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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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無可奈何
    汴水。
    半月前徐知誥客船曾經過的某段河道上。兩艘雙麵上悠哉的慢行,兩岸火樹紅花,在和煦的秋日下頗有郊遊的趣味,戰爭的氣息似乎在這裏絕緣。
    靠前的一艘畫舫,船頭和船尾的甲板各站立著十數人負責保衛,均是武林人物打扮。
    船艙內首層,大廳,足可容納百人。此刻正擺著兩桌大宴席,正中舞台還有一大群伶人在唱戲助興。
    舞台右側的圓桌圍坐了十人,安重榮正是其中一個。他坐的位置正麵對著舞台,台上伶人演奏的是《秦王破陣樂》,曲調時而婉轉動聽、時而慷慨激昂,演奏水平不俗。但安重榮並沒多大興趣欣賞。《秦王破陣樂》是李存勖最喜歡的一首戲曲,單看這曲子,就知道袁象先有投降的心思。
    盡管亂世尚武,安重榮還是胡人,但他不至於對文墨一竅不通。
    《秦王破陣樂》,又名《七德舞》,是唐代著名的歌舞大曲,最初是唐軍的軍歌。武德三年(公元620年),秦王李世民率軍打敗了劉武周,鞏固了剛建立的唐政權。秦王的士兵為舊曲填上了新詞,曰《破陣樂》。後來李世民登基後,親自把這首樂曲改編成舞蹈,再經過宮廷藝術家的整理、加工,才成了現在的《秦王破陣樂》。
    李存勖以李唐傳人自居,(後)唐軍士兵自然是大多聽說過《秦王破陣樂》。
    安重榮心裏想著:“假如這次真的一舉滅了朱友貞,那我們大唐(後唐)的基礎算是穩了。三百年前,李世民破劉武周;三百年後,李存勖破朱友貞。意義同樣重大!哎,王峻啊王峻,你為何這麽早就走呢!榮華富貴明顯也吸引不了你。希望下次見麵時,你不要再穿女裝!”
    和王峻比,安重榮的智謀顯然矮了不止一頭。至於武功?差距也很大。安重榮在唐軍的年青一輩裏已經是有數的高手,但王峻顯然比他強一籌,然而年紀上王峻要比他小五歲,這天賦差距實在太大了。
    安重榮想過用錢財去利誘王峻,但相處了八九天下來,安重榮隱約感覺到:趙岩留下來的青樓生意,應該是被王峻接收了過去吧?除了搶,還有什麽方法比經營煙花場所來錢快!所以安重榮清楚,王峻要走的話,他沒法挽留。
    分別前,王峻和安重榮告別道:“榮兄弟,我已經告訴了你和我聯係的秘法,真有萬不得已的事就來找我吧,隻要我沒死,我會給你回信的。我在張筠、趙岩這種老奸巨猾身邊呆得太久了,膩味了。那郭崇韜大概也是老滑頭,我就不奉陪了。沒猜錯的話,郭崇韜和袁象先是舊識,你這次聯絡有功,肯定會論功行賞。我們就此別過了,江湖再見!”
    王峻頭也沒回,就這樣告別了。
    其實安重榮以前是很討厭宦官伶人這類不男不女的,他也重來沒想過自己會對伶人的態度有所改觀。
    如王峻所料,郭崇韜把安重榮提升為廂都指揮使,任命很快就會生效。安重榮在職務上僅比柴守禮低半級了。
    宴會裏。
    與安重榮同桌的還有郭廷誨、郭廷說、張礪、袁正辭、袁山義、李仁罕、張業、楊愨八人。柴守禮不喜熱鬧沒有參加宴會,他本身沒多大官隱,也懶得應酬。
    郭廷誨、郭廷說是郭崇韜的長子和三子,袁正辭、袁山義是袁象先的兩位公子。四人均富家公子打扮,加上出身優越,表情有意無意間予人不容易親近的感覺。假如這次合作談成,四人中最少有兩人會被當成人質相互交換。
    張礪是新科進士,被郭崇韜提拔為掌軍書,他會留在這裏陪同當人質。
    李仁罕和張業是碭山派的著名高手,張業是李仁罕的外甥,兩人均是宋州武林裏最頂級的高手。作為外甥的張業將是人質的陪同人員。
    楊愨除了是睢陽學舍的創辦人,也是袁象先的謀士。
    除了開始的幾句寒暄,九人在入座後沒有更多的交談。各有各心事,或許心事都係在另外一桌的三人身上吧!
    舞台左側的大圓桌。
    張筠正悠閑的聽著樂曲,一旁的袁象先、郭崇韜二人正在討價還價。
    袁象先鬢發半白,身穿素服,予人與世無爭之感。他提問道:“宋、亳、輝、潁四州總人口超百萬,精銳部隊三萬,其中一萬是騎兵。開封城(汴州)離這裏也不過三百裏,難道崇韜真的認為我會主動放棄?”
    郭崇韜身穿便服,臉容古樸,不怒自威。暗罵袁象先還死要麵子活受罪後,郭崇韜微笑道:“太尉(袁象先的官職)當然不會主動放棄,要不然我今天就不會在這裏與你分析戰場形勢了。沒錯,宋州軍不但人強馬壯,作為總預備隊,他們的戰爭動員早做好了。你的騎兵部隊真要救援開封,我相信最多兩天,他們就能趕到。”
    “嗯!”袁象先點點頭。
    “可是宋州兵能及時趕到也沒用。”郭崇韜續道:“開封城就是戰國時的大梁城,真要守,即便有百萬大軍也是守不住,王賁當年能水淹大梁,難道如今不能水淹開封?開封城城防再好、糧草再充足,大水泡三個月就足夠了。這一點太尉你肯定是知道的,因此你的救援部隊鐵定不會進城。不進城,那就代表要野戰。如果宋州兵真的要野戰,我自信唐軍能贏,而且張漢傑那一萬新兵會把你的宋州兵攪亂的!”
    袁象先早知道這老對手精於算計,出手快狠準。但他還是問道:“張漢傑不是你的人,怎麽會?”
    “張漢傑是朱友貞的小舅子,當然不可能是我的人!”郭崇韜嘿嘿一樂,道:“張漢傑這種雜碎隻配當我的傀儡!他的謝幕我已經安排好了。”
    袁象先沉默了,雖然他早對朱友貞不抱希望,但他也不想在這個時間節點搞結盟。說到底,朱友貞還是他的表弟呢!而且結盟隻是麵上好聽,底子裏還是城下之盟,投降!
    商賈打扮的張筠還在得意的聽著樂曲,看見袁象先沉默了下來,終於開口道:“如果不是利益分配不得當,麵子問題就別計較了。老郭他都算計好了,太尉你去不去救結果都一樣的。趙岩這種人都能被算計死,開封城還有什麽指望呢!如果你倆還有心結沒打開,就進內堂談吧。反正我的利益是滿足了,你們盡管去說自己的想法吧!”
    張筠,永平軍節度使。說是節度使,其實永平軍隻有滑州一州地盤,這節度使除了官位大,整體實力和州刺史差不多。不過張筠家族累世為地方大商,地盤是大是小他也不是很介意,生意能做大就行。梁唐爭霸,張筠出錢出人。而這次黃河泛大水,首先淹沒的就是他的滑州地盤。地盤沒了,人也死了不少。即便郭崇韜不找張筠,張筠也會找其他人去投靠。何況現在郭崇韜開出的條件很不錯,張筠當然明白什麽叫良禽折木而棲了。
    “好吧!我們上去聊聊!”
    畫舫二層、會客室。
    郭崇韜首先歎道:“老朋友啊!當初策劃時,我是沒想到我們會在這裏碰麵的!那叫王峻的伶人突然來了這神來之筆。天意。”
    袁象先無奈道:“張漢傑那一手,看來是真的留來對付我了!”
    郭崇韜點點頭,道:“哎!當年那事情,我沒臉主動找你啊!既然我現在來了,當然是想順水推舟了。老朋友,不如就結盟吧?戶部尚書是我的人,你有任何想法我都可以給你安排。”
    “哎!事已至此,我又能怎樣呢!”袁象先也歎道:“小雅她還好嗎?”
    郭崇韜搖搖頭,道:“當年她產後半年不到,有一天突然不辭而別。我派出了全部手下也找不到她,最後聽聞她拜入了聶師道門下。偏偏是紫極宮,小雅真在那裏的話,我估計請上逍遙子、神劍子幫忙,我也見不了她。我已經不帶她的孩子在身邊,還把那孩子的信息傳給了她弟弟。十幾年了,隻有他弟弟去看過那孩子幾次。哎!命運弄人啊,想不到我得到了,卻沒守住。”
    ......
    一陣沉默,死寂一樣的沉默。
    好一會,袁象先終於開口,道:“老對手,這總比得不到好啊!如果隻是我一人,說不定我會拒絕你的好意。但你看今天跟我來的,都是最重要的子侄、朋友、謀士。他們是什麽態度,不言自明了。結盟就結盟吧!”
    ......
    郭崇韜吟誦道:
    “邑中九萬家,
    高棟照通衢。
    舟車半天下,
    主客多歡娛。
    崇韜代四州百姓謝過太尉。”
    江淮、江東一帶,橫亙著一個和朱梁爭霸了幾十年的大國,吳國。
    吳國的開創者楊行密早亡,他的繼任者的任性妄為。所以吳國內部的政治格局異常複雜。
    18年前,天祐二年,53歲的吳王楊行密與世長辭,淮南基業草創,朝廷勳臣故舊林立,僅19歲的楊渥(楊行密長子)繼位。楊渥驕奢猜忌,禦下乏術,不久即遭遇兵變被奪權和殺害。政變最終的勝出者徐溫在鏟除國內所有反對勢力後也遇上了故主楊行密當年所麵對的難題,繼任者無能。
    5年前,楊吳天佑十五年,徐溫長子徐知訓在廣陵驕橫恣肆的日子走到盡頭,被大將朱瑾斬於府中。當時屯駐在潤州的徐知誥搶先趕到平亂,從而控製了廣陵。可惜的是,徐知誥是徐溫養子,並非親生。
    徐溫看著徐知誥,仿佛看到當年的自己,諸子無能,即使收拾了徐知誥,也難保不出現陳知誥、梁知誥。最初收養徐知誥的還是吳祖楊行密,隻是楊行密的側夫人史氏容不下這小孩,吳祖才把徐知誥托付給徐溫。報應是否真的存在,誰也說不清楚!
    表麵上,徐知誥坐鎮廣陵掌控了朝政,可是軍權大多掌握在徐溫手上,江湖上說的吳國大小攝政,所指就是徐溫和徐知誥兩養父子。至於養父子之間還有多少情義,誰都難以說清!
    後世把吳楚歸納為三羊五馬,現在的吳王楊溥,已經是第三羊。和兩位哥哥一樣,楊溥也是空架子,除了老臣周本,沒有誰會把他當一回事。楊溥即位之初就把升州改為金陵府,拜徐溫為金陵尹。吳國西都金陵、東都江都的兩都製格局已定。把徐知誥加封為奉化軍節度使,則是徐溫心腹右仆射嚴可求耍的製衡把戲。
    夜,廣陵、奉化軍節度使府。
    奉化軍轄區在江州(今天江西九江),廣陵則東鄰吳東都江都府、西臨西都金陵府,屬於吳國的政治中心之一。自從兩年前吳王楊溥任命徐知誥為同平章事、遙領奉化軍節度使,徐知誥索性把住處的牌匾換成奉化軍節度使府。
    李建勳、王令謀都是徐知誥的心腹,在來節度使府的路上,兩人已匯合宋齊丘交換過意見。將要討論的事情,三人多少有點頭緒。
    李建勳,廣陵人,徐溫女婿,稱徐知誥為兄,父李德誠是楊行密舊部。李建勳年紀和徐知誥相約,盡管外貌不出眾,卻是廣陵最著名的才子,文學造詣極高,是徐知誥的副手。
    王令謀,58歲,屬於老一輩的武林人物。楊行密和徐溫子嗣眾多,王令謀唯獨看得起徐溫養子徐知誥,現為潤州刺史,是小攝政一派的核心人物。
    三人甫進入節度使書房,徐知誥已放下手中文件,坐進茶桌沏茶。
    “我想聽大家的意見。”徐知誥邊斟茶邊問道。
    雖然徐知誥沒有說要聽什麽意見,但連日來廣陵都在調集兵力,宋齊丘明白徐知誥問的還是應否出兵的問題,但他的看法沒變,因此他隻喝茶,不準備發言。
    三人中,王令謀資格最老,他首先發言道:“王彥章和李嗣源,公子希望對手是誰?”
    徐知誥也曾今思索這個問題,但兩個都是極不好惹的對手,他希望這兩人最好能同歸於盡。徐知誥一陣沉吟,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李建勳會意,說道:“我拋磚引玉,先分析一下。假如梁軍贏或者平手,我軍的對手顯然是王彥章或袁象先。萬一梁敗,我軍的對手不是李嗣源就是郭崇韜。無論梁還是唐,其步騎兵的野戰能力都優於我軍,我軍的最優勢兵種是水軍,而5000最精銳的步騎作戰部隊‘黑雲長劍都’掌握在大攝政手上。我認為‘黑雲長劍都’不可能在我們指揮下參與渡淮作戰,無論對手是誰我們都吃虧。”
    徐知誥派了幾撥使者去金陵聯絡,都沒回音。“黑雲長劍都”是解不開的死結。假如這支軍隊不存在,徐知誥說不定早造了徐溫的反。
    “沒有‘黑雲都’,就沒辦法打過去。難道又要白白錯過這天賜良機?”徐知誥無奈道。
    王令謀歎道:“三吳的大家族大多厭惡戰爭,當年小霸王孫策就是最好的例證了。官渡大戰,孫策想出兵背後偷襲曹操,結果兵還沒出,人就被暗算沒了。穩定壓倒一切,大攝政是這個態度吧!何況這麽多年來,我們的機會又何止這次呢?形勢比人強,很多事情都是無可奈何的!”
    “大概不用多久就會有最終結果,假如勝的是李存勖,我國是派出使臣還是直接奉表稱臣?”徐知誥問道。
    徐知誥不再強求出兵,宋齊丘欣然道:“這事留給嚴可求那隻老狐狸去操心吧,天塌下來也有人幫我們我頂著,誰叫主公你隻是小攝政。我們的主要任務還是收攏人心。”
    ps:趙匡胤陳橋兵變以前的封地就在宋州,北宋的國號因此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