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望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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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頭,林黛玉和探春姐妹二人相聊甚歡,及至晌午時分聽聞太太從外頭回來,身為兒媳的林黛玉才不得不去石夫人處伺候其用膳。
林黛玉讓探春等自己回來再一齊用膳,又恐探春無趣,便命雪雁領著探春四處逛逛,好熟悉府中環境及各處規矩。
待林黛玉派人來尋,探春等人才又折回院中。
望著桌上簡簡單單的四菜一湯,探春很是詫異,禁不住問身側的雪雁道:“你們姑娘素日就吃這些?”
林黛玉聞言,當即笑著說道:“這些便夠了,多了吃不完反倒浪費。夫君今日要到昏時才回來,是以用不著準備他那份。”
探春又看向坐在對麵的清影,清影曾跟隨王攸在賈府住過一段時日,便趁機解釋道:“主子不喜浪費,至於吃不完的賞賜給底下的人吃,也隻有逢年過節時才有的習慣,平日裏底下的人有專門用膳的膳堂。這是主子早年定下的規矩。”說罷,便起身擺布碗筷,又命飛鳶,躍魚兩個小丫頭去打水。
說到這,探春不由的想起一句話,“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
“快吃吧。”林黛玉招呼道,“有什麽事等夫君回來了再說也不遲。”繼而又吩咐清影坐下來。
......
“父親,您此次來洛陽總不會是為了狠狠教訓兒子一頓吧?”王攸清秀的雙眉微微蹙起,對於跟在身後的十幾號人,似有不滿。
原來王子騰來洛的當天,洛陽府衙門便收著消息。
洛陽府尹頗為重視,連忙召集手底下的同知,通判出城相迎,順便把對黃河大堤的擔憂說與了王子騰,希冀這位內閣大學士回京後能盡快處理,最好是能與戶部那頭商量好,批下一撥治河清沙的款項。
至於王攸此前捐贈的三千兩銀子,洛陽府尹也以別的由頭給退了回來。
王子騰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著王攸,沒想到一晃過去了這麽多年,自己也年近六十,隻可惜......
“攸兒,你的想法沒錯,可你難道要把一輩子的光陰都耗費在這庶務上嗎?聖人設道,鳥瞰萬方萬物,豈能囿固於那些細枝末節的東西。”王子騰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王攸停下了腳步。
王攸望著麵前綠油油的麥田,沉吟片刻,說道:“父親是想讓我回京,確切的說再入仕途?”
“是!”王子騰不假思索的承認道。
王攸意外的看向王子騰,此時天已向昏,正前方高高的河堤,像一道沒有堞雉的長城,烏沉沉壓在河岸,由西而來綿遙著向東逶迤伸去。
悶響的河嘯仿佛帶著紫褐色的水氣隔堤彌漫過來,與帶著水腥的河風掃蕩著堤內廣袤的田野。
田間青鬱鬱的麥子,和田壟地頭那一排沿著河堤栽種的杉樹,仿佛經受不住這令人發悸的河嘯和熏風,受驚了似的隨風蕩擺著,不時發出瑟瑟的抖動聲。
西邊遠處落日正在閉合它最後的餘輝,不甘沉淪似地在邙山的剪影間掙紮著降落下去。
王攸踏著之字形的台階登上河堤,此時的心境卻是起了波瀾。
他十九了,過了這年的八月十五,就是弱冠的成年人。他注意到了王子騰發蒼的頭發,和發暗遍布皺紋的眼圈以及其深邃的目光中透露著的茫然。
“可是聖上與您私底下說了什麽?”王攸何等敏銳,一語中的讓王子騰差點沒繃住。
然而老子始終是老子,更不用說王子騰久經宦途,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
“聖上確實有意。”王子騰說了句實話。
“嗬嗬。”王攸不屑的笑了笑,“看來聖上也不得不服老了,說到底不過是想將來借咱們王家扶持聖孫即位。”一麵說,一麵觀察著腳底下河堤的修築情況。
隻見從堤頂到河床,裏邊全都用大條石包麵嚴嚴實實砌了,一色的石灰勾縫,幾處凹凸的地方王攸摳撥那石頭,竟然一塊也不鬆動,細看竟是用的糯米粉漿灌的縫。可見洛陽府的這些官員們用了心,也盡了力。
此時桃花汛尚未過完,河堤上半截過水的痕跡宛然猶在,已經落至半槽。
放眼向對岸不到一裏寬的堤岸望去,渾黃的激流裹挾著雜草、河藻,打著旋兒,一瀉東下。
湧浪是有人來高,仿佛無休無止地,從河心洶洶排水而來,在堤上激起兩三丈高的水花,又無可奈何地退回去,浪聲漂沒在可怕的嘯聲中,像一聲聲歎息被閉掩得無聲無息。
“真是壯觀!”王攸的袍角被卷上來的勁風撩得老高,眼中閃著驚喜激動的微芒,而後踅身對王子騰說道:“說句大不敬的話,父親若是能從朝堂中全身而退,兒子興許可以考慮一下。”
“全身而退談何容易?”王子騰自嘲的說道。
“父親既然清楚如今的朝堂形式如何,又何必讓兒子去犯這個險。”王攸忽然記起一事,便問道:“去年的江南科場舞弊一案,江南甄家是如何處理的?”
“你問這個做什麽?”
“倒也沒什麽,隻是覺得江南甄家不久之後便會家破人亡。”王攸正兒八經的說道,他不相信身為內閣大學士的王子騰會不比自己清楚,所以並未做過多解釋。
王子騰身在京中,對王攸這幾年的所作所為也隻是了解個大概,細枝末節的地方隻要不對王家整體利益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害,一般他也不會多管。
可今日這一番交談下來,王子騰隻覺得眼前的王攸陌生的可怕,甚至讓他有點看不透了。
王子騰腦海中走馬觀花般閃過那一日天子單獨召見於他的情景,那一列列罄竹難書的罪名,一本本挖心刺骨的奏疏,以及那一具具冰冷可怖的屍體。
“攸兒——”王子騰近乎撕扯的嗓子喊了一聲王攸的名字,王攸以為是河堤上的風大水重,吹得王子騰不舒服,連忙上前攙扶了他一把,不料王子騰卻突然扣住他的胳膊,慍聲問道:“平安州,你可派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