了?”
    “倒也不會那麽快,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新朝雖然已經腐朽不堪,但它的勢力還很強大,還沒有誰能撼動得了它的力量,隻是它已經走向沒落,牆倒眾人推,現在就在等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眾人又議論一陣,無非是新朝新政和天下民亂。劉秀見天色漸晚,便告辭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