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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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孟母三遷
    青蓮幫、陳湯閣、偏廳。
    “退下吧!”趙暉吩咐道,一名精英幫眾領命退出。
    “三位怎麽看?”趙暉接著問道。
    趙彥鐸、侯章同時看著石銳,明顯是想聽對方的意見。
    “哦?”石銳想了一會、道:“趙凰的身份應該沒問題,你們是想聽什麽意見呢?”
    侯章急道:“唐軍四大帥剛才都有代表過來了,我們向誰靠攏比較有利?”
    趙暉、趙彥鐸同時點頭。
    “我石銳出家人一枚,按理我是不該管這些事的。”石銳歎道:“不過我們是兄弟,我的年紀又最大。那我就給個意見吧!”
    “老大,別磨蹭!”胖賈趙彥鐸也急道。
    石銳甩了甩那頭長發,仍不緊不慢的呿道:“唐軍四大帥,撐死也就是尊者(趙岩)那種實力吧。尊者他老人家尚且死於非命,我們真要投,不如直接投李存勖吧。”
    “符彥卿?”趙暉道。
    “符彥卿是三衙的人,要降就通過他做中間人好了。”石銳答道:“不過你們不是劃了道誰割了張漢傑的狗頭,你們就跟誰嗎?選擇權似乎不在我們手上吧!”
    侯章喜道:“老辦法,我們既做裁判員,也下場當選手。”
    “對呀!”胖賈趙彥鐸也喜道:“趙凰和李嚴肯定是要引誘張漢傑的大軍回開封,好渾水摸魚。我們在開封等張漢傑不就行了?”
    石銳點點頭、道:“他們連尊者都暗殺得了,要殺張漢傑又何須如此大費周折呢。你們的分析不會錯,他們肯定是要引誘張漢傑回開封。盡力吧,假如符彥卿沒拿到張漢傑的人頭,你們也絕對不能夠讓李嚴或者趙凰得手。降唐沒問題,但絕不能降郭崇韜。我們雖不能為尊者報仇,但也絕不與他的仇人為伍。”
    “石大哥你不和我們去開封嗎?”侯章問道。
    石銳搖搖頭、道:“你們三個去吧,我和剩下的兄弟去汶上與王鐵槍匯合。馮道看得不錯,我今晚就能突破了。我始終和王鐵槍相識一場,就讓我送他最後一程吧......”
    “好吧!”
    其實當李嚴和趙凰對上話,偏停裏的四人就已經猜到是郭崇韜的人把趙岩給暗殺掉的。趙岩的死已成事實,他們都接受了。更何況要殺趙岩,憑李嚴的實力明顯是不夠的,加上馮道這種級別的高手也不一定夠,即便出動四絕高手也是可能的。也是想到這一點,四人才沒有向趙凰和李嚴發難。畢竟趙凰的實力明顯不足,也有不在場的證據。至於李嚴,殺了他又有何用?真要報仇,應該找郭崇韜才對吧?
    亂世就是這樣,活著比複仇重要。
    加上青蓮幫這一撥人,要圍毆張漢傑的“自己人”又多一批。
    ......
    十月初五、汶上縣城、城北。
    該來的總是要來,王彥章站在多處損壞的城北城牆上眺望,遠處煙塵滾滾,遮天蔽日,馬蹄聲轟隆傳來。王彥章很清楚來的誰,這將是一場毫無懸念的被殲滅戰。或者說,這是上天對失敗者無情的審判。昨天晚上他就收到張漢傑領著一萬禁軍拔腿逃跑的匯報,結果其中一千禁軍脫離了張漢傑的控製來到了汶上。都說公道自在人心,毀滅在即,公道又有何用?
    王彥章看著將要西下的夕陽,再看看危如累卵的城牆,有點哽咽道:“楚霸王兵困垓下,關雲長敗走麥城。英雄不氣短,也斷腸!哎!”
    站在王彥章身旁的趙廷隱看著眼前的主將,勸道:“力不能擋,難道真不能降嗎?事到如今,即便敗也是非戰之罪。張漢傑都跑了,憑我們這點人和這破敗的城防就算不要命也擋不了眼前的唐軍幾天啊!”
    王彥章搖搖頭,淡然道:“有日升自然日落,明天的太陽還是一樣的,我自然初心如一。廷隱,你知道嗎,算上昨晚來投的弟兄,加上青蓮幫的三千餘眾和我們‘廳子都’,這裏接近五千勇士。國破家亡在即,即使我們不能以一當十,但要拖上李存勖的主力十天八天絕不是問題。李存勖就是賭我方軍心渙散,他押對了,可惜他卻小看了我王鐵槍視死如歸的決心。等下決戰,你和‘廳子都’的兄弟守西門,能拖則拖,傷員太多的話投降就好了。東門有青蓮幫他們,北門有我一人便足夠。”
    “什麽?”趙廷隱大驚道。跟隨王彥章多年,趙廷隱瞬間明白王彥章這次是打算要一個人去麵對眼前所有敵人。往後的日子,老將軍是不想再過了。
    “自我14歲加入太祖(朱溫)的部隊投身黃巢起義算起,至今46年,天下仍是一團糟。我老了,早心灰意懶了。但你們還年青,還有機會盼到天下一統那一天。我還不至於糊塗到讓你們為了朝廷那班混賬而白白丟掉性命。要血戰到底的隻是我一人,即使拖不了多少時間我王彥章也不再欠朱家的恩情!“王彥章義憤填膺說道。
    “傳聞李存勖威儀大度,假如我們幾千人能投降他,說不定將軍您還能繼續當個節度使,您真沒必要白丟姓名啊!真要死戰到底的話我們全軍都願意不惜性命!”趙廷隱盡力勸道。
    王彥章轉過身,目光炯炯的看著趙廷隱,凜然道:“都勸了這麽多天,不必再勸了!當年銀槍效節軍造反我王彥章阻止不了,今天我用性命來還好了!我死後,剩下的弟兄勞煩你多關照。一以貫之,是我的練武心法,也是為人處世的原則。假如我投降,武功心法也等於被破,功力必定大打折扣!大家給我麵子,稱我是三大宗師之一,宗師之名無論如何也不能壞!去吧,李存勖的部隊快要到了。”
    人死留名,一以貫之,是王彥章的畢生做人的原則。做人,可以擺譜,但不能違背初心。
    這是一個軍閥混戰、武力極盛、民不聊生的時代,牙兵製度是私人武裝力量到達巔峰階段的產物。為了生存,稍微有點實力的武林門派都會加入割據混戰,像王彥章這種不擁兵自重的大將可謂是亂世裏的清流。多年來‘廳子都’都是靠著王彥章的個人魅力來維係,王彥章並沒有刻意去經營。人各有誌,出身於蜀中花間派的趙廷隱當初就是慕王彥章之名而來,既然王彥章希望他趙廷隱能活下去,他也不會白送性命。畢竟朱家皇朝也是靠篡位而來,換個皇帝也是一樣的。
    趙廷隱雙膝跪地,對王彥章拜了三拜後才領命離去……
    汶上縣城,城周不過六七裏,僅有東南西北四門,四周無險可守。如果不是梁軍連丟楊劉和須昌,汶上的位置也不會顯得如此重要。在城防工事薄弱的當下,今天的決戰將是一場野戰。
    將近四萬人的唐軍部隊黑壓壓的一大片連著一大片,李存勖看著眼前孤零零的小城,不禁喜從心起,他指著前方道:“離日落大概還有一個半時辰,待會趕緊搞定‘廳子都’那丁點人。說不定我們還能趕在日落前進城吃飯呢!”
    說罷,李存勖哈哈大笑,諸將紛紛附和。
    雙方除了軍力對比懸殊,符彥卿也傳來了青蓮幫願意投降的消息。一切都是利好,由不得李存勖不誌得意滿。
    “斥候剛剛回報,王彥章把兵力分別布置在北、東、西三門,王彥章守北門。梁兵人少,除了殊死纏鬥,他們沒有別的方法!至於張漢傑那裏,能有兩千人跟他跑回開封算他本事!”李嗣源信心滿滿的向李存勖匯報。
    “唐軍必勝!”李存勖大喝道。
    “唐軍必勝!唐軍必勝!”眾將士紛紛歡呼大喝,聲震寰宇。
    王彥章領著昨晚來投的一千兗州兵陳兵於北門兩百步以外。兗州兵帶頭的叫李仁恕,李仁恕二十來歲,血氣方剛。他本想和王彥章同生共死,但被後者說服了要忍辱負重。王彥章單騎獨出,看著滾滾而來的唐軍,即使一個人,他也要力戰到底。
    王彥章的坐騎名叫“留白”,全身黑毛唯獨“四蹄踏雪”,千軍萬馬迎麵撲來也沒有受到驚嚇,絕對的特等戰馬。王彥章坐在馬上,雄姿勃發,手提名震天下的“鐵槍”,一人一馬一槍,予人一夫當關的錯覺。
    除了一萬後衛部隊壓陣,唐軍也兵分三路撲向三道城門。
    北門戰場。
    兵法有雲,十則圍之。九千唐軍步騎對陣一千梁軍步兵,甫碰麵唐軍就展開“雁行陣”鋪天蓋地把梁軍半月形包圍在當中。唐軍將領在李存勖帶領下排眾而出,與王彥章隔了約五百步遙相對峙。
    “汝軍心已散,敗勢已成。良禽擇木而棲,王鐵槍何不棄暗投明?“李存勖喝到。
    王彥章拱手行了個禮,大聲應道:“感謝唐主照料我家人多時。但如果要降,八年前魏博兵變時我王某人就該降。今日一戰勢所難免,隻是不知唐軍裏是否有人敢下場和王某玩幾手?”
    “什麽?大言不慚!”
    “開什麽玩笑,我們一人射一箭加起來就九千多支箭,足夠把你射成篩子。”
    “堂堂第一宗師居然要以大欺小和我們單挑?”
    “我就不信車輪戰不把你老小子累個半死!”
    .......
    名震天下的王彥章下戰書單挑,唐軍一方頓時炸了鍋。
    李存勖舉起右手,等眾將停止喝罵後再回話笑道:“王鐵槍堂堂天下第一宗師,想單挑以大欺小嗎?兵不厭詐,現在的局麵可是我方運籌帷幄的結果。王將軍還是再考慮一下朕剛才的提議為好!“
    王彥章斬釘截鐵喝到:“我的意思是我一個人,你們隨便上,來多少個都沒問題,還聽不懂嗎?”
    李存勖身後的高級將領少說也有近百人,雙拳難敵四手,何況以一擋百?即使王彥章是天下第一宗師,口氣也未免太托大。單是麵子問題都足夠每個唐軍將領義憤填膺、爭相請戰。
    王彥章的提議對李存勖來說也是一樁劃算買賣,除了能減少傷亡,也大增活捉前者的機會。稍加思索,李存勖轉身對著左側的將領說道:“你們幾個打頭陣。”
    “喏!”
    六騎在唐軍士兵喝彩聲中飛奔而出直衝向王彥章。
    “步軍都指揮使萇從簡,見過王鐵槍!”萇從簡善使長槊,好勇鬥狠,其自詡即便是梁軍裏最善使槊的“戰棹都”在他麵前也不過是花拳繡腿。
    “馬軍都指揮使安從進,見過王鐵槍!”安家為大族,安從進和安重榮既是十阿兄的成員,安從進更是三衙裏的高級武將。
    “馬軍都指揮使武漳,見過王鐵槍!”武漳曾率十數部下斬首千餘梁軍,三國時代的“錦帆賊”甘寧也不過如此。
    “馬步軍都指揮使翟璋,見過王鐵槍!”翟璋外號“虎癡”,勇力可比三國時的許褚。
    “馬步軍都指揮使劉在明,見過王鐵槍!”劉在明是桀燕王劉守光舊部,在以前的幽州武林,數他和李嚴、高思繼三人名氣最盛。趙德鈞、元行欽和馮道在其麵前不過是後起之秀。不過今時不同往日,馮道、趙德鈞如今的名氣已經勝過劉在明。
    “帳前步軍都指揮使張廷蘊,見過王鐵槍!”張廷蘊就是張文萱的父親。
    六人赫然是唐禁衛六軍的最高指揮,代表著唐禁衛軍的最高戰力。其中萇從簡和武漳在爭奪德勝北城和南城的夾河戰役裏吃過王彥章的虧。六人剛報完名號,已奔至王彥章身前五十步,決戰一觸即發。
    天下三大宗師,分別是王彥章、梁震、錢鏐。錢鏐雖貴為吳越國王,但是奉朱梁為正朔,名義上是朱梁的臣子。梁震寄居於江陵,江陵是朱梁的南方重鎮。在諸國林立的當下,所謂天下三大宗師全部出自朱梁!一直以來,唐、蜀、楊吳三國都不承認這個榜單。但如今朱梁滅國在即,假如王彥章被擊敗了,三大宗師的榜單自然會空出位置。自認有實力登榜的高手都蠢蠢欲動,禁衛六都指揮使當然不例外。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唐軍將領估計會樂於承認這榜單,畢竟榜一的王彥章已經是甕中之鱉,收拾了他,以後還不輪到唐軍的人霸榜嗎?
    “很好!”王彥章冷眼看著六騎。黃昏將近、斜陽如血。不自覺中,過去的回憶自然在腦海裏升起,迷茫中,他似乎看到當年虎踞在長安城頭的衝天大將軍黃巢,當年黃巢可是多麽雄姿英發、不可一世!恍惚間,王彥章似乎又回到了40年前的上源驛站,那時朱溫和李克用還是同一條戰壕裏的戰友!一個尋常夜裏,朱溫突然發難把李克用及其親信全圍在上源驛裏企圖致李克用於死地。槍林箭雨中,李克用軍傷亡慘重,親信大將死傷逾半,但李克用本人卻逃出了生天。也不知道當時僅16歲的李嗣源當時是如何救出李克用,反正李嗣源在這一役後迅速崛起,成為了王彥章一生的宿敵。事過境遷,王彥章的老搭檔楊師厚已經作古,李嗣源卻有郭崇韜在旁協助,此消彼長,王彥章自覺意興闌珊。
    ......
    傷感,是‘一以貫之’心法的大忌,現在也不是傷感的時候。
    “喝!”王彥章一聲爆喝,輕夾馬背,多年的老拍檔“留白”和主人心意相通,右蹄提起再重踏大地。
    “轟!隆!”
    氣機交感鎖定,領域之力脫韁而出。方圓三百步的地麵似乎輕微隆起。
    王彥章顯然是使出了他的領域,武人的最高境界——吾為天下。範圍如此之廣的氣機威壓,也隻有王彥章能辦到了。
    隆起的土地稍稍阻礙了禁衛六軍都指揮使的前進。
    “留白”一聲長嘶,脫兔般衝入敵陣。
    除了安從進稍稍年輕,其餘禁衛六軍都指揮使年紀大都在四十上下,體力精力均處在巔峰期。六人的武功修為均達一等一境界。若單打獨鬥,六人自問任何其一都不是王彥章對手,但以六敵一,車輪戰之下,他們還是信心滿滿,即便萇從簡和武漳在王彥章手上吃過虧。
    “留白”爆發力驚人,眨眼間已跨越五十步。加上威壓之力,王彥章從容殺進六人中間,鐵槍揮出,使出最適合以少打多的招式“孟母三遷”。一招三式,兩招六式,同時刺向六人。
    “bang!bang!bang!”
    長兵相接,王彥章幾乎在同一時間和六人各換了一招。眼見王彥章直線殺入,久經戰陣的六人已有默契展開陣勢要把對方圍在陣中,誰知道“孟母三遷”除了是武功招式也是極其高明的輕功身法,說時遲那時快,在人馬合一的巔峰狀態下,“留白”再度加速轉向,王彥章突然閃至到翟璋身後,王彥章反手就是一刺,“鐵樹開花”!
    翟璋人高馬大,好勇鬥狠,年青時喜徒手與虎搏鬥,故外號“虎癡”。如今年近四十,在禁軍六都指揮使中年紀第二年輕,其一身外家橫練硬功已達化境,擅使刀盾。眼見王彥章鐵槍刺近,翟璋不驚反喜,舉長盾格擋同時揮刀,準備給對方來個連消帶打。
    “糟了!”看到此景,唐軍大陣中的李從珂不禁歎了一句。
    李從珂就在李存勖身旁,後者不禁瞟了前者一眼。
    “哇!”
    槍和盾的交擊聲遠不及翟璋的慘叫來得強烈,在鐵槍止刺穿長盾的同時,長盾片片碎裂,部分碎片還射向了翟璋,其中一片小碎片還奪去了翟璋的左目。至於翟璋的坐騎則更慘烈,翟璋無處卸力,隻能把入體的勁力往坐騎身上卸,翟璋的坐騎直接癱軟在地。
    其餘五人不禁臉色鐵青呆在原地。
    留白這時才悠悠轉過身,王彥章看著五人,輕鬆道:“人多不代表可以輕敵,硬拚?憑你們幾個是拚不過的!“
    “王彥章剛才那招‘孟母三遷’分明是借接觸借去了六位都指揮使的勁力,借力同時他應該還察覺出翟璋專修外家功夫,內功修為在六人中最弱。所以王彥章才會第一個選擇向翟璋動手,六個人的勁道加上爆發極高的‘鐵樹開花’,翟璋能不死就已經謝天謝地了。除了能以一打多,極高明的武功身法,還是極巧妙的借力之法,果然是‘孟母三遷’!”李從珂身旁的一位年青小將歎道。
    小將的站位能在李從珂身旁,其實力不可輕視。
    李從珂打量了一會對方,暗歎後說道:“光輔,你能把王彥章的招數如數家珍,王彥章又何嚐不懂摸我們的底?他是算準了翟璋會和他硬拚才找翟璋開刀的,憑翟璋的魯莽,功夫再高兩籌照樣是這結果。王彥章留了一手不殺翟璋,大概是想拖延時間,不過翟璋傷得不輕,功夫進境應該到此為止,不可能再有突破了。”
    “耗!”仿佛停頓了的時間在萇從簡的低喝中從新流轉。簡單一個字其餘四人馬上明白當中含義。正麵剛不過,就和對方打遊擊消耗對方體力。萇從簡畢竟是禁軍裏的老大哥,盡管他早在王彥章手上吃過虧,也絕不是能輕易再被擊敗的人。
    五人抖擻精神,對王彥章再度合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