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自性具足
    數天後，澶水城外，梁軍大營。
    帥帳。
    身穿戎裝的段凝獨自在帥帳裏來回踱步，頗為焦躁。
    段凝善於逢迎交結朋黨，在朝中和趙岩、張漢傑等沆瀣一氣。盡管其人品無可取之處，但軍事才能在梁軍中卻排得上字號。這次朱梁四路大軍盡出，段凝軍聚眾最廣，除了有排擠王彥章的成分在，也和段凝的領軍能力有關。
    “進來。”察覺到帳外有人，段凝喝道。
    來人是軍司馬張朗，張朗行過軍禮，匆忙道：“將軍，確認到了，除了劉詞，李存勖還調了李周率軍回防魏州。現在魏州管軍事的應該就是李周。”
    “難道銀槍節校軍隻是回防了小部分，大部還在楊劉前線？既然李存勖要調兵回防，為什麽守澶州的還是朱守殷這種剛吃完敗仗不久的敗軍之將？”段凝走到沙盤前，看著沙盤疑惑道：“朱守殷、李周、劉詞都是些帶兵不多的將領，能辦什麽事？啊！城裏的存糧和財物統計好沒有？”
    張朗搓著手，笑道：“將軍放心，財物雖然被軍士們私下夾帶了不少，小的還是截留很多給您老人家，不算別的光銀子足有二十箱，現在軍營內外吵吵嚷嚷就是因為士兵們都在歌頌將軍英明神武啊！至於存糧，說起來奇怪，朱守殷總共也就三四千人，但城裏的糧食卻多得出奇，不要說他那三四千人，即使是我們的五萬大軍恐怕也足夠吃兩個月以上。”
    段凝感覺頭皮有點發麻，問道：“假如我們要全軍回師卞州，你認為需要多少天？”
    “回師？我們出來時到這裏，算上昨天攻打澶水城也不過用了六七天時間，回師也差不多吧？咦……”張朗突然醒悟道：“不對，我軍上下現在個個都盆滿缽滿，兵營裏到處是一大包一大包的，光收拾行禮可能都要兩三天時間，加上滑州渡口一帶洪水擋路，我估計最低限度也要半個月才能敢回汴州。將軍為何有此一問。”張朗同時指了指沙盤上代表滑州的位置。
    段凝深呼吸了一口氣，歎道：“外麵已經傳言趙岩已經被皇上秘密收拾，我本來不信，但已經過了兩次通訊周期趙岩那邊也沒任何消息，傳聞不一定假。偏偏在這種緊要關頭出幺蛾子！而且昨天也傳來了宋州要降的消息，怎麽會這麽巧合？這兩個謠言不久後都會在軍中發酵，到時候不要說半個月，就算給我們一個半月都不一定能走回去！想不到我段凝算計半生，這次是徹底被人算計到了。”
    趙岩這種修為級別的武者，即便是被數個武功比他還高的高手圍攻，隻要不是在絕地，也有逃脫的可能，大不了元氣大傷。王峻清楚趙岩的實力，所以他懷疑有四絕高手影響了那次偷襲。而十阿兄成名也就十年左右，而且活動範圍主要在河北，趙岩的名頭他們聽說過，但具體實力他們並不清楚，因此他們不會想到要成功刺殺趙岩需要四絕高手參與。
    當然，安重榮是例外的，畢竟他有人提醒。至於段凝，在不明就裏的情況下他隻會懷疑是皇帝暗算了趙岩。趙岩不怕圍攻，也不代表他不怕追殺。
    張朗大驚道：“外間傳聞真假難辨，何況李存勖要兵臨卞州不是還有王鐵槍那一關嗎？說不定這隻是李存勖在虛張聲勢。”
    段凝搖了搖頭，歎道：“張漢傑那一萬兵馬如果能授王彥章節製的話事情或許還有轉機，‘廳子都’滿打滿算隻有五百來人，全是頂級以上高手又怎樣？攔得住千軍萬馬？我本就沒把希望放在張漢傑這種紈絝子弟身上。想不到連袁象先都會反！你看澶州這裏的布置，朱守殷能守住？李存勖明擺是連老巢都不要了，我還能把他怎樣？要回防？我們已經鞭長莫及啦！難道真要在這坐以待斃？”
    “啪！”“轟！”
    段凝一掌怒拍在身前的沙盤上，放置沙盤的桌子四腳應聲齊斷。沙盤碎了一地。
    “這沙盤沒用了！給我找辛廷蔚、李繼宣、王俊、儲德源來。”
    梁山與汶上、鄆城、須昌、東平府等毗鄰相接。目前鄆城遭洪水淹沒，鄆州還沒被洪水淹沒的部分已完全在唐軍控製之下，汶水以南的梁山、汶上則還在朱梁手中。梁山縣地處大野澤東，也受到洪水的影響，兼其瀕臨前線且不控交通要道，被黃河水阻隔後成為絕地，因此梁軍並沒有分兵防守，目前梁山縣裏連官府在內能跑的人已基本跑光。
    梁山泊，位於梁山縣境內。縣內梁山、青龍山、鳳凰山、龜山四主峰和虎頭峰、雪山峰、郝山峰、小黃山等七支脈環繞，滾滾黃河水傾瀉至梁山腳下，與古巨野澤連成一片，形成一望無際的大水泊。
    連日來，水泊岸邊，有一老二少一直在對打，無日無夜。準確來說，是二少在圍攻一老。
    天色陰沉，又下起了細雨。
    宋傑覷準目標左腰空隙，右腳橫掃。
    氣機感應下，郭子淩左腿直踢目標麵門。
    不見目標腳下有任何動作，身體已退後一步，堪堪躲過宋傑一腳。右掌輕拍，截去郭子淩的腳勁，逼對方變招。
    郭子淩腿招用老，雙手拍地借勁，硬不變招，隻是稍微修正了出腿的角度。
    宋傑默契配合攻出雙拳，直趨目標左胸。
    目標沉腰坐馬，左拳上擊，拳風帶偏宋傑雙拳，再硬碰郭子淩一腳。
    “砰！”
    雙方招式用老，借機分開回氣。
    “哈！我們的速度漸漸能跟上叔叔了。”已經跌坐在地上的宋傑笑道。
    郭子淩沒有接上宋傑話頭，蹲在水泊邊，歎道：“這水泊又變大了，七天前我們剛到時還是在那個位置對練，可能還更遠。”郭子淩指了指離岸邊三百步以上的水泊中處，轉頭續道：“孟叔叔，我看這小屋最多這兩天也會被水泊漫過，該回去了吧？咦！雨又大了”
    孟知祥站在原地不動，其正雙手附後閉目養神，享受著風雨拂麵。
    七天前，孟知祥出離了憤怒。
    他和李嗣源吵了足足三天，奇襲汴州的行動，李嗣源壓根沒有想過讓孟知祥的人參加。滅國之功，李嗣源明擺要獨吞。所謂配合作戰，居然連殘羹剩炙都分不到，那份羞辱感可想而知。
    想不到郭崇韜計劃外的趕去宋州，李嗣源會直接對他蹬鼻子上臉。
    已經是知天命之年，修心境界極高的孟知祥也差點被激出內傷。
    記得出發之前，他鐵青著臉和趙季良交代了幾句，趙季良也沒怎麽說話。但隻看表情，孟知祥就知道趙季良是什麽心情。憤怒啊！
    如今，他的心情稍微轉好了一點。宋傑、郭子淩二人修煉的進境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即便孟知祥知道二人的資質深淺，還是大大出乎意料。
    “雖然才過了七天，但也該拿《天書》出來觀摩一次了！”仍在閉目的孟知祥提議道。
    “好啊！”宋傑、郭子淩大喜道。
    宋、郭二人馬上走到孟知祥身旁，三人圍著一個圓圈就地打坐，《天書》被放了在圓圈正中，三人兩兩的相互手掌印著手掌。
    氣機感應！鎖定《天書》。
    這本《天書》不同於一般物品，它本身材質極為特殊，能被刻印入精神印記。此刻，前代武林高人刻印在《天書》裏的修為心得、武功秘法正在被氣機感應所讀取。
    《天書》正被氣機感應觸發，一頁一頁的自行翻動。裏麵的筋脈運行圖好像變成了活人，一招一式的飛快動了起來，演示著精妙的武功秘術。
    ......
    這一次讀取天書的時間，整整比七天前那次長了兩倍。
    讀取完《天書》後，孟知祥在水泊邊打坐運氣。
    宋傑、郭子陵隨意的在一處躺著，仰望著星空。
    好一會。
    宋傑先開口道：“星星都出來了，剛才我們讀取《天書》怕有好幾個時辰了吧？”
    “有吧！我看到的內容還是沒有重複的，感覺《天書》裏無窮無盡、永無止境！不知道你感應到的內容和我差多少。這《天書》真神奇，能夠對它氣機感應，而且每個人感應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郭子陵感歎道。
    宋傑道：“我們以前隻是一頁一頁的看，很多都似懂非懂，現在是秘法直接鑽進腦海裏，效率差太遠了。才幾天，我們連氣機感應都學會了，領域級應該就在眼前了。”
    “我也感覺到了，應該還差一點吧。以前我們以為氣機感應就是領域級，原來還是有差別的。我們現在的五感比過去更強大，隻要身法、速度能跟上我們的氣機感應，那就是領域級了。”徐子陵道。
    宋傑道：“孟叔還說，這《天書》能認主，它隻對你我的氣機感應有強烈反應，真是神奇。不過現在我和你的氣機強度還沒能觸發他的反應，必須要有高手在旁增幅我們的氣機才行。”
    徐子陵道：“孟叔怎會騙我們，他對這《天書》比我們清楚多了，說不定還知道它的來曆呢！”
    ......
    聊著聊著，兩人趟著入睡了。細雨還在下著，但雨水並沒有影響到他們。先天真氣在他們體內自然流轉，形成了熱流，熱流把二人身上的雨水蒸發。濕了，再蒸發。
    翌日，雨繼續下著。
    “醒了？”孟知祥還在盤腿坐著，不過眼睛已經張開了。
    “嗯！”兩人答道，走近孟知祥身旁坐下。
    孟知祥看著還在擴大水泊，臉上不喜不悲，道：“我一直以為《天書》裏刻印的都是道家心法，直到昨晚，我才發現裏麵有佛道融合的至理。現在我坐在在看著這慢慢增長的水泊，禪宗修心裏提到的‘自性具足、見性成佛’，我大概體會到了。想不到這次帶你們來修煉，我的收獲反而更大，算是不小的奇遇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古人誠不騙我啊！”
    “叔叔不是說梁山這裏很適合練功才帶我們來這裏嗎？怎麽會是奇遇？”宋傑迎著雨水，伸了個懶腰問道。
    孟知祥答道：“之前我來這裏時是覺得這裏群山環繞，地靈人傑，很適合修煉。現在的水泊當時還大多是淤泥地，黃河改道下引起的環境變化，仿佛滄海桑田般，有為升華為無為，後天晉入先天。加上《天書》的輔助，難道不是奇遇？傳說吳越王錢鏐站在錢塘江岸上觀潮領悟出絕世心法。在這種先天境界裏修煉可遇不可求。可惜啊，水泊快要漫過這裏了，沒時間了。”
    “既然可遇不可求，不如我們練多一陣？”郭子淩提議道。
    “不！趁還有點時間，我回答一下你們昨晚的疑問。”孟知祥答道：“你們不是對《天書》能認主很好奇嗎？”
    兩人同時點頭。
    孟知祥站了起來，往那插在地上的名刀“狼嚎”走去，道：“那《天書》裏的刻印，像我這等修為的武人都能用氣機去讀取，但《天書》不會有強烈呼應。即便盡全力，我也不可能從裏麵讀取太多信息。而你們則不同，這兩次的讀取你們的收獲應該都很大很大吧？我也剛好搭了順風車，這就是認主了。如果不是《天書》對你們認主，逍遙子和神劍子也不舍得把《天書》贈與你們！”
    “逍遙子？神劍子？”兩人同時驚呼。
    孟知祥拿起狼嚎，悠悠道：“《天書》本就是逍遙門的聖物，不是他們贈與，又怎會在你們手上。《天書》隻是你們的叫法，它原本的名字叫傳承之書！幾百年來逍遙門出了不少宗師級武者，但能認主者僅有數人，連逍遙子和神劍子也沒能認主成功！”
    “孟叔叔？”兩人同時道。
    “想知道是什麽回事？以後再說吧。來，接住。試著用氣機感應一下狼嚎。”孟知祥說著，把狼嚎拋了給宋傑。
    “鏘！”
    宋傑拔出狼嚎，左手拿鞘，右手拿刀揮舞了幾下，喜道：“果然是神兵！鋒利得很！淩少也試試！”
    郭子陵接過了狼嚎，真氣注入刀身，狼嚎嗡嗡作響。
    看，郭子陵雙手舉刀往不遠處的一株大喬木處砍去。
    轟隆！
    比人腰身還要粗兩倍的大喬木應聲被砍斷。
    “哇！居然連刀罡都這麽誇張！比那倭刀客李筠強多了！”宋傑歎道。
    “看來狼嚎還沒承認你們的實力呢！”孟知祥走了過來拿過狼嚎，往一邊走開了大約十步。
    “差不多了！你倆小子站好了！”剛吆喝完，孟知祥右手拿著的狼嚎突然刀光大盛。刀光耀眼，沒有衝擊力，刀罡卻有。
    郭子淩和宋傑一時沒反應過來，分別狼狽的被逼退了三步。
    “不會吧？我連站都沒站穩！”宋傑怪叫道。
    郭子淩摸了摸額頭的汗水，嘀咕道：“剛才那一霎好像連天都暗了起來，現在的孟叔比趙岩還要還厲害吧？”
    ......
    梁山山區，本有獵戶、避難的流民或附近一帶黑道幫派人物居住，現在隻留下房屋。遠處山崗上的一間房屋旁旁，原來此時有兩人正懶洋洋的挨坐在一株大樹上。
    “好厲害的刀光，我好像還感覺到有狼在嚎叫。老景，你說那拿刀的會是誰？”一人問道。
    老景答道：“不像是我們的人，應該是北麵來的。他的武功比我兩要厲害，還是用刀的，孟知祥嗎？老史你說呢！”
    “那把應該是狼嚎刀了！”老史閉上了眼睛，道：“你說孟知祥是否帶著兩個義子在這裏修煉呢？如果那倆是孟知祥的義子，你說我們能不能利用這層關係去搶狼嚎？別往那邊看，孟知祥比我倆厲害，搞不好會發現我們！”
    老景轉過身，道：“義子重要還是狼嚎重要？很難說。不過有那倆小子在，孟知祥說不定會有顧忌，可以一試！”
    “想辦法搶刀就行，盡量不要出人命！我主攻！”老景說罷，人已往孟知祥方向靠近過去。
    老景、老史二人其實每隔幾天就會來梁山跑一趟，雖然梁山一帶已是絕地，不過他們還是小心翼翼的定期過來巡視。前幾天他們來過一趟，當時他們已經發現了三人。這次突然出手無非是想搶寶刀。
    郭子淩、宋傑還在體會孟知祥剛才使出的刀意。
    “嗖！”
    突然間，三支短箭突然射向兩人，三箭，隻有一道破風聲。
    這八天以來，倆人的進境都很大。
    氣機交感！
    “拔劍！”一聲嗬斥，宋傑、郭子淩同時抽出袖劍劈向來箭。
    “咦！”兩人同時砍中了空氣，那使錯勁的難受勁使他們喉頭一舔，半個照麵兩人就受了輕傷。
    三箭在撞上兩把袖劍前不可思議的拐了個彎，射向趕來解圍的孟知祥。
    “禦箭之術？”孟知祥遞刀一引，要把三箭帶離施術者的控製。
    “糟了！”還在遠處的老景正覺頭大。老史剛好閃到孟知祥身旁，伸腿就攻。老景見機把三箭收回。
    “收！”老景喊道。
    “鐺！”
    “鐺！”
    “鐺！”
    一瞬間老史、孟知祥換了三招後稍稍分開。
    孟知祥退了一步，老史則退了三步，高下立見。
    此時，老景趕到了老史身旁。宋傑、郭子淩則來到了孟知祥身後。一時之間成了對峙之勢。
    孟知祥先指著老史喝道：“你輕功很厲害，居然隻比飛箭慢了半拍。腿還長這麽長，史弘肇是吧？”
    長腿史弘肇沒答話。
    “至於你，懂禦箭之術，手這麽長，用的還是神兵。就更容易認了！袁象先我是認識的，你不是袁象先！景延廣是吧？”孟知祥指著老景喝道。
    “不對！他在拖時間！”景延廣首先發現不妥，立馬再出箭。
    喝問間，孟知祥已經傳音宋、郭兩人。兩人會意往水泊奔去，但是剛走兩步景延廣已經察覺，史弘肇也準備攻過去。
    “你們找死！”孟知祥身周罡風大作，明顯是急了。
    氣機交感！狼嚎領域。
    “轟隆！”
    ......
    孟知祥一聲怒吼。
    “轟隆！”天上突然也一聲巨雷，仿佛大自然在怒吼。雨勢傾盆而下，洗刷著大地。
    “隆隆隆！”
    連日來，黃河水不斷浸泡，風雨侵蝕。梁山、青龍山、鳳凰山、龜山等山體表麵的沙石土層飽受衝刷，加上三大高手交戰產生的震動、天雷的轟動，泥石流在這一刻終於形成。同時間，水泊在大風挑動下也翻起了大浪。
    驚變突生，下山無路。驚慌失措下五人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