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2] 計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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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日,東京某處。場所與名稱都沒公開的會議室裏,集結了統括國防陸軍情報部黑暗麵的副部長與各課課長。
國防陸軍情報部秘密幹部會議。這場會議不定期也不公開。是認定某些事態需要處理時召集陸軍情報部幹部進行的非正式集會。這場會議的舉辦,顯示情報部認為當前發生這種緊急事態。
不過目前在國內沒觀察到外國武裝勢力入侵,或是企圖顛覆國家的破壞工作正在進行。和過去的案例相比,他們這次聚會要討論處理的問題隻是小事,不符合秘密幹部會議召集的原則。
「我想各位已經知道,不過重新整理狀況吧。」
首先開口的是這場會議的主辦人,陸軍情報部的秘密副部長犬飼。他直到去年是防諜十課的課長。「十課」的意思不是防諜部門的第十課,而是和陸軍情報部密切合作的師補十八家──十山家直接搭檔的部門。
此外,十山家和十師族的十文字家同為前第十研的成功案例。相對於為了迎擊飛彈或機械化部隊而開發的十文字家,十山家是為了在防線被突破之後防衛重要設施或是護衛重要人士。基於這個職責的性質,在二十八家之中,他們和國防軍中樞的關係最為堅定。
「昨天,十師族七草家的長女向na大使館申請簽證。目的是訪問前加拿大領地溫哥華的政治團體。同行者是魔法人聯社職員遠上遼介。這個人的老家是前第十研的失數家係。」
沒有發問的聲音。如犬飼所說,這是已經共享的情報。
「如各位所知,沒有法令禁止平民出國。不過從國防觀點來看,魔法師出國隱含許多潛在性的問題,因此要求魔法師自製避免出國。」
排列成口字形的桌子各處發出讚同的聲音。
「然而這次,七草家長女與遠上遼介像是嘲笑至今的慣例般,公然企圖前往美國。而且完全沒找政府或軍方諮詢。」
「這個魔法師是七草家的直係,這一點也很麻煩。」
這段發言來自犬飼以前的直屬部下,他在犬飼晉升為「暗地裏的」副部長之後,成為防諜十課的課長。
「這正是問題所在。」
犬飼大幅點頭。十課新任課長的發言是順著前直屬上司的意思。
「在十師族之中,七草家尤其和政府與國防軍采取合作的立場至今。有時候甚至把政府的得失擺在魔法師的得失前麵。七草家的長女如今和『那個』四葉家聯手違抗政府的方針。這樣下去可能會演變成非常嚴重的事態。」
「這件事的背後隻有四葉家在操控嗎?」
插話詢問犬飼的是陸軍情報部第一課的恩田課長。犬飼與恩田直到去年都是同級的課長。年齡也相近,可以說是勁敵。隨著犬飼晉升副部長,恩田從特務一課調到第一課。雖然形式上是被犬飼搶先,不過「暗地裏的」副部長正如其名不會在台麵上活躍,相較之下,第一課有很多機會代表情報部進出陸軍參謀部或是統合軍令部的參謀總部,是情報部之中最接近「台麵」的部門。犬飼與恩田實際上是誰領先還很難說。
也基於這個原因,所以兩人相處有點尷尬。不過直到去年都是合作多於對立,真要說的話算是良好的關係。
「那麽,恩田課長是怎麽想的?」
犬飼以問題回應問題。
「司波達也設立的魔法人聯社,幹部名單是代表理事司波深雪、常務理事司波達也、理事東道理奈。這個東道理奈原本是美國人,歸化前的全名是安潔莉娜·庫都·希爾茲。我想您應該知道,她是前十師族重量級人士,已故九島烈前少將的侄孫女(弟弟的孫女)。」
「我當然知道。補充一點,安潔莉娜·庫都·希爾茲很可能是那個安吉·希利鄔斯。」
室內的氣氛動搖了。犬飼說的內容,從以前就是這些會議成員的共通認知。不過na的國家公認戰略級魔法師即使是表麵形式卻歸化日本,對於情報部的幹部來說是很難心平氣和當成耳邊風的可能性。
「na的『使徒』潛伏在國內──不對,不算潛伏嗎?」
明知有潛在的威脅卻被迫置之不理,這個現狀使得恩田自嘲般微微一笑。此外「使徒」是國家公認戰略級魔法師的通稱。
「總之,她是天狼星的可能性確實是不能坐視的風險,但我想說的不是這件事。」
恩田稍作停頓喝口水。
「所以是?」
犬飼性急催促他說下去。
「恕我失禮。安潔莉娜·希爾茲在歸化時成為東道青波閣下的養女。副部長知道東道閣下這號人物嗎?」
聽到恩田這麽問,犬飼板起臉。
「……是『元老院』的大老。」
他的聲音沒能完全隱藏情緒,透露出「我疏忽了」「太大意了」的慌張,以及被恩田點出這個事實的懊悔。
場內產生一陣小小的騷動。聆聽眾人竊竊私語的聲音就知道,不認識元老院的人占多數。聚集在這裏的是陸軍情報部課長以上的階級,但即使是這樣的他們也大多不認識。元老院就是如此貨真價實的「陰」之組織。
「成為東道閣下養女的前美國人任職的魔法人聯社,派遣職員前往na。我不認為東道閣下不知道這件事。這麽想就可以理解四葉家與七草家為何輕忽至今的慣例吧?」
犬飼沒有附和也沒有反駁。
麵對臉色凝重的犬飼,恩田看起來毫不畏懼,反倒以輕快的語氣說下去:
「我認為四葉家或七草家的態度不重要,元老院的意向正是這件事的關鍵問題。準許魔法師前往美國是元老院全體的意見嗎?還是東道閣下個人的想法?」
「必須先確認這一點嗎……」
犬飼承受恩田的視線,不情不願地開口。
「是的。」
恩田滿意點頭,繼續說下去:
「而且如果是後者,我覺得應該向元老院裏和東道閣下意見相左的大人們請求協助。」
「說得也是。我認為恩田課長的意見很中肯。」
犬飼就這麽一臉不情不願,卻沒有犯下因為私情而扭曲判斷的愚昧過錯。
「話是這麽說,但是以我們的層級,沒資格晉見元老院的大人們。」
「要不要請防衛大臣出馬?」
這句發言不是出自恩田,而是另一名課長。
「那個大臣不可能。」
犬飼冷淡駁回這個提案。現在的防衛大臣是執政黨內部經過論功行賞決定的人物,被評為隻有選舉是唯一的強項,不受武官們的歡迎。
「既然這樣,要不要拜托西苑寺閣下出馬?」
西苑寺是去年退役的前陸軍上將,在現役時代被認為是僅次於總司令官蘇我上將的第二號人物。據說他對政經界的影響力反而更強,卻將總司令官的地位讓給廣受武官支持的蘇我,自己坐上第二把交椅的位子,是當時蔚為佳話的人物。
「我也認為西苑寺閣下適任。就透過部長試著拜托他吧。誰還有其他意見嗎?」
犬飼環視參與會議的成員。
「……副部長。」
片刻之後舉手的是防諜十課的課長。
「假設魔法師前往美國是元老院的意向,這個人肯定也不必是十師族的成員。是不是應該叫七草家當家過來,要求他阻止女兒前往美國?」
「嗯……恩田課長,你認為呢?」
「我沒有異議。假設前往美國是元老院全體的意見,更換人員這種小事,那些大人們應該也不會計較吧。」
「說得也是。」
聽到恩田的回答,犬飼沉重點頭。
「這個任務就交給防衛大臣吧。既然當上大臣,即使隻把這個位子當成跳板,這種程度的事應該還是幫得上忙。」
這種耍大牌的態度與口吻,顯示犬飼在威嚴這方麵還沒達到前一任的水準。
◇ ◇ ◇
陸軍情報部的動作很快。
秘密幹部會議的隔天,六月十六日下午。七草家當家七草弘一被叫去防衛省的大臣室。
大臣室的主人古澤是年紀還不到四十五歲的新生代政治家。以清新外型與犀利口才博得選民的熱烈支持。他本人也有這份自覺與自負吧。古澤大臣以充滿自信的態度迎接比他年長約十歲的弘一。
「……即使您這麽說,但小女沒犯下被限製移動的重罪啊?」
不過,弘一明確拒絕自製出國的要求,古澤的從容因而剝落。
「難道您的意思是說,小女有什麽重大的嫌疑嗎?嚴重到必須限製國民被認可應有的權利,也就是移動的自由?」
對方位高權重,弘一基於禮貌取下墨鏡。
不會映出情感的義眼,以及洋溢著比義眼更冰冷目光的肉眼,從正前方注視古澤。
「不……不是的,絕對沒這種事。」
古澤的語氣下意識變得謙卑。
「不過,魔法師自製出國是從以前到現在的慣例……」
「防衛大臣閣下。」
弘一的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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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打斷古澤的話語。
「您的意思是說,善良國民理所當然被認可應有的權利,魔法師卻不被認可嗎?」
「……沒這回事。」
古澤的立場比弘一強勢。
不過在這個場合,公道站在弘一這邊。
此時此地不能使用源自法令的權力,做為讓弘一服從的手段。
「不過魔法師出國有許多潛在問題,所以各位魔法師至今都是主動自製,這一切將會……」
「大臣閣下。」
弘一再度打斷古澤的話語。
若要以合法以外的權力說服弘一,古澤身為政治家在各方麵仍有不足之處。
「您說的『潛在問題』具體來說是什麽?您認為小女會背叛日本逃亡到na嗎?」
「我沒這麽認為!」
「啊啊,難道您是在關心小女的人身安全嗎?那我認為沒問題喔。她這次去的是治安良好的na前加拿大領地,即使同樣是na,也不會有前墨西哥領地的那種風險。」
弘一朝古澤露出判若兩人的親切笑容。
不過他的獨眼隱含和義眼相同的無機質光芒。
這道非人類的目光向古澤施壓,令他屈服。
官僚與平民。社會立場的優劣十分明確。
不過生物層麵的強弱,和社會地位完全是兩回事。
沒進入直接的鬥爭就正確看透這一點,或許可以稱讚古澤的生存能力優秀。這肯定是身為政治家的重要資質。
◇ ◇ ◇
古澤防衛大臣在七草弘一麵前出糗,使得陸軍情報部大失所望。於是情報部快馬加鞭暗中活躍,企圖挽回局勢。
另一方麵,成為情報部目標的這一邊,對抗的行動也逐漸活絡。
被防衛大臣叫去的當天夜晚,弘一來到東京市中心的傳統日式高級餐廳。這裏是不久之前,達也、將輝與真由美密談的店。真由美上周才被請來這裏,沒想到自己今天也被同一個人請來這裏,弘一感受到某種奇妙的緣分。
「恭候大駕已久。」
被帶到包廂的弘一打開拉門,看見達也站在裏麵等待。達也恭敬低頭,弘一也行禮回應,然後就這麽接受引導坐在上位。
「四葉閣下,謝謝您這次邀約。」
達也坐在正對麵之後,弘一如此搭話。
「不,我才要感謝您在百忙之中專程前來。」
對於「四葉閣下」這個稱呼,達也麵不改色當成耳邊風。
弘一內心有種「期待落空」的感覺,卻完全沒顯露在表情或舉止上。兩人麵對彼此時的態度簡直是「若無其事」的範本。
「首先容我致歉。」
開口這麽說的是達也。
「我拜托令嬡的那份工作,似乎為您添麻煩了。」
「照顧女兒是父親的職責。而且那是舉手之勞,請不用在意。」
「感謝您寬宏大量這麽說。」
達也遞出酒瓶,弘一拿起酒杯。
達也將弘一回敬的酒一飲而盡,再度進行對話。
「老實說,我很意外。」
對於達也這句話,弘一沒問他到底是什麽事。
「是指我反抗防衛大臣嗎?」
不隻是達也,弘一也正確理解到這場餐會要談什麽事。
「是的。我認為七草閣下重視和政府的協調,所以覺得您不太可能答應我的要求。」
說實話,達也事前就透過真由美委托弘一,希望他別屈服於想阻止真由美前往美國的政府與軍方壓力。
「這部分如你所說。」
弘一輕聲一笑。與其說是苦笑更像是假笑。
「但我可不打算盲從喔。會依照時機、場合與對象而定。」
「原來如此。時機、場合與對象是吧。」
達也點頭時的表情沒有半點虛假。
「而且我也覺得這恰巧是個機會。」
弘一像是順帶一提般補充。
「您的意思是?」
達也半附和詢問弘一。
「我從以前就在想,我們魔法師差不多應該停止容忍了。」
「容忍……嗎?」
「是的,容忍。」
弘一依然維持撲克臉,但是從語氣感覺得到些許厭惡。
「司波先生。」
弘一這次不是以「四葉閣下」稱呼達也,而是「司波先生」。
「魔法人沒有足以自立的經濟基礎,所以和多數派的共存不可或缺,您是這麽認為吧?」
或許這是表明他至少在這個場合,並不是將達也視為四葉家的一員,而是視為「司波達也」這個獨立的個體。
「您說的沒錯。」
「我認為這個想法本身是正確的。不過,各種強迫性的『自製』剝奪了魔法人的自立能力,這部分可不能看漏了。」
達也再度回應「您說的沒錯」附和這個說法。
「近代之後的社會因為分工而變得富足。」
「這是古典的經濟思想吧。是亞當·史密斯嗎?」
「不可以小看古典喔。」
弘一不禁失笑。其中沒有挖苦的意思。
「我們提供魔法技能,收取金錢或物品做為代價。這也無疑是一種分工。而且分工會隨著交流範圍的擴增而有所進展。」
「我不太懂經濟學,但是可以理解。」
這不是謙虛。達也不懂經濟學完全是事實,而且現在弘一說的道理,即使沒有特別進行專業學習,隻要稍微思考還是可以理解。
「我認為地理層麵的擴展不保證能帶動經濟規模,卻肯定是一大要素吧。」
而且不必專門鑽研經濟學,隻要觀察世間的動向,也說得出這種程度的理論。
弘一點頭回應達也這段話,別有含意地壓低音調。
「我在想,將魔法師束縛在國內的動機,應該不隻是害怕基因外流。」
「是為了加強對政府的依賴嗎?」
「我認為這並非臆測。」
弘一自信斷言。或許他以某種手段取得了非公開的情報。
「您覺得前往海外是經濟自立的成功關鍵吧?」
「我是這麽覺得的。不隻魔法,國外有某些我們至今無法進入的『市場』。所以我認為這次司波先生派小女去na出差是一個好機會。」
「這是出乎意料的利害一致。」
「是的。既然是為了共通的利害,我們就可以合作。不是嗎?」
「說得也是。」
對於弘一的詢問,達也毫不猶豫點頭。
「不過為了避免誤會,我想預先聲明,我對七草閣下沒有任何心結。」
比方說,達也知道弘一曾經和周公瑾聯手的事實,不過真的沒有因而懷恨在心。
「我也是。我對司波先生沒有任何心結。」
弘一也是能將自己對真夜的情感芥蒂以及對達也的評價分開來看的人。
◇ ◇ ◇
六月十七日夜晚。陸軍情報部副部長犬飼陪同退役上將西苑寺,造訪距離東京都心有一段距離的某間飯店。是從上個世紀(今年是二十一世紀最後一年)就在世界公認最具權威的飯店排行榜獲得頂級評價的超一流飯店。
被帶領到預約的餐廳包廂,確認內部還沒有任何人之後,犬飼鬆了口氣。不隻是犬飼,西苑寺也婉拒了正要拉椅子請兩人坐下的服務生,並肩站在包廂牆邊。
犬飼他們到達十幾分鍾後,主賓來到包廂。雖說超過預定時間,還是比預料的更早到達。推測是護衛兼秘書的年輕女性引導一名老翁入內,西苑寺與犬飼以最敬禮迎接。
西苑寺以最恭敬的遣詞用句,向老翁──元老院四大老之一的樫和主鷹本次專程前來表示歉意,也對他答應麵會表示謝意。樫和以親切語氣回應之後,包括護衛兼秘書的女性共四人就座。
這個國家「陰」的掌權者之一的樫和主鷹是身高一七五公分以上的老紳士。頭發雪白但是姿勢端正,無論站著還是坐著,腰與背都打得筆直,腳步也很穩健。雖然肯定已經超過七十歲,不過抗老的成果使得他皮膚沒有老人斑,皺紋也不太顯眼,是散發溫和又文靜氣息的學者風貌。
犬飼透過西苑寺要求晉見還隻是前天的事。或許隻是行程剛好有空,即使如此,樫和似乎和自身權力不符,是一位很好配合的人物。他沒叫兩人來到自己住處而是希望在餐廳聚餐,也看得出他不喜裝腔作勢的性格。
「所以西苑寺,你想商量什麽事?」
樫和的語氣也沒有違背外在形象。
但是被他搭話的西苑寺,從剛才以最敬禮迎接的時候至今絲毫沒放鬆緊張。
「是,恕在下鬥膽說明……」
西苑寺以這句話開場,向樫和詢問元老院對於真由美這趟美國行的立場。
「以元老院的立場,沒有許可也沒有禁止魔法師前往海外。」
沒得到想要的回答,犬飼略感失望,同時心想這不是最壞的結果而重新打起精神,以眼神委托西苑寺提出更深入的問題。
「……不介意的話,可以煩請大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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