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書癡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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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南征以來種師道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就是西軍的信仰或者是價值觀問題。在延安府的時候,種師道提出為了一場富貴而戰。為了“富貴”西軍似乎有了主心骨,在江南削瓜切菜一般的取得了一場場的大勝。可是麵對杭州百姓的哀嚎,他有些迷茫。哀嚎的大多數都是富貴人家,但是普通老百姓會支持西軍嗎?種師道也不敢確定,在大軍行動的時候,他盡量約束西軍,讓他們不擾民,但是烏鎮決戰到時候,曆天潤還是讓當地的漁民救走了。
    看到這個朱道榮能無懼死亡來保護這一屋子圖書,讓種師道非常的感興趣,這是一種什麽信仰呢?如果能夠找到西軍大多數人都能夠接受某種信仰或者價值觀的話,西軍的戰鬥力一定能夠站上一個新的高度,就先當年毛爺爺帶領人民戰勝武裝到了牙齒的敵人一樣,那支無敵的軍隊戰鬥力很大程度上就是來自一種崇高的信仰。但是現在西軍這種打仗就是為了發財的價值觀,可能麵對江南的方臘的軍隊來說還可以對付,但是未來麵對北方強敵的時候,西軍能否如現在一樣戰無不勝呢?種師道一點信心都沒有。
    種師道決定要找到這朱道榮的信仰來源,於是問道:“不燒你的書,但是有幾個問題我要你如實回答。”
    朱道榮一聽種師道說不燒他的書,立刻來了精神,根本就不顧已經架在他脖子上的刀,站了起來回道:“你問吧!”
    種師道問道:“你也是朝廷命官,因何從賊?”
    朱道榮一聽,又有些急眼。他瞪著雙眼,張著大嘴半響才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我,我……”
    種師道看著朱道榮心急如焚的樣子,知道這個問題問道他的痛處了。
    朱道榮緩了半天氣,才說道:“我是讀過聖賢書的,禮義廉恥我還是知道的。怎麽能夠從賊!這個宅是我家的,被他們強占了的,我是拚死才保護下這些書的……”
    聽完朱道榮講述,種師道才聽明白。原來朱道榮家是杭州城大錢莊的掌櫃,家資豐厚。他的錢莊在杭州專做海商的生意。宋朝時中國古代航海外貿做的非常好的一個時代。北宋末年杭州、泉州、福州、廣州都是海商雲集的地方。海商風險大、利潤也高,他們買賣貨物都需要大量的金錢周轉,這些地區專門服務與海商的錢莊也就營運而生。
    朱道榮對經商沒有一點興趣,偏偏愛書如命。可是他讀書讀偏了,對寫經略文章毫無興趣,偏偏喜歡研究書中提到的稀奇事物,所以科舉之路也不順。後來其父花錢給他在朝中買了一個講經博士的閑官。前年朱道榮的父親去世,根據朝廷的製度,父親去世應該在家守孝三年,稱之為“丁憂”。
    朱道榮是家中的獨子,可是對家裏的買賣一竅不通,回到家中“丁憂”後就一門心思的尋找各種的書籍,而且建了這個“藏書樓”。家裏的買賣就交給了管家打理,雖然沒有以前興盛了,但是也還過得去。一年前方臘大軍打到了杭州,杭州大小官員棄城而逃,他本來也有逃跑的機會,但是就是舍不得自己辛苦幾十年積累的這一屋子的書。隻好把母親、妻子、孩子托付給了自己的管家,而他就留在了杭州。
    起義軍進得杭州也是燒殺劫掠一番,他們家的宅院和錢莊讓起義軍的方肥看上了,直接就搶走了。不過巧合的是方肥做海商的時候也跟朱道榮的父親做過生意,另外他也想顯示自己跟起義軍的其他大老粗不一樣,所以沒有難為朱道榮,讓他在宅子裏管理書籍。
    種師道聽了朱道榮的講述唏噓不已,這個人為了書籍居然拋妻棄子!這書中到底有什麽東西支撐著他的精神呢?想到此處,種師道問道:“你為何如此愛書?”
    這一問倒把朱道榮給問住了,在他心中愛書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至於為什麽,自己從來沒想過。他考慮了好一會才說道:“書嗎,總歸是傳播聖人之道,教化萬民。還有書中自有黃金屋……”說著說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連自己都不自信了。要說書能傳播聖人之道,教化萬民這杭州城先後經曆起義軍和西軍的劫掠是何道理!“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千鍾黍”,可是自己的萬貫家財現在都已經散盡,而且還弄了一個“從賊”的嫌疑。
    種師道笑道:“咱們就去看看這些教化萬民的東西。”
    種師道等人進入到了藏書樓,朱道榮在一旁緊緊跟隨,生怕種師道等人弄壞了圖書。種師道進得書樓,三層高的書樓密密麻麻的擺滿了各種圖書。難得但是這個朱道榮居然像現代的圖書館那樣把各種書籍分門別類的擺放,看來這個朱道榮真的花心思了。隻不過這裏的書過於多了,有些圖書都落上了灰塵。
    種師道走到格物致知類的圖書就走不動了,因為他知道這些圖書裏有豐富的這個時代的人能夠接受的物理和化學的知識,如果能夠將這些知識整理加工成體係,一定能夠促進這個時代工業的發展。這屬於基礎性學科研究,種師道覺得朱道榮倒是能夠做這個研究。而研究的成果可以讓魏定國、單如圭等實現。
    他隨手拿起一本《夢溪筆談》來,吹了吹上麵的灰,道:“這個《夢溪筆談》是我朝沈括所著,集自墨家以來格物致知學說於大成,實在難得。”
    朱道榮沒想到種師道對書籍這麽了解,於是來了興趣,道:“沒想到彝叔如此懂書,到讓小人刮目相看了。”
    種師道把在烏鎮得到的戒嗔給他的小冊子拿了出來。在行軍的過程中,種師道隨身攜帶這個小冊子,不時的研究,而且還用自己的知識對這個小冊子進行標注,有時候還修改一些其中的錯誤,或者添上一些他後世的來的知識內容。最後種師道在這個新編的個小冊子的封麵讓提了四個字“物理集注”。
    種師道把這個《物理集注》小冊子遞給了朱道榮,道:“我這裏有一部書,你看看奇也不奇。”
    朱道榮接過書來翻了幾頁,就被其中的內容驚呆了,他道:“這是誰寫的書,尤其是這個集注,非大賢人不能做。”
    朱道榮的話讓種師道非常的受用,此刻種山回答道:“這部《物理集注》更是出於我家老爺之手。”
    朱道榮一聽十分激動,立刻跪在地上不住的向種師道扣頭,道:“沒想到大賢人就在本朝,我能得見賢人真是三生有幸。小的有一件事情晴大人務必答應。”
    種師道回道:“我也不是什麽賢人,有什麽話你就說吧。”
    朱道榮道:“請大人務必將此書借與我三天,讓我抄寫一部,我隻是自己研學,絕不外傳!”他看種師道沒有回話,又立刻追加了一句,道:“如果大人不答應,我就長跪不起!”
    種師道看著朱道榮,半響無語,他真的不知道這個人是怎麽想的,他說道:“你還不外傳!書寫出來就是給人看到,我看你這一樓的書如果僅僅藏在這裏也沒有什麽用。”種師道看朱道榮好像沒有什麽反應,繼續說道:“書寫出來就是讓人看的,藏起來有何用。比如這部《夢溪筆談》裏麵記錄了多種可以造福百姓的技法,可是這樣的書束之高閣,不能流傳於世又有何用。我這部《物理集注》還沒完成,如果完成我一定印刷萬冊,讓他流傳於世造福世人。”
    朱道榮聽了種師道的話如同醍醐灌頂一般,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藏書樓的“藏”字有多可笑,他也似乎找到了新的努力方向,他對種師道說道:“大人教訓的是,我願意將這藏書樓拆了,把書籍刻板印刷,讓他們流傳世間。不過刻板印書耗費頗大,我家產盡失……這,能否……”朱道榮想跟種師道借錢,卻又不好意思說。
    種師道笑道:“這《夢溪筆談》中就記載有活字印刷之法,隻是這書流傳不廣,無人鑽研。這書中記載的泥活字印刷發確實不實用,但是我有鉛活字印刷之法。比雕版印刷便宜數倍。如你願意追隨與我,我將在延安建立一座圖書館。專門印製各種圖書,並且將圖書借閱給百姓閱讀。”
    朱道榮聽了大喜道:“大人簡直是大聖人,小人必然跟隨。隻是西北讀書認字人少,要想讓更多人讀書,還需開設一座學院。”
    種師道原本想請戒嗔幫忙做這些基礎學科的研究,但是戒嗔拒絕了。今日見朱道榮答應,不禁心中高興。道:“都依你。我自會建一座帶書院的圖書館,你就兼任圖書館館長。而且我還有一套漢字拚音之法,可以讓人迅速識字。隻是最近公務繁忙,無暇整理,屆時一並傳授與你,你整理出來助人識字,這才是教化萬民的大計!”
    朱道榮聽說有這個漢字拚音之法,書癡的毛病又犯了,他急忙說道:“世間如果有此妙法,不如現在傳授於我!”
    種師道喜歡這個朱道榮的執著盡頭,再加上他也對查抄提不起興趣,於是就開始教授起朱道榮漢語拚音了,隻不過他給把名字改成了漢字拚音法了。
    種師道專心講授拚音之法,朱道榮也學的非常投入。樓外嘈雜的查抄的聲音仿佛也逐漸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