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不想出名真的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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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師郭荷,受邀於涼王張祚,前往姑臧……”郭瑀停頓片刻,說到“受邀”二字時,明顯心有不甘。
他以為陸言小小幼童,不懂,便也不多言其中曲折,隻說了結果:“可惜先師仕途不順,壯誌未酬,鬱鬱寡歡,終逝於張掖東山,駕鶴西去。”
郭瑀繼承先師遺誌,繼續開館設學,教授弟子,為的就是希望把學問做下去,把儒學傳下去。
從師父郭荷,到弟子郭瑀,師徒二人已經付出了幾十年的光陰。
以前是郭荷,現在是郭瑀,以後是身後這些弟子,是陸言,也可以是其他人。
這條路走得艱難,但隻要知識能傳承下去,身體雖死,精神就能永不磨滅。
對此,郭瑀已經有了為此獻身的覺悟和勇氣。
陸言啞然片刻,隨後問道:“師祖從姑臧回來後,也鬱鬱寡歡麽?”
郭瑀隻是歎氣,道:“經此一難,師父精力大不如前,時常力不從心。臨終前叮囑我,非良機,不出仕。”
小弟子們年少未諳世事,一雙雙眼睛閃著或不解或哀傷的光芒。
嚴仲鬆便十分不解。
受邀涼王前往姑臧,應該是一件十分光榮的事情啊!
畢竟嚴仲鬆讀書,就是為了出仕,可為什麽師祖輕而易舉做到了,卻還說壯誌未酬,鬱鬱寡歡?
嚴仲鬆勇敢發問:“師父,讀書人,不就是為了出仕麽?師父不出仕,難道要一輩子在這裏做學問?”
做學問多難呀!
都說寒窗十幾載就是苦讀了,何況是做一輩子的學問。
難,太難了。
嚴仲鬆光是想想就覺得渾身發抖,感覺比要了他的命還難受。
郭瑀樂得跟孩子們說這些,聽了就說:“做學問有什麽難的?如今世道如此艱難,能單純去做一件事,不被時局困擾,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我如今隱居於這幽靜山穀之中,也是希望外麵的戰火硝煙不要毀了我儒家一脈的心血。”
世道艱難……確實艱難。
陸言一路走來,直麵戰火有之,側麵體驗有之,總之時局動蕩,民生不易,哪兒都難。
這個鬆臨薤穀確實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
隻是,陸言他那該死的、在現代被培養出來的、暢所欲言的毛病,犯了。
“師父,弟子覺得,隱於桃源山穀雖然也算清高,但是非上上之策。”
“世道艱難,就想辦法改變這世道;民生不易,就想辦法為民請命;時局動蕩,就更應當擇明主定天下。人人都躲起來,不作為,成為方外之人,那天底下不全亂了麽?”
說完,陸言就知道他闖禍了。
這又不是和宿舍兄弟們吹牛逼,也不是手操鍵盤網上大戰三百回合,他怎麽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他隻是一個八歲的寶寶,他裝什麽逼呀他!
果然,郭瑀一聽,立時大怒起來。
不出仕的決心郭瑀已經奉為準則,下意識反駁:“你簡直胡言亂語,不知所謂!你可知道如今——”
頓了一下,郭瑀話音又硬生生轉了個彎:“你說的有幾分道理。”
陸言:“……”
隻能說現在論道的風氣真開放啊真開放,當眾反駁了師父,師父這都不生氣,反而認同陸言的觀點,脾氣也太好了。
郭瑀歎道:“先師從姑臧回來之後,也時常自省反思,通常是百思而不得其解。他想世道,想己身,想未來。
他說,如今胡人南下,群雄逐鹿,經常隔幾日,就換一番天地,令人不知今夕何夕。
他想自己所作所為,是否有意義?想他所著詩文典籍,會不會一把戰火就燒個精光?想他這一生走來,日後是否有人知曉他的姓名,亦或者化作一抔土,什麽也不剩。後來,他說,他找到了答案。”
說來唏噓,郭荷死後,郭瑀為他守孝三年。這三年來,郭瑀也在思,也在學,但通常是越想越迷茫,越想越害怕。
但後來,郭瑀不迷茫,也不害怕了,他決定要順著師父的路走下去,因為他思索出來的答案,和師父告訴他的答案,是一樣的。
“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師父說,有些事情總要有人去做。每一代人都有一代人該做的事情,他既然處於這個位置之上,便去做他該做的事情。成與不成在時運,做或不做在己身,這就是師父的道。”也是他的道。
郭瑀盤腿而坐,一雙眼看向陸言,既有讚賞,也有激動,道:“今日有你一言,我才知道自己做的還不足夠多。你們少年人朝氣蓬勃,躊躇滿誌,我也該多點誌氣和勇氣。人生在世,不僅要對得起自己,也要對得起天地。”
本來打算不出仕的郭瑀立即改了誌向,說道:“良臣擇主而事,我日後遇明主,非張祚之流,必出仕。”
此後,一向寧靜的山穀變得熱鬧了許多。
許是把陸言的話聽進去了,郭瑀做事,比之之前要主動進取得多。
他開拓學堂,擴大學館,把隻有百來餘人的學館,擴招到了上千人。
人數翻了十倍,於教學難度上,倒沒有高上太多,就是場地不夠用了,學舍也不夠分了。
臨鬆薤穀的學堂瞬間變得擁擠起來。
無奈之下,郭瑀便帶領眾弟子開鑿石窟,開辟出新的容身之所,讓所有的弟子都有一個可以安心聽學講學的地方,足以遮風擋雨,庇護其身。
每日下學,山穀裏就會傳來開鑿的聲音,日積月累,逐漸形成了規模。石窟越來越多,地方也越來越寬敞,講學的、起居的被逐一分開來。
不僅如此,石壁上的空間也是不必浪費的。
壁上可以畫聖人像,也可以書聖人言。
沒有人知道,這陡峭的山崖石壁上,在石頭上麵寫滿了文字,變成別具一格的學堂。
而此時,經年已過,陸言已經從一個七八歲的幼童,長成了一個十四歲的少年。
六年過去了,山穀裏的日升日落除了讓陸言抽芽似的長大,並未發生任何改變。
而陸言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成為了千餘名弟子中的一個,同時也是最惹眼的一個。
隻因陸言經常語出驚人,有時候讓師父大加讚賞,有時候又咬牙切齒。
偏偏陸言此人,有才華還難教養。犯了錯,下次依舊還敢。不僅敢,還可能更過分。然而他做學問的本事也是極強的。
不僅通曉天文地理,還精通騎射,不管學什麽,都是一點就通,一看就會。
如此強的天賦和本事,就是師兄師弟們一開始心中嫉妒,漸漸的也心如止水,隨他去了。
人隻會嫉妒一個和自己相似的人,誰會去嫉妒一個和自己相去甚遠的人呢?
師兄們作為文人的傲氣,早就被陸言這個小小年紀的師弟錘得一點都不剩下了。
沒辦法,人家厲害。
和陸言這個年少成名的神童比起來,他們像是來到這個世界上湊數的一樣。
麵對眾人的恭維和讚譽,陸言還能怎麽著?
當然是……
人前解釋不清,笑著應下來,人後苦酒入喉心作痛,為了神童之名慚愧。
倒不是陸言不懂得斂起鋒芒,非要去當這個神童裝這個逼,而是……當一個現代人,站在那麽多巨人的肩膀上和古人談話時,裝逼其實是一個被動技能。
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你說出來的什麽話,就讓對方驚為天人引為知己了。
陸言也很難呀。
誒。
不想出名真的好難。
於是逼隻能越裝越多,現在的陸言已經裝逼的一把好手了。
某日,當陸言躲在山上,偷得浮生半日閑偷偷睡懶覺時,嚴仲鬆氣喘籲籲從山下爬上來,找到陸言,驚慌道:“師弟,大事不好!你趕快下山去吧!學館出事了!”
如今的嚴仲鬆已經不像小時候那麽圓滾滾了,但這段路程依舊讓他滿頭大汗。
陸言躺在樹上,聞言探下腦袋來,問道:“怎麽了?難道是我偷懶沒寫完作業的事情又被發現了?”
“誒呀!非也!”嚴仲鬆急得跺腳,“咱們臨鬆薤穀,來人啦!”
陸言立即坐正身體,滿臉正色。
如果不是他闖禍被發現,那麽有可能就是陸言一直在等待的劇情,它終於來了!它邁著作妖的步伐,向陸言走來了!
“什麽樣的人?”陸言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聽其他看到的師兄弟們說,是來找師父的。我遠遠瞧上一眼,看不太分明,但能看得出來師父的麵色很不好看。”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陸言翻身從樹上跳下來。
如今十四來歲的他,身量已經頗高,加之常年鍛煉,身板十分結實。
“是,我怕師父會吃虧,所以趕忙找你來了。”嚴仲鬆著急,“我怕其他人都鎮不住場子,就趕緊過來了。”
嚴仲鬆催促:“快快,他們都帶刀,我怕師兄弟們都打不過!”
陸言:“……”
所以隻能來找他。
是的,他在這裏,不僅擅長做學問,還擅長以德服人,不是,以武服人。
“師兄,你的劍借我一用。”
“拿去!”嚴仲鬆早就準備好了,立即扔給陸言一把長劍。
陸言接過長劍,下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