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東府上元節宴席

字數:9050   加入書籤

A+A-




    上元節,巳時。
    光陰似箭、彈指之間便已經到了景順六年。
    自從進宮覲見二位帝皇之後,徐北雲一直貓在桂花院裏。
    基本上就沒有出過門,也沒有到後街去見過北涼部眾,隻是吩咐王寧一早安排讓人從南邊運了幾船海鮮進神京。
    今年一群北方的北涼袍澤,倒是在神京過了一個有口福的除夕夜。
    而東西兩座國公府,王寧也遵公子指令,替兩府各處主子送上了新年禮物,活蹦亂跳的海味,倒是讓北方的一眾賈府主子,喜得是眉笑眼開。
    自從上次黛玉和寶玉吵了架之後。寶玉花了好幾天的時間才哄回他的林妹妹。
    從正旦前,一直是寶玉一人帶著他的丫鬟們來桂花院讀幾個時辰的書。
    過了正旦之後,寶玉從未踏足過桂花院一步。
    而徐北雲也懶得去理會傲嬌的寶玉,在除夕前一天,徐北雲吩咐王寧替寧榮兩府各個主子準備了一些遼東哪邊的山貨。
    除夕當天在榮慶堂與一眾人吃了年夜飯,大年初一拜年時領了賈母的壓歲錢,徐北雲在當天往各院拜了一輪新年後。就一直待在桂花院中,處理江南那邊傳上來的各家商號信息。
    今日上元佳節,徐北雲實在是拗不過東府賈珍的相邀。隻能過府一敘,隨便吃個東道。
    徐北雲知道賈珍的來意,這也是他一直推脫前往東府的原因。
    說來道去,還不是眼紅他能從雲中號拿出那一點點北涼香水。
    賈珍找不到北涼的門路,隻能從他這個榮府客居的雲哥兒身上入手。
    恰逢今日又是一輪梅花盛開之時,東府尤氏又於薈芳園宴請一眾榮府女眷。
    徐北雲因為上次暢春園一事,錯開了賞梅佳節,此次尤氏特意親自到桂花院相請。
    一來是謝過雲哥兒大冬天給東府送去的各種海鮮青蔬,二來也是替賈珍送來正式架貼。
    徐北雲無奈之下隻能答應上元節今天赴宴,尤氏也請他和老爺談完事之後,請他到薈芳園賞梅。這自然是看在徐北雲送她香水的份上。
    徐北雲在晴雯香菱的侍奉下,換了一身蜀錦長袍,腰間束著一條銀色祥雲寬邊錦帶,錦帶上掛著一枚碧綠玉佩。
    這還是徐北雲第一次穿蜀錦,蜀錦號稱四大名錦之首,但徐北雲因它圖案繁華,色彩過於豔麗而不太喜歡。
    平常的他都比較喜歡穿著單一,不喜奢華。
    今天這身蜀錦分由靛青、棗紅、柿黃三種色彩搭配而成,衣服上的絲繡文字、動物和人物色彩明豔、淡雅。
    雖然極致華貴,卻讓徐北雲覺得分外騷包。
    主要是晴雯和香菱覺得今天是上元節,公子到東府吃宴應該穿得貴氣點,好讓人不小瞧了去。
    在她們二人的極力推薦下,徐北雲隻能換上一身華貴無比的蜀錦長袍,畢竟現在還是冬天,袍比衫更加暖和一點。
    公子平時不喜歡穿大氅,後來王寧就讓人將公子的長袍都加厚過。
    這一個冬天,公子也鮮少出門。倒是讓她們幾個丫鬟省下了少洗大氅的力氣。
    晴雯和香菱二人合力拿起一件月華錦以金絲雲繡而成的孔雀大氅,二位俏婢替公子穿上大氅後,雙雙立於一側打量著一身華服的自家公子。
    劍眉星目,眉毛黑且濃密,長且挺直的鼻梁像雕刻品一樣嵌在公子俊朗的麵容上。自是看呆了二人。
    雕刻品這三字還是從自家公子嘴邊學來的,她們二人也習慣了公子時不時迸出的一些奇怪言論,隻挑一些她們認為好的詞語來學。
    徐北雲在晴雯香菱二人仔細檢查一翻衣著後,方才邁步出了內屋。
    身後跟著的二位俏婢一早已經換上了新衣。二人皆是一身喜氣洋洋的鑲邊秋香色馬褂。下擺側是一身厚厚的北方冬式棉褲。
    此時的大周北方下人為了保暖,冬季時大多是著一些便宜的棉服,尤其是棉褲最為保暖。也是多數人的首選之一。
    徐北雲一行三人出了桂花院,小角兒二人還小,自是留在院裏看家。
    …
    卻說此時的東府薈芳園,一處湖邊賞梅亭裏,滿亭歡聲笑語。
    滿園子高興異常的眾位夫人太太小姐中,唯有一人的笑容是最為舒服且帶著淡淡的矜持。
    這位太太便是王夫人,大年初一因為是自家大姑娘的生兒,她讓璉哥兒托人往宮裏送了封信。
    而大姑娘也讓人帶回了一封家書,家書明裏暗裏透露著,大姑娘在鳳藻宮中極得皇後娘娘的賞識。讓家裏人不需要替她擔心,問候了府上諸位親人後,著重地問了她的兄弟寶玉。並讓寶兄弟好好跟著雲哥兒上進求學。
    元春自是也從她父親大人賈政的家書中,得知家裏多了一位雲哥兒,而她雖說身處深宮中,自也是聽到了一些關於徐清臣的事跡。
    畢竟現下的徐清臣三字在神京朝堂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身在後宮中的元春顯然是有其他的渠道能夠知曉宮外之事。
    王夫人從大姑娘的家書中,暗自琢磨出自家大姑娘對寶玉的拳拳之心與殷殷之情。所以景順六年的正旦,是王夫人有生以來過得最為舒心的一個正旦。
    “嗬嗬,雲姑娘你還不知道罷,自打我們府上來了個雲哥兒,他在正旦前給府中送了這許多的海味青蔬,老祖宗連她喜愛吃的鵪鶉腿肉也不愛吃了。
    眼下你的姑奶奶最喜愛吃的卻是一種豆腐,什麽魚頭豆腐羹,青蔬燉豆腐等等。我看呀,你還是得多在老祖宗跟前多盡些孝道方是道理。”
    王熙鳳攔著一個和探春一般大小的姑娘,臉上掛著笑意從她手中接過一隻鵪鶉。
    隻見那位姑娘:身著朱砂底子暗紅花卉紋樣絨麵毛夾棉比甲,肉粉色對眉立領緞麵對襟短夾襖,朱紅撒金花緞子馬麵裙。
    原來這個姑娘卻是史候家的大小姐史湘雲,今天上元節賈母特意派車到候府把她的內侄孫女給接了過來。
    “倒是湘雲的不是了,讓姑奶奶看笑話了。”
    史湘雲看見亭裏大夥們掛著善意的笑容,不由得跑到賈母麵前,大大方方地說道。
    “這是甚麽話,我原本也上了年齡,不太愛吃一些膩歪的東西。可見我侄孫女還是記掛著老婆子我的。你也不用去管鳳辣子,她向來是一張巧嘴逮誰說誰。”
    賈母臉上掛著溫暖的笑意,拉著史湘雲的手拍了拍笑說著。
    “喲喲!到底我是嫁進府的外人,不管我怎麽做呀都討不了老祖宗的歡心。今兒個正旦老祖宗給的壓歲錢還是如往年的一樣哩。
    我原本以為眼見大姑娘的好事將近,闔府上下跟著高興,今年老祖宗一開心,會給我發個雙份的壓歲錢哩。
    誰又知道我年末像頭牛一樣,忙裏忙外地替諸位太太夫人姐兒哥兒準備著年貨,卻換來老祖宗的一句逮誰說誰哩。”
    旁邊的王熙鳳聽了,扭著她鳳騷的身量蓮步走到賈母跟前不依道。
    “聽聽…”賈母聞言抱著湘雲開懷大樂,邊上的黛玉與一眾姐妹都是掩嘴開懷大笑。
    周圍眾人聞聽王熙鳳的賣慘,也是笑聲不斷。
    唯有寶玉似是注意到蓉哥兒的媳婦似是藏著心事,國色天香的麗顏上卻是笑得漫不經心。
    “你們快快與我說說桂花院的雲哥兒,以前我來上幾回,回回都撞不見人,今天也不知道能不能撞得見他。”
    史湘雲笑完從姑奶奶懷裏起身,跑到一眾姐妹身邊。
    “雲大哥今兒應是隨珍大哥在東府大廳那邊吃酒,聽尤大嫂子說了,一會兒雲大哥會過來一起賞梅花哩。”
    卻是小惜春接過湘雲的話頭,許是當下因是在東府的薈芳園中,惜春比平時活躍了不少。
    “哪就好,一會非得要讓雲哥兒作幾首詠梅詩瞧瞧。”
    史湘雲手裏撕著一隻大螃蟹,一邊哼聲說道。
    一旁柳眉杏眼的寶釵捂著嘴笑了笑,抿了抿朱唇出聲道:“呀,今兒你們不覺得怪怪地?一位雲妹妹一位雲大哥。可是巧了,方才聽雲妹妹喊著雲哥兒,我方覺著哪裏怪怪的。”
    一邊的探春伸手搶過湘雲好不容易撕開的螃蟹,豎起她的英眉沒好氣地道:“雲哥兒也是你叫的?你與我一般大,當是喊雲大哥方才是理兒。”
    “你就喜歡搶我的東西。我與你拚了!”湘雲望著空空如也的小手,正準備起身搶回她費了好大勁才剝開的螃蟹。
    誰知她的肩膀卻被人用力給壓了下來,卻是一邊的迎春朝她遞來已經剝好的白嫩蟹肉。
    “還是愛姐姐待我最好,湘雲可喜歡愛姐姐了,一點兒都不喜歡三姐姐。”史湘雲一邊皺著她的小鼻子,一邊把蟹肉蘸好醬往自個嘴裏送去。一邊抗議著。
    嘴角溢出的醬汁卻是被身邊的黛玉用羅帕拭去。
    這時,薈芳園也已經擺開宴席,各色珍美菜肴在無數個丫鬟婆子雙手侍捧下,依次在亭中和回廊下的席位一一擺開。
    今兒卻不像上次梅花宴那樣排位,亭廊下擺著二張席位,賈母發言今天要和年輕人坐一席,所以賈母和寶玉以及一眾姑娘圍坐一席。
    眾位夫人姑娘等賈母落坐到主位後,在賈母的招呼下,方才按席而坐。
    風情萬種的尤氏與秦氏招呼著邢王兩位夫人、王熙鳳李紈陪坐另一席。其他賈府偏房的太太另坐他席。
    每桌席上有一小半的菜肴是出自徐北雲手裏,多是一些海味或者青蔬。
    其他的計有:糟鵝掌、火腿燉肘子、野雞瓜、牛乳蒸羊羔、蝦丸雞皮湯、酒釀清蒸鴨子、炸鵪鶉、板栗燒野雞……!
    賈府的奢靡之風果然是無與倫比。
    畢竟,較遠處還擺開了好幾席,安排著東西二府有頭麵的嬤嬤、奶媽們。以及各個主子身邊的貼己人。
    此時在席上服侍的多是寧府的丫鬟們,榮府一眾有頭麵的奴仆丫鬟都不落空。
    除了鴛鴦雷打不動地侍奉在賈母身邊,再就是寶玉身邊的襲人和麝月侍候著。
    其他的如黛玉探春身邊的丫鬟都在他處仆人席吃宴,皆是今天賈母發了話,榮府闔府一齊吃宴。
    ……
    徐北雲在東府仆人的引領下,也是他第一次進入寧府。
    晴雯與香菱原本是想跟著公子,好在宴席上替公子斟茶倒酒侍奉著。
    “東府珍大哥許是有事與我說,你們二人且不需要隨身侍奉了。隨這邊的丫鬟們去吧,隻等一會我吃完席就帶你們到東府的薈芳園賞梅去。”
    徐北雲停下身子,想了想方才轉身與晴雯二人說著。
    身後的晴雯和香菱聞言,隻能跟隨寧府的丫鬟帶往他處。
    寧府與榮府最大的不同之處,就是寧府整體感給人比較寬敞,樓閣並沒有那麽密集。
    許是寧府這邊正經主子比較少的原因,並沒有像榮府那樣在府裏到處修建內院。
    而寧府也比榮國府多了一處活水湖,徐北雲抬首望了望稍遠的一處高樓,高處簷壁向外伸展出一處露台。如果晚上在那裏觀星倒是一處好地方。
    在仆從的帶領下,徐北雲直接來到寧府正堂。
    這時,東府正堂的大廳,賈赦、賈政、賈珍三人正圍著一張案幾就著幾盤小碟小酌。
    賈珍瞧見雲哥兒邁步進來,一身錦衣華服的他忙從座位上起身。
    “可是把雲哥兒給等來了,自打雲哥兒進了神京還是頭一回到我府上來,如果不是怕擾了雲哥兒的進學,說甚我也一早前往桂花院拜會一二,今兒個說什麽也要與雲哥兒一醉方休。”
    一邊執切地招呼著徐北雲入座,一邊喝斥著小廝仆從把案幾上的小碟撤走,並讓一邊的長隨吩咐廚房馬上上熱菜。
    賈赦穩穩坐在椅子上,對進來的徐北雲隻是輕輕頜首示意。賈政雖沒有起身,但他臉上卻是掛著笑意迎向眼前這個得意子侄輩。
    徐北雲與三人見了禮,方才掛著笑意向賈珍道:“卻是不巧,北雲自幼身體原因,一直不能多吃酒水,今兒過府叨擾宴席,隻能小酌幾杯,還望珍大哥見諒一二。”
    “這…也罷!也就見是你雲哥兒,如若是第二個,我可是要惱上一惱方才罷休。雲哥兒快請入席。”
    徐北雲在賈珍的招呼下落座,也不知是不是賈珍心裏打著算盤,席上僅就他們四人再無他人。
    寧榮二府其他人被賈珍安排在他處,賈璉和賈蓉自是在別處入席,父親麵前哪有兒子坐的道理,更不用說一起同席了。
    在眾多仆從下人的操作下,原先桌案上的小碟都被小廝給端走。沒過多久,就有十數個婆子端著菜盤從外麵走了進來。
    等婆子們擺放好十幾道菜肴,賈珍一邊替席上三人斟著熱酒,一邊閑話家常。
    四人推杯換盞,賈政吃相比較斯文,賈赦倒是沒有怎麽夾菜,倒是吃酒得多。他抿酒的同時,時不時地瞄上兩眼斟酒的俏丫鬟。
    賈珍見了,嘴唇翕動似是想說些什麽,不過他瞄了一眼旁邊細嚼慢咽的政叔,隻能壓下嘴邊的話頭,心下計較著等會政二叔走了再與赦叔說吧。不就是瞧上了他家的丫鬟嗎,隨手送了便是。
    “雲哥兒,我還沒有謝過你替府上送的那些年禮。按以往應當是要回禮方是道理,還請雲哥兒與我說上一二。但凡是雲哥兒瞧上東府什麽,哥哥我眼都不眨一下。”
    賈珍手中端著酒盅,臉上掛著執切的笑意說著。
    “珍大哥不用客氣,既然我客居賈家,逢年過節自是應當備些薄禮,隻望珍大哥不會瞧不上那些薄禮才是。”徐北雲抿了一小口紹興酒,放下酒盅笑著接話道。
    “雲哥兒,我聽我家夫人尤氏提過一嘴,說她得過你送的北涼香水,初初我還以為你與她有舊,不過後來聽她說東西兩府所有夫人人手一份,就我媳婦秦氏都不落空,雲哥兒大氣!”
    酒過半巡,賈珍朝徐北雲豎起大拇指說著,他準備借著尚還沒有醉意的時機,決定尋個機緣與雲哥兒把話挑明。
    徐北雲心裏暗道一聲:來了。
    “珍大哥客氣了,北雲借住西府多有叨擾之處,送些禮品原是應該,況且這些香水倒是於兩府中的貴婦夫人們相得益彰,北雲也隻是借花獻佛而已,當不起珍大哥的稱讚。”
    此時一邊的賈政聽了徐北雲的話,眉毛一皺,他開口出聲言教道:“清臣不需要妄自菲薄,你父與我打小伴學,且你祖父與我父親有恩,榮府再怎麽說也有你一院之地。
    不說你借住一事,往後等你榜上有名後,待你尋得一房好妻,大婚時所有開支皆是由我榮府支出。這也算是我榮府替我父親報恩。”
    賈赦聞言稍一皺眉,他雖不喜這個弟弟大包大攬地作風,不過他也覺得政弟有句話說得沒錯,就當是替父親報恩。
    賈赦一直醉生夢死聲色犬馬地生活著,雖然他私底下也對已經過世的父親是有所怨言的。
    畢竟他堂堂一個承爵長子卻是居於東跨院一隅,而他的弟弟卻是居於榮府正堂。如果說賈赦心裏沒有一絲怨言,卻是誰也不信。
    隻不過賈赦是因為當下的風氣孝道一事,他作為榮府承爵人卻也是一絲辦法都沒有,除非他老母親不在了,或許他還有幾分可能把榮府給奪回到他的手中。
    賈赦是個奢靡無度的人,把銀錢二字當成自己的眼珠子看得還重要,但他卻也明白,如果堂堂榮國府被傳出怠慢榮國公的恩人後代,那麽他往後在別的勳貴麵前,指定是抬不起頭來的。
    畢竟在榮府外麵,他賈赦還是個要臉皮的人。
    一邊裝著吃酒的賈赦一早已經偷偷豎起耳根,今兒上元節這頓東宴。意在沛公!
    珍哥兒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隻是賈赦不明白的是,珍哥兒怎麽會把他的兄弟賈政也一並請了過來。
    畢竟一早賈珍就已經和賈璉密談過,這些賈赦自然是知道的。
    當下的北涼香水,簡直就是一個聚寶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