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問室在地下。
    在芬德聯邦首都裏，有座名號叫『卡夏德人偶工坊』的建築物。那是座古色古香的磚砌二層樓房。在附近居民的認知裏，它「生產麵向海外富豪的玩偶」。假如二十四小時注視著出入口，應該會看到全身黑色裝著的異樣男女，不過沒有人會閑著沒事監視平平無奇的寂寥工坊。
    工坊的真麵目，是諜報機構的據點。
    芬德聯邦的諜報機構 ci 的專業防諜部隊『貝利亞斯』——
    其使命是逮捕潛入國內的特工。抓捕威脅到芬德聯邦的間諜，無情地對他們進行拷問。被囚禁的間諜會在數十小時的折磨後吐露祖國的情報。
    今晚也有一位間諜被帶進了審問室。
    那是像牢獄一樣的小房間。
    這裏沒有窗戶。中央放著一張桌子，桌子兩側各放了一隻木製椅子。房間裏的角落還有另外一張桌子，擺放著文具。房間充滿了地下特有的黴味。
    被束縛的間諜垂著頭，深深地坐在椅子上。雙手被放到背後，拷著一副大手銬。
    「……………………肚子餓了。」
    聲音十分嘶啞。
    之後傳來了清脆的腳步聲，進來了一個人。
    「初次見麵，小姑娘little dy。」
    那是位高個子的女性。她穿著有許多褶邊的黑色荷葉裙。眼睛下有深深的黑眼圈，皮膚白得讓人感到毛骨悚然，整體氛圍就像是從恐怖小說的插畫裏蹦出來的人。
    ——魔女。
    這樣描述很恰當。
    「我的名字叫亞梅莉。在業內的名號是『操縱師』。」
    她就是『貝利亞斯』的 boss。
    年齡為二十七歲。盡管這個年齡能算作年輕人，這位女性卻承擔著守護國家的重任。
    她坐在了被抓到的間諜麵前的椅子上。
    「歡迎來到芬德聯邦。歡迎您，小姑娘little dy。」
    「………………」
    「我們的做派是用三種方法來招待造訪這個國家的貴人。予客人以紅茶，予朋友以華夫烤餅，而對敵人，要向額頭送上鉛彈——您是哪一種呢？」
    「………………」
    被囚禁的間諜依舊沉默。
    容貌稚氣未脫，可以算是少女。身軀如野獸般緊致，白發修剪得很短。凜然的雙眸從頭發後麵露出來，能讓人感受到強大的活力。
    ——『百鬼』吉薇婭。
    這是少女的名字。
    在冷冰冰的審問室裏，吉薇婭隻是獨自露出了沉痛的神色。
    亞梅莉用淡淡語調對她說：
    「迪恩共和國的客人——接下來開始審問。」
    ◇◇◇
    ——世界充滿了痛苦。
    被稱為世界大戰的史上最大戰爭已經結束了十年。目睹了戰爭慘狀的政治家們不再依靠軍事力量，選擇了通過間諜壓製他國的方針。
    『燈』是代表迪恩共和國的間諜隊伍，成員是過去培育學校裏的八位吊車尾少女以及『燎火』克勞斯這個本國最強間諜。
    吉薇婭是當中的一員。
    ——審問開始前一個小時。
    她在芬德聯邦的首都休羅的大街上奔跑。
    時間已經過了淩晨一點。霧愈發濃鬱，仿佛在與漸深的夜色相呼應，人稍微遠離路燈就看不到三米開外的地方了。
    她所跑過的菲雷多大街位於流經首都的特勒科河沿岸。這裏林立著無數餐飲店，是個著名的觀光景點。紅色磚瓦的建築物鱗次櫛比，形成美麗的大街。
    路燈之下，吉薇婭正奮力奔跑，不自覺地發出喘息。
    很快，她在高級鍾表店前停了下來。
    這家店建在飲食店之間，使用了玻璃門麵。
    寫有『禁止進入』的膠帶包圍了這一帶。
    附近的路燈像是瀕臨熄滅一般，不斷明滅。吉薇婭背靠著那些光亮，盯著店裏麵看。
    陳列櫃被打破，玻璃散了一地。四處放置的鏡子也被粗暴地打碎，四散在周圍。如果仔細觀察，還能發現牆上留有彈孔。店內所有手表都被收起來了，貨架上空空如也。
    牆上是用紅色的噴漆寫的文字。
    【我等是不死之國的複仇者
    熱情地燃燒吧 沉醉於重生吧】
    吉薇婭露出微笑。她看上去喜不自勝。
    「這是什麽啊。蘭，你真是——」
    店鋪前的路燈忽亮忽滅。
    在背後亮著的光一瞬間消失不見。
    接著，當路燈再次亮起，吉薇婭視野中的人影增加了。
    「您是迪恩共和國的間諜對吧？恕我冒昧，我要把您殺了。」
    女性的聲音在回響。
    吉薇婭急忙轉身，與此同時響起的——是連續兩道槍聲。
    子彈掠過了左臉頰以及右腿。
    吉薇婭察覺到敵人來襲，幾乎反射性地跳向側麵，同時拿出自動手槍。她運用磨練起來的身體能力，嚐試以速射來迎戰。
    「【劇目 8 號】」
    毫無生氣的女聲先一步響起。
    兩隻鐵錘同時從霧中左右出現，同時打中吉薇婭的雙肩。她被向後擊飛，倒在地上，隨即有個堅硬的東西頂在了她的額頭上。
    像魔女一樣麵色陰沉的女性把槍口擺到吉薇婭眼前。
    「…………唔。」
    吉薇婭什麽都沒做出來。
    不止這個女人——吉薇婭被包圍了。
    悄無聲息出現的一群人全方位堵住了吉薇婭的退路。男女二人拿著鐵錘左右夾擊，除他們外周圍還有六個人用手槍指著吉薇婭。抬起頭來還能看到有個男人在鍾表店的屋頂上架著槍。
    每個人都釋出殺氣，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可以在一秒內破壞吉薇婭的要害。
    「更確切地說——」
    站在吉薇婭正麵拿著自動手槍的女性盯著她看。
    「——如果您違背我等的指示，我等就立即殺了您。」
    那人是亞梅莉。
    她晃動著寬大的喇叭裙，舉著手槍。她稍稍向後看了一眼，一副厭煩的樣子皺起眉頭。
    在霧中，燈光正忽亮忽滅。
    「又是亮又是滅的，這路燈真是失態呢。必須在更加鄭重的環境招待客人，否則我等顏麵無存。」
    亞梅莉唾棄地說完，又將手槍頂在吉薇婭的額頭上。
    「說起來——您有接受過拷問訓練嗎？小姑娘little dy？」
    吉薇婭別無選擇，隻能服從她的威脅。
    ◇◇◇
    吉薇婭回想起被捕的經過，握緊了拳頭。
    亞梅莉進入審問室之後，吉薇婭的手銬被人取下來了。但是，她並沒有感覺失去了束縛。與之相對，殺氣充滿了房間。如果吉薇婭稍有反抗，對方就會毫不猶豫地奪取她的性命吧。
    雖然在房裏的隻有亞梅莉和負責記錄的男人，但吉薇婭感受到了更多的視線。
    冷汗流過後背。
    這是她第一次被其他國家的諜報機構逮捕。
    「…………我知道你們。」
    吉薇婭喃喃道。
    「我在培育學校裏聽說過芬德聯邦裏有許多支優秀的防諜部隊，也聽過『操縱師』的大名，說是查辦的專家。」
    「是呀，您知道得很清楚。」
    「但我聽說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
    「我是第四代了。在我們的國家裏，代號是可以繼承的。」
    亞梅莉淡然地說了幾句後，瞪向吉薇婭。
    「那麽小姑娘little dy——客人您在鍾表店做什麽？」
    看來她不打算陪吉薇婭閑聊。
    她的語調抑揚不變，當中感覺不到個人的情感，有些機械的感覺。
    「…………我在找人。」
    吉薇婭咬住了嘴唇。
    「我沒打算危害芬德聯邦啊。迪恩共和國和芬德聯邦不是敵對關係，這是當然的吧？」
    「是呀，我們是一同警戒著加爾加托帝國的同盟國。我們是合作關係呢。」
    「對吧？所以說——」
    「可是呢，客人。」
    亞梅莉站起來一把揪住吉薇婭的頭發。
    「間諜的世界裏並不存在友好。」
    她把吉薇婭的臉砸到了桌子上。
    「——！」鼻子狠狠地撞在桌麵上。
    口裏破了口子，血的味道擴散開來。
    吉薇婭抗議地抬起頭，看到亞梅莉輕蔑地看著自己。
    ——吉薇婭的祖國迪恩共和國與芬德聯邦是同盟關係。
    世界大戰爆發時，世界被一分為二。以加爾加托帝國為中心的軸心國，以芬德聯邦、萊拉特王國為中心的聯合國。被帝國侵略的迪恩共和國追隨了聯合國，經由間諜的活動盜取軸心國的情報，為聯合國的勝利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此後，迪恩共和國就和芬德聯邦一直是同盟。
    不單是政治家公開簽訂的友好條約，在暗中蠢動的間諜也同樣在合作警戒著加爾加托帝國。
    不過，在培育學校裏也教過很多次。
    小說
    在間諜的世界裏，存在合作卻不存在友好。
    特工歸根結底為的是祖國的利益。有時候，這個原則會和同盟國的利益產生衝突。雖然有時會為了牽製加爾加托帝國而放出情報，但絕不會說出內情和目的。
    即便存在與他國間諜的暫時性合作，本質上對方仍然是敵人。
    因此，即便抓到的是同盟國的間諜，他們也會理所當然地進行拷問。
    「我先來解開一個誤會吧。」
    亞梅莉從吉薇婭的頭上收回了手。
    「貴國的培育學校有些誤會呢。我等擅長的並非揭發。當然，對於查辦我們也是十分自豪的，但最重要的是其他方麵。」
    「啊？」
    「——是審問喔，客人。」
    亞梅莉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穿著黑色衣服的女人一個接一個從審問室的深處推來手推車。
    手推車上放著機械和刀具。吉薇婭從未見過那種形狀的東西。有個椅子上纏繞著許多電線和拘束用具，有個削皮刀一樣的刀具適合把肉薄薄地削下來，有個小瓶子裝滿了顏色詭異的液體——
    亞梅莉撫摸了一下電椅。
    「我國擁有優秀的科學技術。在拷問器具方麵也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吧。全世界所有的間諜在我們麵前都會像嬰兒一樣哭喊。」
    「…………唔。」
    「也不怪您不知道，畢竟被拷問的人全都死了，沒有一個活下來。」
    物品接連被運進審問室，空間越來越憋屈。
    每當刑具一個個運來，就給人一種氧氣變得稀薄的感覺。
    吉薇婭往腳邊一看，黏在地上的血跡映入眼簾。
    「我單刀直入地問。」
    亞梅莉主持審問。
    「為什麽您要進入那間鍾表店？」
    「…………我在找人，僅此而已。」
    「找誰？為了什麽？」
    「………………唔。」
    「如果您保持沉默，我等也不得不改變態度喔？」
    亞梅莉露出淡淡的笑容，將手掌朝向天花板。
    貌似是她部下的女性把蝴蝶刀輕輕地放到亞梅莉手上。亞梅莉一麵拿出那把折疊刀的刀刃，一麵要求吉薇婭伸出手臂。
    吉薇婭有不好的預感，但狀況不容她抵抗。
    吉薇婭把左臂放到桌上。
    亞梅莉隨即抓住了吉薇婭的手臂。
    「換成拷問吧——我會把客人您的手指按順序切下來。」
    碰——響亮的聲音響起。
    「——！」吉薇婭瞪大了眼。
    是亞梅莉即刻把匕首揮向吉薇婭的指尖。迅速揮下的凶器在視野中消失，然後深深地紮進了桌子。
    「失禮了——」
    亞梅莉用機械的聲音低語。
    吉薇婭啞口無言。
    「——往旁邊偏了三毫米。」
    匕首紮在吉薇婭小指和無名指的空隙。
    假如吉薇婭剛才動了哪怕一點點，她的手指就已經被切掉了。
    「下一次我會仔細瞄準。這是最後的讓步了，小姑娘little dy。」
    亞梅莉麵無表情地說道。
    「接下來請您伸出右手。隻要觀察槍上的汙跡，就能發現客人您顯然習慣用右手。」
    「…………………………………………」
    吉薇婭汗流不止。
    麵對亞梅莉散發出來的殺氣，如果稍有鬆懈，膝蓋便會發抖。
    這並不是完全陌生的世界。在培育學校也教過。
    ——間諜被捕後，隻會迎來沒有一絲光明的絕望。
    被逮捕的人隻會吐出情報然後被殺掉。就算想要保持沉默，對方也會通過劇痛和藥物破壞理性，最後心靈崩潰，對方要什麽情報他都會說出來。
    雖然偶爾也可以選擇作為雙重間諜活下去，但這種情況下會被同胞殺死。
    可惡——吉薇婭脫口而出。
    她記得這些知識，但實際體驗居然如此不同。
    心髒砰砰作響。
    「…………給我水。」
    「嗯？」亞梅莉皺起眉頭。
    「喉嚨很渴，很難講話。」
    亞梅莉叭地打了個響指。
    有人端來一壺裝滿冰紅茶的傾注器。亞梅莉麵無表情地接過瓶子後，向裝有冰塊的玻璃杯倒入液體，「客人，請用。」這樣說著遞了過來。
    吉薇婭用左手接過玻璃杯。
    右臂依舊被亞梅莉抓著。吉薇婭把杯子湊到嘴邊。
    「……『浮雲』蘭。」
    「嗯？」
    「那就是我們正在找的人……她所屬的隊伍是『鳳』。」
    吉薇婭小聲說道。
    「……上個月，除『浮雲』以外的『鳳』的隊員在芬德聯邦去世了。我們正在尋找唯一的幸存者『浮雲』。她下落不明。」
    「…………」
    「……不過即便過去了三個星期，我們也仍然毫無線索。我去鍾表店也是因為掌握了情報，說『在菲雷多大街的鍾表店發生了槍擊事件』。以上就是我的說明。」
    「…………原來如此。」
    亞梅莉用化了濃眼影妝的眼睛盯著吉薇婭。
    「那麽，客人您為什麽做出了那樣的反應？是【我等是不死之國的複仇者】來著？您在看到牆上寫著的文字時，嘴角露出了笑容。」
    「因為那筆跡是蘭的。我終於抓住了線索，當然會笑吧。」
    「那這句話有什麽含義呢？」
    「沒有什麽含義。純粹是文字遊戲，他們跟我們——」
    回答到一半，吉薇婭察覺到自己說得太多了。
    但說出來的話無法撤回。亞梅莉已經更加用力的抓緊她的手臂，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是熟人……」
    吉薇婭坦白。
    「……有一段很短的時期，我們『燈』和『鳳』曾經頻繁來往。」
    沒錯，『燈』和『鳳』之間有過交流。
    ——時間是從龍衝回國後的一個月。
    吊車尾組成的『燈』，精英組成的『鳳』。
    完全相反的兩支間諜隊伍，度過了一段可謂蜜月的時期。
    ◆◆◆
    ——蜜月第一天。
    一切的開端是『燈』boss 的發言。
    「我邀請了『鳳』那幫人來陽炎宮。」
    「「「「「「「「嗚誒？」」」」」」」」
    克勞斯突然跟正在吃早飯的部下說道。他是個身材高挑、容貌端正的長發青年。
    陽炎宮是『燈』的根據地，坐落在迪恩共和國港口都市，繼承自『焰』這支傳說級的隊伍。設立這個據點，是為了能迅速響應同胞的救援。
    由於建築物本身就是機密情報，平時這裏是不會招待客人的，但是——
    「畢竟當初約好了要由我來當那幫人的 boss。就算他們為我們放棄了約定，我也想至少盡到人情。」
    克勞斯在陽炎宮的食堂裏如此說明。
    所謂的約定，是指上個月在龍衝這個極東國家裏進行的一場爭鬥。『燈』和『鳳』以克勞斯為賭注，進行了交鋒。「培育學校的吊車尾」vs「培育學校前六名」的因緣對決以『燈』的敗北落下帷幕，但由於『鳳』的仁慈，克勞斯的人事變動不作數了。
    克勞斯好像一直很在意這份人情。
    不過，真沒想到他回國僅僅一天就提了這件事。對於『燈』的少女來說，這也是休假的第一天。
    少女們的反應很微妙。
    「老、老實說……」
    皺起眉頭的人，是胸脯豐滿、容貌可愛的銀發少女——『花園』莉莉。
    「我現在還是不擅長對付『鳳』他們呢。」
    她一邊撕開早餐要吃的麵包一邊歎息。
    「畢竟我自己就被對方的隊長暴打了一頓呢。雖然我很尊敬他們，但怎麽說呢，本能上還是在害怕……」
    不止莉莉，其他少女也露出憂愁的表情，說道：
    「我、我也很害怕咧。當然，他們不是壞人。」
    「畢竟八打六在實力上就是輸了嘛。」
    「如果允許殺人，我們會輸得很慘吧。」
    「雖然挺讓人不甘心的，但他們真的很優秀呢。優秀得有點令人生畏。」
    「……希望他們別再說『想要 boss』這種莫名其妙的事。」
    「本大人對他們沒有興趣。」
    「艾、艾露娜安歇的地盤要不保了。」
    她們的發言各不相同，但大部分是否定的反應。
    實際上，『燈』不太了解『鳳』的實際情況。在龍衝他們還彼此管製了情報，有許多隊員都沒有過對話。雖然告別的時候不知不覺變成了和解的氣氛，但交流幾乎為零。
    ——那些精英過去盯上過克勞斯，雖然值得尊敬，但莫名讓人覺得喜歡不起來。
    這就是對『鳳』的印象。
    當然，『燈』的少女們承認他們的實力很優秀，作為間諜也有許多值得學習的地方。不過由於他們一度給『燈』帶來了解散的危機，所以情感上印象非常不好。
    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