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二姐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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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不覺,來到大明已經兩年多了,去年年底,朱誠盤算一下自己的資產,糧食有一百五十多石,夠大家吃一年半,銅錢七十多貫,而今加上堃三新進的三畝二分水田,總共就有八畝二分水田了,小地主不是,但富農應該是算一個吧,特別是在湘鄉這種小地方。
    家中有糧,心裏不慌,再增加堃三和朱二姐,也是可以養活,而且每個人都會創造價值。
    朱二姐雖然在家裏有好吃懶做的壞名聲,主要是不幹農活,不幹重活,還眼高於頂,但也不可能沒有優點吧。
    有句話叫“女子無才便是德”,李清照都被人詬病,何況湘鄉這種鄉下地方,在鄉下哪有女孩子讀書識字的,除非你是大家閨秀,至少要是地主或商人的女兒吧,或者家裏有讀書人,至於農民的丫頭會識字,那幾乎是鳳毛麟角,農家的女兒,勤快,會做農活,會做紡織,就是好樣的,其他都是浮雲。
    偏偏朱二姐就是這個特殊的存在,雖然是農民的女兒,卻是機緣巧合在親戚解安那裏旁聽了幾年功課,然後又經過自己的自學和不懈偷懶,終於混成了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任何事情不願幹,不會幹的懶鬼,隻要是家裏有重活,累活,出去要曬太陽的農活,她都能找個理由不去做,你打她,她不反抗,罵她,她也不吭聲,每天就是躲在家裏不出去,每天都是沉默寡言,拿著幾本書,翻來覆去,生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據後麵朱誠了解,朱二姐為什麽離家出走,跑到這邊來,原因竟不是很多人(包括朱誠)所想的,不是來混吃混喝,不是躲避母親催婚嫁人,也不是逃避家裏無休止的農活,鄰居無休止的非議。
    朱二姐的思想境界沒有這麽低俗。
    她是來尋找桃花源的,尋找一個男女平等的新世界。
    好熟悉的話語,朱誠最怕女的說“男女平等”了,果然熟悉的人,熟悉的強調,領先世界幾百年。
    話說朱案過年回家休假,帶了大大小小,各種起陸製造土特產回家,還帶回了三百六十文錢,可是把她娘樂壞了,一個才十一歲的小子,在外麵打拚一年,單單瘦瘦出去,結結實實回來,臉上不再皮包骨,臉頰都是肉,眼神也不是之前的黯淡無光和麻木,神情間充滿自信和光芒,與之前的唯唯諾諾,形成了鮮明對比,看來在外麵沒有吃什麽苦,還有這麽多東西帶回家裏,這很得東家照顧,真是有出息了。
    與同齡的夥伴相比,朱案確實是爭氣了,不僅能養活自己,還能反饋家裏了,不像某個賠錢貨。
    朱二姐看到弟弟在外麵過得好,心裏也是很替弟弟高興,隻是弟弟後麵的牛越吹越大,她就很不滿,想要戳破他的牛皮。
    朱案小孩子心性,喜歡在家人麵前炫耀自己在外麵過得多好多好,也可能是讓家人安心,為了讓家人吃飯時多夾點肉,多吃點好菜,就說自己肉都吃厭了,經常吃(確實在吹牛),這個朱二姐還可以理解,可以忍著不揭破,到後麵,他竟然說自己已經是個讀書人,還跟著東家學過四書五經(這毛病是向鍾南學的),朱二姐這裏就不能忍了。
    於是,朱案當麵就被朱二姐鎮壓了,那你這個“讀書人”就背幾句四書五經讓娘和姐姐聽聽。
    朱案這就抓瞎了,他隻是偶爾聽朱誠念叨過,哪裏會背?朱誠從七月開始立誌讀書,經過努力,七月讀完《大學》,《中庸》,八月讀完《論語》,九月讀完《孟子》,十月看《詩經》,《尚書》,十一月讀《禮記》,十二月鑽研《周易》,每本書都隻是囫圇吞棗,過一遍而已,像《詩經》,《尚書》裏麵很多生僻字,都不認識,隻能讀半邊字,亂讀,至於四書五經裏麵有很多句子的意思,典故,根本就看不懂,太微言大義,太晦澀難懂了,沒有老師專門的,有係統的傳道受業解惑,朱誠根本就看不懂,所以朱誠不可能“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根本就不曾教過南山上任何一個人四書五經,隻是經常念叨,想把它們記熟一點,看以後能不能讀書百遍,其義自見。
    好吧,朱案,雖然這裏是說了一句謊話,被沒有良心的二姐拆穿了。
    但是為了挽回麵子,也是為了使母親更驕傲,他就自豪的告訴母親,我朱案會識字,算數了。
    朱二姐不相信弟弟的吹牛,從房裏找出了金貴的筆墨紙硯出來,寫了兩個字要弟弟朱案認,隻見上麵兩個大字“讀書”,朱案表示不認識,沒有學過這麽多筆畫的字,老師沒教,好一個甩鍋能手。
    朱二姐也不急,既然你剛才還自稱讀書人,那就把“讀書人”三個字寫出來,看到沒良心的二姐步步緊逼,朱案隻能硬著頭皮,絞盡腦汁努力回想,一會兒,還真被他默寫出來了,看到朱案拿筆的姿勢,手寫的兩個殘體字“讀書人”,而不是“讀書人”,朱二姐還是有點欣慰,至少有點進步,寫對了一個,另外幾個就算他自己做的記號吧。
    本來朱二姐都打算放過自己的弟弟了,畢竟過年了,一定要開開心心,皆大歡喜,自認為“讀書人”的姐姐還是要有點氣量才是,沒想到,自認為蒙混過關的朱案還不知悔改,繼續“騙人”。
    按照他的吹牛,跟他一起幹活的,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要會識字算數,不學的話,東家就不高興,誰學得不好,成績最差,就罰誰,幹最苦,最累的活。誰學得好,就幹最輕的活,東家還不敢罵他,陳大就是如此,懶得要命,幹最輕的活,東家還要處處維護他;還有個啞巴,是個女的,話都不會說,天天拿著紙和筆跟人打交道……
    老娘聽了兒子的話很高興,兒子過得好,她就很開心,不管真假;二姐聽了弟弟的話,就很生氣,才出去一年時間,曾經那個老實巴交的小孩,就一去不複返了,滿口大話,謊話。
    二姐質疑,既然你東家這麽好,又是好吃好喝,雞蛋,豬肉經常吃,那他賺什麽?又是教你們讀書識字,不學習就罰,那他圖什麽?還什麽女孩子,啞巴都要讀書,女孩子讀書有什麽用(好狠,連自己都不放過)?他又不是你們的親爹,哪有這樣的東家,聽都沒聽過?
    對於二姐的四連問,朱案還真不知道怎麽回答。
    別人的長工能吃個幹飯,吃個半飽就是個好東家了,而我們的東家,一日三餐讓我們每個人都吃飽,還隔三差五會有雞蛋和豬肉,我們幹的活也並不比別人幹得重,幹得累,大家都是老弱病殘,那東家不虧本了嗎,根本就沒得賺?
    朱案疑惑的望著二姐,繼續思考。
    天天逼著我們讀書,又是圖什麽呢,讀的書越多,人就越懶,陳大不就是如此,連女孩子都要讀書,啞巴都不例外,女孩子讀書有個鬼用,麵前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朱案掃了一下二姐,女子無才便是德。
    第四個問題,朱案肯定不是大家的親爹,而且,跟大家一點親戚關係都沒有,但為什麽對大家如此好呢,仔細想想,至少方圓十裏,沒有聽過這樣的東家。
    難怪二姐不信自己的話,母親應該是裝出一副沒什麽疑問的樣子,要是一年前,別人說介紹一份這樣的活計給我,說東家是這樣待長工的,他肯定扭頭就走,我朱案雖然年青,沒有見識,但是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哪有這樣的東家,騙鬼去吧!
    但是,這次我還真說的不是假話啊!朱誠就是這麽待大家的,在起陸村南山,大家覺得理所當然的事,怎麽下了山,就好像是假的呢,難道是另一個桃花源,是幻境,是鬼怪,一切都是虛假的,自己的臆想。
    以前朱案還真沒這麽想過,因為一年來,就是這麽自然而然,這麽過來的,隻要幹活,就能吃飽,沒有打罵,沒有人真正欺負誰,必須讀書,必須講衛生,必須排隊,必須天天訓練……一切由很新穎,到日趨麻木,然後習以為常,已經毫不在意了。
    但說出來,就怎麽感覺這麽假呢,連一年前的自己都不會相信。
    如果再回到一年前那種累死累活,又吃不飽的生活,朱案肯定不幹。
    朱案找不到答案,希望得到別人的解惑,可是看到“聰明”的二姐,朱案相信除了懷疑,找不到其他答案。
    看到自己的弟弟臉上的疑惑,迷茫,不解,就是沒有謊言被拆穿的懊惱,尷尬。
    朱二姐也陷入了疑惑。
    弟弟不可能演技這麽好,如果不是演戲,那麽,隻有一種可能,他說的話是真的。
    知弟莫若姐,十幾年的朝夕相處,弟弟是什麽性格還是一清二楚的。至多說點大話,稍微誇張一點,但無中生有,謊話連篇,他還沒有這個水平。
    想想,如果弟弟說的是真話,那種可能,又怎麽可能?哪有這樣的人?哪有這樣的事?特別是女孩子都要被逼著讀書,這還是鄉下地方,不是城裏的官宦之家,書香門第,隻是相隔不遠的起陸村,她還在那裏待過幾年,窮鄉僻壤,跟這邊沒什麽樣,村裏識字的就解夫子一家。
    好像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可,越是不可能,怎麽就感覺弟弟不可能這麽愚蠢的造假,說謊啊。
    想到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每天不要幹農活,就有好吃好喝,讀書越好,越有地位,有一個和藹可親的老爺爺天天逼著大家讀書,好吃好喝供應,還有女孩子陪著一起讀書,再也沒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拿起書本,沒人罵你,沒人說你,就希望你多讀書,讀好書……
    這麽好,哪有可能?
    但是,萬一呢?
    於是就有了朱二姐離家出走的誘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