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白狗當災
    汶上縣城西南，有南旺、蜀山、馬踏三湖，三湖水岸相接，魚類資源和水資源豐富，當地居民多以捕魚務農為生。
    距離汶上縣城西南35裏，南旺鎮，京杭大運河貫穿南北，鎮上運河東岸一處能看到運河的民居。郭子淩、宋傑、符彥卿等一行六人，其中宋傑背著在須彌山山腳下昏倒的青年到此暫時休整。
    戰爭波及，鎮上雖然遠不如以前興旺，但民以食為天，隻要有吃的，就會有人留下。王彥章治軍嚴整，這一帶的官兵對居民不算有過多騷擾。當然，青蓮盜那班賊人人多勢眾，還是地頭蛇，隻要不是與軍隊產生衝突，軍隊也無暇去管他們。
    宋傑、郭子淩兩人袒露上身，手裏各拿著一把魚叉和提著一隻竹籮筐往回走，籮筐裏不時有水濺出，裏麵明顯是裝滿了魚。兩人各抓了一大籮筐魚，正走回臨時落腳點。
    “連續兩天下河抓魚，我感覺現在連魚叉都不需要了，真過癮。”宋傑說道。
    郭、宋兩人如今的功夫比剛離開卞州時厲害了不止兩三倍，其速度、眼力、應變等能力都不是以往能相比。
    郭子淩笑道：“今天一早到現在趕了有百裏路吧？後半段你還背著那青年從須彌山腳趕到這裏。午飯還沒吃呢，我發現你好像不怎麽餓。”
    “不是說‘自性具足嗎’！我感覺現在兩三天吃一頓飯問題也不大。當然了，消耗太大的話還是要及時補充能量。”宋傑續歎道：“哎！就算小弟我真的餓也不能表露出來，再不濟也要為我的兄弟撐麵子啊！剛才在山腳下邂逅的那位少女，你說是不是命中注定？看樣子她和我們的年紀應該差不多。符彥卿和她之前就認識的，她會不會也是唐軍的人？咦？不會吧？難道符彥卿是跟著那位少女才來到昭空寺？對呀！要不然他怎麽會在這裏？我還想著那少女會不會成為我弟婦，原來符彥卿那跟蹤狂想橫刀奪愛......”
    “去去去！”郭子淩聽見宋傑開始在‘滿嘴跑馬車’，截斷道：“剛才最魂不守舍的是你，不要扯我下水。符彥卿和那少女認識在前，要奪愛也不是符彥卿奪我們的吧？更何況你怎麽知道他們會不會有婚約？”
    “要不要我問問？如果她沒婚約在身的話我立馬去找義父為你提親。”宋傑提議道。
    “你要問就問吧！”郭子淩沒好氣道：“還有她的名字、年齡、家世、住址、興趣愛好統統了解清楚。”
    “也對！如此佳人，我們淩少怎麽會不動心呢！特別是她剛才向著我們招手，是個正常男人也把持不住嘢！”宋傑又“跑火車了”。
    “她是招呼符彥卿過去幫手，和我們沒半毛錢關係！何況剛才我們一身爛衣爛衫，是你小子臉皮這麽厚才會覺得是向你招手。”郭子陵糾正道。
    兩人已經在南旺鎮上買了新衣服，雖然不光鮮，至少不再破破爛爛了。
    “我知道了！”宋傑換了個話題、道：“少女身旁的那個中年人應該是個絕頂以上高手，他大概知道符彥卿在附近，才沒有出手的意思。你覺得那中年人和少女什麽關係？”
    “護衛吧！不過少女的樣子和他有點像，說不定還是親戚。”郭子陵答道。
    “應該是。”宋傑呿道：“這樣就說得通了，屬於唐軍陣營的一位絕色美少女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跑了出來，‘愛熱鬧’的跟蹤狂符彥卿跟了過來，正巧他們和我們相遇了。雖然是跟蹤狂，但不得不承認他的手底很硬，不但懂‘威壓’。而且他的劍術已經達到化境了。”
    “嗯！”郭子淩點了點頭、道：“他剛才是故意露這一手給我們看的，神兵出鞘居然沒有血肉橫飛的畫麵。換我們，即便再勤練三五年也不一定有這種操控力。當然了，要練的話我們手上還需要一把神兵。”
    “跟蹤狂露這一手是向我們示威還是向那少女示愛？”宋傑問道。
    “應該都不是吧。”郭子淩沒好氣道：“符彥卿不是想招攬我們嗎？說再多話還不如露兩手啊！還有，你老哥不要一口一個跟蹤狂了，說順了嘴的話萬一收不住口被他聽到，惹出麻煩來就不好玩了。符彥卿看上去是瀟灑大氣，誰知道底子裏是不是小氣鬼。記住不要亂說了。”
    “好吧好吧！”宋傑答道：“話說符彥卿這老小子對這一帶挺熟悉的，居然在這裏設有秘密住所。我等下要怎麽和他攤牌呢？叫他不要再糾纏那少女好讓我們去糾纏嗎？好像不合適吧？”
    “我們還惹不起符彥卿，你要說也不要太放肆啊!...”
    ......
    符彥卿的擁有的秘密民居緊挨著京杭大運河，其中一處園子更是依運河而建，在園子裏能欣賞日落時的運河美景。李惠明此時站在園子邊上上，欣賞著運河日落美景。符彥卿則站在她身旁。
    宋傑和郭子淩惦記著的年輕美女，名字叫李惠明。
    李惠明低聲道：“楊廣這樣的暴君尚且留下了大運河，我們這個戰亂不休的時代又能為後世留下什麽呢？“
    大運河始修於春秋，隋大業年間大幅度擴修。和營建東都一樣，擴修大運河本是楊廣的德政，卻被搞成是暴政。李惠明這番話似是自言自語，也像有感而發。
    李惠明16歲，正是多愁善感的年紀。
    符彥卿道：“隋煬帝把一個盛世搞垮，而我們是在逆境中努力重塑盛世。我相信隻要不懈努力，國家最終能重歸於一。”
    “歸於一，是最終的正道嗎？“李惠明問道。
    符彥卿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什麽才是最終的正道。但國家一統對老百姓來說總是好的。起碼國家強大了，外族人才不敢放肆。哎，可惜大一統朝代往往是亡於暴政、內亂，胡人隻是個引子。或許最終的正道是虛幻的、不存在的。”
    李惠明幽幽的看著運河景色，過了好一會才說話：“早知道你會跟著來，你不是說有任務在身嗎？”
    “我的人已經在準備了，現在還不是時候。”符彥卿說道：“看到你因為躲那家夥而逃出來，我心裏好受多了。”
    李惠明輕垂下頭，略帶靦腆的說道：“不要說這種話好嗎？我不是說過我看不起那種人嗎？我出來不是因為要躲他，我一直都看不慣那種小人嘴臉罷了。何況昭空寺是山東六大古寺之一，我還沒來過呢。”
    “我去殺了他如何？”符彥卿提議道。
    李惠明抬起頭看了看符彥卿，表情複雜地道：“現在有李嚴護著他，要殺他太難了。即便我舅舅和你一起去也難以辦到，殺不殺他以後再說吧。至於你，這次任務真的是去營救範延光叔叔嗎？”
    充當李惠明護衛的中年男子是她的舅舅，劉延朗。
    “假的，哼！”符彥卿有點不悅、道：“皇上明麵上是派我去營救範延光，那是幌子。實際上是要我去救那個伶人！皇上說了，隻要救回那伶人，範延光即便被殺了也是大功。如果救不回那伶人，我就自動去大理寺投案自首。這命令擺明是要得罪全體將士的，哪裏會公開出來。想我堂堂七尺男人，居然也要為那幫不男不女的去拚命。”
    符彥卿對李惠明的感情極深，什麽事情都不會隱瞞對方。
    “哎！”李惠明略帶歎息道：“在皇上眼裏，範叔叔哪能比你重要。聽說是你去營救範叔叔，我心裏已經覺得不對勁。你果然是去救伶人，這樣就說得通了。範叔叔的小女兒和我的弟弟有婚約在身，既然你的主要任務不是救範叔叔，那救人行動算上我和舅舅一份吧。”
    兩國之間打了幾十年了，梁軍的大牢裏其實關押了不少唐軍中高級將領。李存勖很少會特意派人去營救俘虜，那些被俘的將領在李存勖眼裏不值幾個錢。他現在最重視的是宦官和伶人，前者缺零件，後者也缺陽氣。
    “符兄，是要去救人嗎？”宋傑放下漁獲即來到天井，好奇問道。
    “哎！”李明惠眉頭輕皺，轉身離開往房間走去。
    宋傑還想著借機與少女認識一番，結果吃了悶虧，隻能傻傻的站在原地。
    “聽到了多少？”符彥卿問道。
    “我們才剛進門，隻聽道最後一兩句話。符兄要去開封救人嗎？”郭子淩問道。
    符彥卿點點頭，說道：“聰明，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還要等十天八天。”
    看到少女轉身就走，宋傑有點悵然默念：“難道我失戀了？”
    看見宋傑傻愣愣的，郭子淩隻好拉著對方往符彥卿走去。
    “還發愣？”郭子淩問道。
    “哦？”宋傑看著運河日落，呿道：“看來我是沒機會了，也對。我們昨天穿成那個破爛樣，丟人呢！”
    “你們是看上李惠明了？”符彥卿道：“不要自作多情了。這兩三年已經有不知道多少世家大族排著隊上她家求過親，沒一個成功的。當然了，她也沒有接受我家的提親。如果你們不信，可以回去找你們義父試試。按你們的身份是夠資格去提親的。”
    “原來她叫李惠明。”郭子陵道：“女大當嫁，符兄知道李惠明不嫁的原因嗎？皇上呢？難道皇上不能召她進宮？”
    “哈哈哈！”符彥卿一陣苦笑、道：“假若皇上真的召她進宮，我也不用老是盯著還有哪些貴公子想賴蛤蟆吃天鵝肉了。皇宮裏有母老虎看著，惠明又如此年輕，母老虎那關就不讓過。至於惠明為什麽不嫁，她和我說過她以後要當尼姑。我還能怎麽去強求呢？你們就不要多想了，如果她不願意是沒有人能逼她的，連皇上都會當她的後台。至於原因，你們也可以去問孟知祥！”
    “連皇上都會替惠明撐腰？”宋傑覺得不可思議，續道：“不想了，反正她也不會看上我，嘻！符兄十天八天後要去一趟開封嗎？如果方便的話帶上我們如何？正好我和小淩在開封有幾個朋友。到時候大軍攻進去，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受到波及。”
    宋傑直覺符彥卿是個值得結交的人，遂提議同行。而且宋傑和符彥卿為了同一個女孩感到失落，他對符彥卿的隔閡快消失了。
    郭子淩也點頭同意道：“我也同意小傑的提議。”
    “你們應該能幫上忙，那就一起吧！”
    ......
    “小子荊罕儒，拜謝三位恩公。”須彌山下遇見的青年此刻轉醒過來，馬上跑下床找到三人拜謝。
    符彥卿走過去扶起荊罕儒、道：“路見不平而已，不用客氣。何況是最先遇到你的那位小姐叫我出手的，你要謝就謝她吧。”
    荊罕儒年約18，換過一身幹淨衣服後看上去身材頗為高大，容貌也挺威武，但臉上有饑色，身形也略微瘦弱，被青蓮盜追殺的這些日子明顯不好過。
    “聽朋友的口音，不像是山東人。青蓮盜說你偷了他們的東西，有這回事嗎？”郭子淩問道。
    荊罕儒黯然道：“我是冀州人。兩年前張文禮在定州造反，結果整個成德鎮都亂了，冀州也不例外。我和幾個兄弟跟著大部隊逃亡，本來打算逃到王屋山去投靠我爹的族人。誰知道我們還沒走到王屋，李繼韜突然造起了反，聽說連王屋派都沒了。我們隻能改變方向，走著走著結果到了兗州。我們身上沒有多少盤纏，逃出來沒多久就用光花光了。為了生存，我們兄弟隻能幹點搶劫的勾當，但搶的都是那些當官的。沒想到幾天前青蓮盜突然發了狂追著我們兄弟，起初說我們拿了他們的東西，後麵又說是我們陷害了趙岩。幸好我逃得快碰上了幾位恩公，但其他兄弟都被青蓮盜抓去了。我們沒有拿青蓮盜的東西，更不可能認識趙岩，怎麽去害他！如果不是很多天沒飯吃，我又怎會被那幾個毛賊追著打。”
    “砰！”說罷，荊罕儒一拳打在了地上，滿臉不忿。
    趙岩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青蓮盜群龍無首，為了給趙岩這位“阿公”一個交代，也為了將來瓜分趙岩留下的財產。清蓮盜的幹部隻好教唆手下的嘍囉們多抓些替罪羊來了結此事。荊罕儒和他的幾位兄弟是外地人、也曾經幹過搶劫的勾當，抓來當做是當災的白狗最合適不過，就算是冤枉，也沒有人會為他們出頭。
    “怎麽會這樣？”宋傑走到荊罕儒身邊，關懷的問道：“按道理你們兄弟不該牽扯上這個問題，青蓮盜要找替罪羊也不至於胡亂找幾個外地來的流民吧？你們在這裏沒根基，誰會相信趙岩會被些不入流的角色給幹掉？”
    “哎！”荊罕儒懊悔道：“我們兄弟雖然來到兗州的時間不算長，但也幹過幾票不小的買賣，在這裏算是站穩了腳。幾個月前，我們認識了一位見識和武功都很好的年青‘廳子都’軍使，他年紀和我差不多，還能體諒我們是被迫落草，我們兄弟都願意和他結交。大概六七天前，一起吃飯時他和我們說兗州的節度使已經很多天沒露麵，有可能出了事，他估計汶上這裏會失守，建議我們提前離開。我們兄弟已經打算好繼續逃往南邊的吳國，就在臨出發前的一晚，我們在飯館吃飯時喝了點酒，不自覺大聲說了一些趙岩的壞話，估計被青蓮盜聽到了，他們乘機發難說我們陷害了趙岩。哎！這不知道是不是叫禍從口出了。”
    荊罕儒說他們幾個弟兄在這一帶站穩了陣腳，等於算是個人物，青蓮盜正愁沒有“凶手”。
    “年青的、和你年紀相仿的軍使？”郭子淩靈機一觸，隨口問道：“荊兄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嗎？”
    “王樸！”荊罕儒答道
    荊罕儒身旁的宋傑說道：“不會這麽巧吧？難道剛做了好事就馬上佛祖顯靈？”
    江淮一帶的軍政重地、廣陵
    一輛從江都駛出的普通馬車趕在日落城門關上前駛進了廣陵城。廣陵和江都兩城東西相距隻有十數裏，中間隔著大運河，算得上一地兩城。
    馬車駛入大街，直奔城北的奉化軍節度使府。馬車停在節度使府邊上的一處窄巷，一名錦衣青年下車後越牆直入節度使府。
    外麵看去，節度使府和平常人家一樣稀鬆平常，實際上明崗暗哨分布嚴密。青年剛越過第一重樓，已經有侍衛從後喝止追上。
    “不知量力。”說話同時，青年已往府裏深處躍去。
    青年的輕功屬於第一流，盡管眾多侍衛皆身手不弱，但暫時還沒有人能碰到他的衣角。
    隻兩盞茶時間，青年來到了節度使書房前的廣場，喊道：“徐知誥你不在家嗎？”
    “哼！”書房裏一聲高喝，徐知誥從書房緩緩步出。此時青年站在廣場中央，侍衛已經裏裏外外地把他圍了幾層，一副劍拔弩張的情景。
    “大王要見知誥找人來宣我進宮不就行了？何需這樣穿牆越舍？”徐知誥說話間，身旁的王令謀已打手勢示意一眾侍衛退出廣場。
    徐知誥口中的大王，就是當今吳王楊溥。楊溥兩年前（公元921年）繼位時21歲，已然成年，但當時徐溫把控朝政日久，楊溥實際上隻是傀儡。但楊溥的才智並不低，希望終有一天能撥亂反正。
    看著包圍著的侍衛漸漸退出，楊溥丟了兩份奏表給徐知誥，說道：“各地都遞來了祥瑞的奏折，小攝政你不會不知道吧？”
    近期吳國各州地方官員紛紛呈上祥瑞出現的奏表，徐知誥當然知道，他正在為這件事頭疼。
    徐知誥打開楊溥拋給他的其中一份奏表，口不對心的說道：“祥瑞？祥瑞不是挺好嗎？”。
    “好啊！還裝糊塗！”楊溥怒道：“既然挺好的話寡人就在宮裏多等些吉兆，反正坐莊的不是寡人，愛折騰祥瑞就多來些吧！”看見徐知誥在裝傻，楊溥索性往回走，想別的辦法去了。
    此時的楊溥隻是吳王，固他自稱寡人而不稱朕。
    看著楊溥離去，徐知誥不屑道：“楊溥這小子恃著我不能動他，居然大搖大擺地闖進來大鬧，看來他對這裏挺熟悉的，哼！”
    楊溥能毫發不傷的來到書房前的廣場，除了功夫不弱和清楚這裏地形，明顯還摸透了這裏的崗哨分布。
    “就這樣讓大王離去嗎？”王令謀問道。
    “當然不能，你明天找人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傳出去，要特別強調這小子在這裏大鬧了一場。”徐知誥答道。
    楊溥雖然隻是傀儡，但卻是吳國的招牌，在民間有至高的號召力。以現在徐溫和徐知誥之間的微妙關係，隻要看上去徐知誥和楊溥之間有些不可告人的事，徐溫說不定會不顧一切從金陵帶兵討伐至廣陵。對於楊溥來說，實力較弱的徐知誥可以是他的助力，但徐溫卻必定會吃掉他。徐知誥也看穿了這一點，他可不會給予楊溥和徐溫有可乘之機。
    王令謀說道：“現在的祥瑞，大攝政那邊絕不會承認是他們製造出來的，我打算吩咐我們的人多發現些更稀奇古怪的吉兆，另外再找人編造一些‘大攝政’當為天子之類的讖語。當然，吉兆可以製造，大凶之兆一樣可以弄一些出來，公子你看如何？“
    徐知誥喜道：“妙，就這樣辦。順便明天開始，把這裏哨崗都調整一下。“
    薑還是更老的更辣，老狐狸徐玠苦思冥想出來的祥瑞勸進之法，在另一頭老狐狸王令謀的連環計連消帶打之下化解於無形。這天開始，吳國境內祥瑞不斷，凶兆也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