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雲在兩名錦衣千戶帶領的校衛護送下，一路跟隨著紫宸殿的小內侍往宮門趕。
    當下的徐北雲也無心去打量夜色下壯麗的宮廷。他仔細地在心裏複著盤。
    從太極宮到大明宮，他臉上雖然渾不吝，但他後背的中衣此時卻已然被細汗浸染。
    兩代帝皇召見他皆是為了一波試探，香水隻是一翻托詞。徐北雲此時無比清醒著。
    太極宮召見他僅僅是為了原齊王的試探，雖說要遷封他的封地。隻不過是想靠徐北雲的嘴來說給徐克聽，又或者是太上皇已經算到了景順帝對他的召見。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太上皇的心思就非常恐怖了。
    太上皇許是怕他百年後，當今天子會容不下他的小兒子，故此才有這波問答。而太上皇也算到了徐北雲一定會對景順帝透露。這也是太上皇他在側麵敲打景順帝。
    徐北雲在內書房不顧君前失儀，點出齊王兄這事，也是在向景順帝釋放信號，那就是太上皇允許他對原齊王改變稱呼這一事。
    而他後麵的那句話，表明他隻喜歡讀書，不喜武備。他隻想好好賺錢爭取當一個大周首富。
    這是一個手握兵權的王爺世子，在向皇帝敘說他的誌向。至於那位龍椅上的會信多少。徐北雲無法得知。
    他在國子監中進學一年，從不與人討論朝中政事。也不與監中同年結交，目的就是避免刺激到兩宮天子。
    經過此次麵聖兩位君王，徐北雲確認，這兩位都是有絕對的信心，徐克不會反。
    他們不能確定的是他這個未來的涼王。
    北涼有當下的地位，一是高祖乾武帝世鎮平州的聖旨，二是太上皇為穩帝位，拉攏徐克封他異姓王。
    後麵因為羅刹國的侵邊，正統帝無奈下的一道聖旨，即徐克世襲罔替的涼王。
    這個世襲罔替在去年的時候，因為大雪龍騎下安南一事。徐克默認徐北雲受封涼王世子的聖旨上，言明為承襲三代。
    所以兩宮天子才會有今日這波的試探。
    太上皇是看他的謀略，景順帝看重的是他的心性。太上皇那關，就看他老爹的回應了。
    而景順帝才是他接下來需要全力以赴去注意的。
    徐北雲在紫宸殿臥倒在地毯上，一直在作死的邊緣中試探著景順帝的耐心，雖然景順帝臉色一怒而過，徐北雲瞧得非常仔細，他確定景順帝對他目前是沒有殺心的。
    現在他確定的是，他老爹的那句話是對的：隻要他老爹坐鎮在北涼。兩宮天子都不會對他起殺心。
    如果通俗地按照後世的來講，哪就是徐克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他唯一的兒子放在神京城，我沒有反意。但如果我兒子死在大周皇室中。那麽他不反都會反。此時的北涼極需要發展。而大周也需要北涼軍替他鎮守遼東。與羅刹國死磕。
    徐北雲沉思間，已然來到了宮門。
    “世子殿下，這是陛下賜下的出入宮闈金牌，以後世子殿下本人或者殿下的人手持此腰牌，可以隨時出入禁宮。還請世子殿下收下。”
    那名小內侍從懷裏掏出一塊禁宮腰牌，躬著身子雙手恭敬地遞給涼王世子，待涼王世子接過後，方才大禮告退，轉身跑回深宮去了。
    而那四名錦衣親軍把徐北雲交回到世子的護衛手中。兩名千戶各自對徐北雲抱拳告辭。
    王寧在瞧見世子手上持著兩塊金牌，一邊仔細打量著，一邊走向馬車，他一顆久久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他急步上前見了禮後方道：
    “世子，如果不是有內侍出來傳報，說不得我就派人回北涼送信去了。”
    徐北雲心下啞然，王寧忠心之餘倒也是也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就他們幾個哪怕是死盡了也進不入皇宮。許是戴權那邊讓人出來傳的話。
    “不妨事，在整個神京城，我待在皇宮才是最安全的。你們吃過東西了嗎？”徐北雲上了馬車。掀簾前轉身說道。
    “回世子，我們自行買了點幹糧頂了頂肚子，此時倒是不太餓。”王寧學著世子摸了摸頭，在他心裏認為，這種動作有時候還挺管用的。
    王寧細細考量一翻世子所說的話，不由得暗自點了點頭。
    世子說得不錯，隻要王爺他老人家坐鎮在北涼。
    最不希望世子死在神京或者世子死的，反倒是那些朝中真正希望大周承平的大臣們。當然這也包括龍椅上的那位。
    假若世子死在神京，那麽必然會造成王爺親帶大軍出北涼南下神京。這種情形反倒是朝中那些能臣幹吏們最不想看到的局麵。
    當然，這顯然不包括一些激進的武將。畢竟他們需要戰爭的功勞才有可能晉升。
    “先回大藥王，有些事要交待長山。”說完，徐北雲鑽進馬車。
    王寧跳上馬駕前，提繩一抽，馬車往皇城大門方向馳去。
    許是那些錦衣親軍知道涼王世子得了出入宮門的金牌。他們並沒有送涼王世子出皇城。
    有金牌在，區區皇城自是通行無阻。至於世子在宮外的護衛，自是有探事司的人員。
    三十騎一齊翻身上馬，護行在馬駕周圍，漸漸遠離大明宮。
    徐北雲進了馬車後，就躺倒在軟榻上閉目養神，今天真是把他給累著了。
    暢春園，太極宮，大明宮地走了一遭。飯都還沒有吃飽。
    且還不見三百多瓶的精品香水，按照二百兩每瓶，他每月少賺了六萬兩。才換來兩塊進宮的腰牌，虧大發了。
    果然是坐在龍椅上麵的人，略微一張嘴。銀錢自來！
    徐北雲在心下自嘲一笑。
    看來應該再想個借口，將香水提到每月一千瓶。再略微提一下價格。
    至於明年開春後，景順帝讓他以繡衣衛的身份下江南這一事，也需要徐長山提前去布局。看來徐長山他也隻能留在神京過年了。
    徐北雲也需要和徐長山好好合計一下，此次進宮的得與失。
    一人計短二人計長。這也是他目前的天然優勝。
    畢竟他爹征戰近四十年，手底下能人無算。實力也擺在哪裏，倒是不需要他花費過多的心機去網羅有用的人才。
    這不是前世那些小說，不是靠個人魅力或者虎軀一震，得力且忠心心耿耿的手下遍地都是。
    這是活生生的封建社會。沒有太多仁義信用可講。隻有從小培養和洗過腦的人才，才可堪與一用。
    “對了，差點忘記告訴公子一聲，王府裏的牛副統領和宋大家來神京了。他們這一行近一百餘人進了城。徐大哥讓人給我們遞了話。方才看到公子一高興，差點忘記告知公子一聲。”
    “牛叔和宋大家進神京了？他們此時怎麽會進京？”
    徐北雲聞言一怔，脫口而出。
    “徐大哥派來知會的人隻是說了宋大家，說宋大家是因為一支玉笛的事方才進的京。我猜測這也不是王爺派牛副統領護送的原因，許是牛副統領進京另有深意吧。”
    王寧穩穩駕著馬車前行，一邊回頭朝馬車內的世子回答著話。
    徐北雲也不出聲，靠在馬車靠背上想著牛叔進京的事。
    牛叔大名牛方，是他老爹王府中的親軍護衛副統領，王府親軍統領是他大哥牛正。
    他們二人打小跟隨他老爹征戰無數，按他們二人的軍功，原本最少授國將軍一勳從二品。或者外任一地總督之位正二品。
    但他們兩兄弟偏偏選擇於北涼王府，甘心情願地當起三千人的正五品親軍統領。
    而他二人身份原因，向來是離不了北涼。
    徐克總是不著家，不是在西邊巡視就是在遼北。一年少有待在王府。他們二人有一位總是要跟隨他老爹，另一位則必然是要坐鎮北涼王府的。
    至於牛方此次進京，當下徐北雲也猜不透，隻能等會麵見後再問詢一二吧。
    心裏想著事情，不知不覺中已經回到了寧榮街牌坊。
    寧榮後街，大藥王。
    徐北雲下了馬車，直接邁步進了大門朝後院而入。
    剛一進到後院，其中一名藥店夥計早已經候在院中。
    “請世子隨小的來，牛副統領和徐將軍另在他處等候。”
    等三十名護衛各自散去，那名夥計壓低聲音說道。
    徐北雲點了點頭，帶上王寧跟隨在那名夥計身後。
    三人進了內屋，從一處偏廂暗門穿牆而出，進入一條黑暗的小巷子。小巷子前後都有北涼的暗衛守候著。
    那名藥店夥計打頭前行，在一處夾角小門閃身而入。徐北雲和王寧緊隨其後。
    進了小門，是一處庭院。穿過庭院後，再進入一間二進小院。
    從小院出了街，徐北雲明顯覺得街上氣氛驟然一緊。作為前世戍邊五年的人，他能感知到附近多了許多暗哨和明哨。
    一輛普通的馬車早已經在後門等候著，徐北雲和王寧快速上了馬車。而那名夥計則折身原路回了大藥王。
    馬車朝著小巷穿行一刻鍾左右出了後街，再前行兩刻鍾左右，轉入一處暗巷，最後在一處庭院停下。
    徐北雲和王寧在一位護衛的帶領下，二人邁步進了院門。
    這是個四進的院落，前院是一處豆品工坊，裏麵還有一些工人打扮的護衛在忙活著。
    眾人見到世子皆是停下手中活計，紛紛見禮打著招呼。
    徐北雲一路頜首回禮，穿過前院。進入二門再進入一處小院，這個小院設有明暗二哨。
    繼續穿行，進了三門已經聽到一絲聲響傳來。
    徐北雲甫一進到後院，目光所及之下，院子裏好不熱鬧。
    粗算之下不下三十餘人，院子裏此時正擺著好幾架燒烤鐵架，隻見上麵正烤著各色各樣的肉類。
    其中兩個靠著院門的，一個壯實臉相憨厚的少年人，他手裏正烤著一隻全羊。他旁邊還有一個一臉忠厚與他同樣結實的人。手裏正舉著一條牛腿轉動著。
    徐北雲打眼一瞧，這兩貨不就是北涼後山學院裏的學員？徐忠和徐良那兩個小子嗎。
    徐忠首先瞧見自家世子，忙將手裏的全羊放下。眼睛裏散發著熾熱敬服的神色。激動之餘，張了張嘴愣是不知道應該喊‘世子’，還是‘教官’好。
    “教官回來了，教官回來了。你們幾個還不都快快過來見禮。”
    倒是他旁邊的徐良驚喜之下，放下手中的整條牛腿，一邊往他的褲腳邊擦了擦他那一雙油膩的手，一邊大聲叫嚷著。
    ‘呼啦啦’地一聲，隻見後麵七八個青少年小步跑了過來。
    “學堂第一批成績前十學員，見過教官。帶隊人：徐觀。請教官示下。”
    十個學員訊速排成一排，立正、注目。然後右手單舉掌心向下伸至腹中行了個禮儀，齊聲喊著。
    這套禮儀是徐北雲琢磨出來的一套軍禮，大周的軍禮是單膝下跪、抱拳或武器上舉。而徐北雲的武備學堂教授的卻是近代軍事。所以區分大周軍禮。
    西方歐洲的軍隊（騎士）是揭麵禮，即右手舉起，揭開麵甲，以示友好。同時也是防止被同伴誤殺（西方騎士皆全身披甲）。
    現在換算西曆也就是1710年左右，歐洲當下已經全部邁入排隊槍斃行列，基本上都是揭麵禮，也就是前世的近代軍禮。
    但徐北雲現在又不好照搬他前世軍中那一套軍禮，如果此時的服裝以手掌放於額邊，倒顯得不論不類。
    他也不能像韃靼他們那樣，單手抱胸禮。
    隻能退而求其次，也是一個過度式。等未來技術成熟之後。再看現狀是否變動吧。
    這十個人當中有兩個女學員，所有人都是一副學員服飾裝扮。
    服色整體為黑色，皆是徐北雲結合當下時代，再加以實訓需要，設計出來的對襟上衣下擺褲子的設計。也就是和他之前與王寧二人對練的服飾。
    此時大周軍卒的戎裝基本上與明軍相似，對襟衣，長齊膝，窄袖，內實以棉花。下擺也是戎褲，隻是比較寬鬆。
    北涼學堂的學員冬裝還有加厚的披風，這樣從外麵看起來也就不會不倫不類了。哪怕是學員夏裝，外人看起來也隻會覺得這人是個武夫之類的著裝打扮，不像一些文士穿著雅致。
    “好！全體都有，解散，各就歸位。”
    當下不是詢問他們的時候，徐北雲需要問一下牛叔是不是北涼發生了什麽，竟會讓他親入神京。
    不等徐北雲走近，其餘十數人早就瞧見了聲響，待那些小屁孩們各自散開後，他們紛紛圍了上來。各自對北涼世子抱拳見禮。
    “見過世子…！”
    “見過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