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脫衣處出來後，冷空氣拂過身體。
    莎拉用浴巾擦著頭發，走向廚房，從冰箱裏取出牛奶瓶，一點點喝下去。小狗喬尼也露出了渴望的表情，但莎拉溫柔地勸道：「會鬧肚子喔。」
    如果洗完澡不立刻弄幹頭發，卷毛會變得更嚴重。
    她正想去拿梳子，客廳的狀況映入眼簾。在狹小的公寓裏可以立刻看到同居人的舉動。
    「………………」
    灰桃發少女坐在沙發上。
    『忘我』安妮特。她的外貌很奇特，戴著大大的眼帶，灰桃色的頭發被隨意地綁了起來。她平時很吵鬧，但現在正在默默地盯著電視。
    顯像管電視正好在播新聞節目。
    〔關於上個月以達林皇太子為目標的爆炸恐怖襲擊——〕
    屏幕上，一個英俊且肌肉發達的男人正在揮手。
    那是達林皇太子。這個男人是萊博特女王的長子，遲早成為代表芬德聯邦各國的王。
    新聞首先講了事件的概要。
    〔達林大人訪問國立物理研究中心當天，研究中心內發現了可疑的包裹。員工觸碰到包裹時發生爆炸，出現了兩名死者和十名重傷者。警察當局在全力搜索犯人——〕
    犯人仍然沒有被找到。
    包括沒有抓到犯人的事實，這個新聞震驚了全國。
    播音員傳達出了國民的聲音。對恐怖分子的憤怒，對沒有找到犯人的不安。達林皇太子受到國民的極大支持。戰後，在外交活動中他一定會出席，與世界各國建立了友好關係。
    〔達林大人在大學時代是物理學專業，獲得了極其優秀的成績。本次訪問是去鼓勵包括校友在內的國內研究者——〕
    之後播音員講了他的履曆。
    莎拉無力地低語：
    「……這個國家究竟發生了什麽啊？」
    這裏的皇太子有性命之憂。自己的同胞命喪於此。
    她實在是不想將這兩件事聯係到一起，但是——
    （真不安咧……）
    有種心髒緊縮的感覺。
    （好可怕啊……這個國家……）
    遠比少女們優秀的『鳳』毀滅了。這件事悄無聲息地奪取了莎拉的體溫。明明剛衝了澡，肌膚卻有些寒冷。
    她忍不住緊緊抱住了自己的身體。
    「本大人，」安妮特唐突地說道，「很在意這個大叔。」
    「誒？」
    「總感覺靜不下心。」
    安妮特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她好像對達林皇太子很有興趣。
    莎拉感到不解：
    「什、什麽意思啊……？」
    安妮特沒有回答問題。她隻是好像入迷了一樣盯著屏幕。不知道那右眼看到了什麽。
    莎拉注意到了她的指尖正在擺弄東西。
    （蘭前輩的絲線……）
    安妮特一邊看電視，一邊玩翻繩子。用的是特製的絲線。纖細，有彈性，但又很硬。那是『鳳』的成員『浮雲』蘭所使用的武器。
    莎拉感到意外。
    （安妮特前輩果然也喜歡『鳳』嗎……？）
    莎拉開始回顧——
    自己和安妮特所經曆的蜜月。
    ◆◆◆
    ——蜜月第十天。
    『燈』與『鳳』的交流吵吵嚷嚷地開始了，不過其中有個問題。
    安妮特與蘭的關係。
    過去在龍衝，蘭好像把安妮特叫做了「小不點」。安妮特一直對自己的身高感到自卑，這麽一來她就暴怒了。她毫不留情地痛扁了蘭，甚至把蘭弄成半裸狀態，讓她磕頭謝罪。
    但是，安妮特好像仍然沒有原諒蘭。
    一旦蘭來到陽炎宮，安妮特就會立刻嚐試捕獲她。蘭會全力逃跑，順便弄壞東西。這種交流對『燈』和『鳳』雙方都是個麻煩。
    就這樣，蜜月第十天，一場協商開始了。
    在陽炎宮的大廳，莎拉和安妮特正在看著某個人向她們低頭道歉。
    「拜托了，差不多該原諒蘭了吧？」
    『鼓翼』丘爾。
    這位少女戴著大大的眼鏡，翡翠色的頭發綁在後麵，形成馬尾辮。她是在『鳳』裏是比較有常識的人，在各種事情中負責協調。
    她看上去十分抱歉，正在對安妮特雙手合十。
    「為什麽是丘爾前輩來？」莎拉問道。
    「如果蘭直接搭話，安妮特醬會立刻去殺她吧？」
    「然後，為什麽我也要出席？」
    「……抱歉。我沒有自信能跟安妮特醬直接對話。」
    丘爾的表情顯得很疲憊。她好像已經嚐試了對話，但是以失敗告終了。
    在莎拉旁邊，安妮特鼓起臉頰。
    「本大人，不管聽到什麽都不打算原諒！」
    她抱起手臂，把臉轉向一邊。
    丘爾遞出烤製點心，同時微笑道：「別這麽說啦。」
    安妮特好像被點心吸引了，「唔？」看了過去。
    丘爾好像要乘勝追擊一樣，立刻繼續說道：
    「嗯，她本人也特別愧疚，甚至罕見地準備了人氣店鋪的餅幹呢。她說『在下對安妮特閣下說了相當無禮的話』。」
    「唔？那家夥說的嗎？」
    「嗯，所以啊，我就想，你們能不能和好呢。」
    丘爾懇求一般說道。
    莎拉也立刻說：
    「安妮特前輩，我也拜托你咧。」
    莎拉把手放到了她的後背上。
    安妮特十分孩子氣，有時候還會做出過度的激進行為，但莎拉知道她並不是不通人情。
    「……………………………………………」
    安妮特來回看了看莎拉的臉和丘爾遞過來的餅幹，撅起了嘴唇。
    「那個，我也想好了計劃。」
    丘爾愉快地雙手合十。
    「從這裏開車兩小時有個漂亮的瀑布。你們倆去那裏，溫和地握手言和。然後，在瀑布上麵等待的我們把寫有『☆恭喜☆』的球放進水裏衝下來，送上祝福——」
    「有破綻是也————————————！」
    「「誒？」」
    突然，有人從天花板下來。
    胭脂色頭發、麵容凜然的少女。
    ——『浮雲』蘭。
    她無視了呆愣的莎拉和丘爾，用手指上伸出的絲線綁住安妮特。絲線好像動物一樣誇張地起伏，纏上安妮特的四肢。
    直到出現的瞬間，她都沒有發出任何動靜。
    「哈哈！這就是在下的詐術——『隱密』是也！」
    蘭巧妙地操縱絲線，放聲大笑。
    「與在下的特技『捕縛』組合起來！第一次遇到不可能敵得過！」
    絲線已經完全綁住了安妮特。
    從脖子到腳，完美地把她綁了起來。
    「那、那個。」
    丘爾在旁邊捏著眉間。
    「你在幹什麽啊，蘭。」
    「抱歉騙了你，丘爾姐姐。不這麽做的話，不可能抓住這個惡魔是也。」
    「啊、嗯……」
    「哎呀，真出色是也。那個和好計劃冷得讓人懷疑是不是腦袋不正常。莎拉閣下也嚇呆了哦？那個毀滅級沒品味的提議是故意的吧？」
    「……誒？沒、沒品味？」
    丘爾睜大了眼睛，然後失落地說「……我認真地想了一個晚上呢」。她眼鏡中透出眼瞳看上去都已經渾濁了。
    「來吧！臭小不點！你再怎麽厲害也逃不了了！」
    與之相對，蘭心情大好。
    她在被絲線卷成一團的安妮特前麵高聲大笑。
    「做好心理準備吧！接下來是淩辱的時間是也！在下要將至今的鬱憤百倍奉還，喊無數次『小不點』——」
    她說到一半停下來了。
    安妮特的衣服裏冒出了刀刃，切斷了絲線。
    「誒…………？」
    「本大人，早就料到是這種事。」
    安妮特搖晃了一下身體，大量匕首和鑽頭隨之從裙子裏落下。
    看樣子她事先做好了對策。
    她撿起其中最大的鑽頭，打開了開關。那個大概能輕易貫通人體的鑽頭發出嘰呀啊啊啊啊的巨大聲響，開始旋轉。
    「咿。」蘭的臉在抽動。
    「本大人，可沒有溫柔到聽人兩次求饒哦？」
    「對不起是也——————————！」
    蘭開始逃跑。安妮特也開始追她，拿著鑽頭跑了起來。走廊傳來窗戶破裂的聲音，莫妮卡的怒吼傳來：「不要總是弄壞東西！」
    莎拉和丘爾被留在了大廳裏。
    「…………莎拉醬，感覺挺對不住呢。」
    「沒事……我不在意的咧……」
    兩人隻是被迫參與了這場鬧劇。
    「哎，莎拉醬。如果可以，我們要不要搞好關係？我感覺我們有相同點。」
    丘爾以一副極其疲憊的表情說道。
    「不如說『燈』裏和『鳳』裏都沒有其他能聊得來的人……說真的……為什麽這麽麻煩啊，這些家夥……」
    看到她用那種可憐兮兮的眼神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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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莎拉實在是無法拒絕。
    自那以後，莎拉和丘爾就成了閑聊的夥伴。不過話雖如此，其實八成以上是丘爾以疲憊的表情說「莎拉醬你聽我說莎拉醬！」然後抱怨同伴而已。溫德和蘭不聽人說話，比克斯和法爾瑪總是未經允許外出，搞不懂庫諾在想什麽，『燈』的大家鄙視自己說「沒品味」，等等。
    似乎可以說她是『鳳』的協調人。
    『鳳』的成員全都自尊心很高，直到上個月都是沒有 boss 的狀態。他們之前能跟同伴協作，完全是靠她的本領。
    ——攬下許多辛勞，勤勉精明的『鳳』的頭腦。
    『鼓翼』丘爾。
    ◆◆◆
    安妮特嘟囔了些什麽。
    誒——莎拉問了一句。她剛才陷入了沉思，沒有聽清。
    從接到『鳳』毀滅的消息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但莎拉的心仍然懷有痛楚。她明白現在不是長久哀歎的時候，但一不留神眼前還是會浮現出他們的笑容。
    「霧，」安妮特重複了一遍，「變濃了呢。」
    「呃，啊，是咧。」
    莎拉幫腔道。
    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城市中開始起霧了。白霧模糊了視野。
    接著，安妮特猛然站了起來。
    「本大人，稍微出下門。」
    「誒？」
    安妮特不顧驚訝的莎拉，哼著歌走過她旁邊。指尖還在同時玩著翻繩子。
    時刻已經來到了淩晨兩點。
    安妮特離開的時候，愉快地對莎拉說：
    「是克勞斯大哥給本大人的秘密命令。」
    莎拉還沒去問命令的內容，她就跑出大門，消失在了霧氣中。
    ◇◇◇
    濃霧籠罩著休羅城。
    車窗外的夜景好像覆蓋著煙一樣模糊。
    據說最近幾乎每天晚上都會這樣。原因大概是大氣汙染。工廠燃燒的煤炭變成煤煙，溶解進空氣。內燃機產生的亞硫酸氣體也滯留在地表附近。這些東西變成霧填滿視野。
    芬德聯邦是世界上屈指可數的工業國家。
    『工業革命』之後，首都休羅近郊蓋起好幾個大工廠，上個世紀還被稱為『世界工廠』。世界大戰導致芬德聯邦衰退之後，這個名號已經轉到了姆紮亞合眾國手上，但是首都近郊如今仍然是工廠林立。
    另一方麵，大氣汙染變得更加嚴重了。
    休羅的霧，濃重而深邃。
    特別是國會議事堂周邊的霧，一到晚上就變得伸手不見五指。
    「說起來啊——」
    坐在轎車後座的吉薇婭抱怨道。
    「休羅的霧氣，居然這麽濃啊。」
    「「別吵吵。」」
    回應同時從兩個方向傳來。
    坐在吉薇婭旁邊的女性穿著修女服，麵色溫和——『蓮華人偶』。
    在駕駛席握著方向盤的少年，穿著黑色高禮帽和西裝——『自毀人偶』。
    這是『貝利亞斯』的兩個副官。他們坐在圍住吉薇婭的位置，正要把她帶到什麽地方。還有另一台『貝利亞斯』的車也跟在後麵。
    「我可沒在貶低啊。」
    吉薇婭揮了揮手。
    「我隻是想，在這種夜晚的濃霧裏開車就不害怕嗎。」
    「已經習慣了啊。」「而且也不得不減速慢行了呢。」
    「喔。」
    「輪不到你擔心。」「就算想趁著霧氣逃走也是沒用的。」
    兩位副官默契地發言。
    年齡和性別都不一樣，看上去也不像姐弟。完全不相幹的兩人一唱一和的景象相當異樣。
    吉薇婭將雙手搭在後腦勺，翹起了腳。
    「算了，安全就行——」
    咚。一聲悶響。
    車體搖晃了一下，然後急刹車。
    「「「…………………………………………」」」
    漫長的沉默。
    雖然霧氣讓視野很不清晰，但剛才前方好像出現了什麽東西。
    「剛才，是不是撞到了什麽？」
    「「不知道……？」」
    吉薇婭發出悲鳴，副官兩人歪頭表示不解。
    開車的少年——『自毀人偶』下車之後立刻回來，報告說：「是行道樹的樹枝。應該是之前折斷了吧。」『蓮華人偶』麵無表情地低語說「那就好」，之後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繼續行車。
    這兩個人總是會打亂別人的節奏。
    不久，車停在了特勒科河岸邊的建築物前。
    「到地方了，客人。」「這裏是我們找到的『鳳』的據點。」
    聽完兩位副官解釋，吉薇婭下了車。她碰了一下凹陷的引擎蓋，然後進入了那棟建築物。
    『鳳』的據點是叫做 ft 的公寓。
    剛剛工業革命時，首都休羅近郊機械工廠林立，有一段時間休羅的人口激增。居住環境似乎曾經惡劣到狹小的房間裏住七八個人。近百年的歲月過去，據說問題得到了改善，但是這個建築物又狹小又昏暗，充滿了灰塵的味道。
    七層公寓裏第二層一角的房間，似乎就是『鳳』的據點。
    「這裏就是那些家夥的潛伏地點……」吉薇婭呻吟道。
    打開房門。
    除了床和櫃子，這裏什麽都沒有。基本上是空房間。
    「私人物品已經回收完畢了。」
    『蓮華人偶』解釋道。
    「在客人您看來，有線索嗎？請去檢查一下。」
    吉薇婭開始物色房間。
    但是，根本沒什麽能探索的地方。他們所持的物品全都被拿走了，房間的大小也隻有一室一廳。她總之先摸索了一下家具的後麵。
    「唔——這個是？」
    吉薇婭將手伸到床下時，哢嗒，發出了有什麽東西滾落的聲音。她試著抓了一下，結果手中多了個粗大的鋼筆。
    「還有私人物品剩下啊。」
    『自毀人偶』走過來，迅速沒收了鋼筆。
    「保險起見，我收起來。」
    「喂。我還沒仔細看——」
    吉薇婭大喊起來，伸出手。就在這時候。
    兩人的影子同時動了。女性人影纏繞著抓住吉薇婭的手臂，隨後少年人影盤住了吉薇婭的脖子。
    動作十分敏捷。
    轉眼間就被製伏了。
    「從剛才開始，」「就很吵啊，客人。」
    左右傳來低沉的聲音。
    「————嘖！」
    身體被固定的吉薇婭不得不呻吟。
    （果然，這些家夥不簡單……！）
    他們也跟『操縱師』一起抓捕了許多間諜，守護著自己的國家，是一流的玩家。這就是在影之戰爭第一線活動的強者吧。
    「我們絕對不是同伴。不要忘了。」『蓮華人偶』低語道。
    「殺掉您可是輕而易舉的哦。」『自毀人偶』低語道。
    「亞梅莉大人從客人您的動作」
    「推測出了您的實力」
    「是三流」
    「是令人發笑的弱者」
    「過去擊敗過間諜嗎？」
    「應該沒有吧」
    「稍微擅長些暴力的普通人」
    「被灌輸了暗殺技術的普通人」
    「或者是跟多位同伴一起」
    「才能好不容易擊敗一個人」
    「你也就能贏過這種對手」
    「——亞梅莉大人已經看穿了」
    「換言之在我們眼裏」
    「在一流的我們眼裏」
    「「你這貨就是個微不足道的三流間諜」」
    吉薇婭忍不住咂舌。
    兩人在耳邊低吟的分析，毫無疑問是真的。
    包括吉薇婭，『燈』的成員多數都沒有單獨擊敗過敵方間諜。她們的實際成績，是幾個人擊敗『屍』的弟子，以及擊倒被『紫蟻』支配的普通人。
    吉薇婭她們一次都沒有贏過在最前線戰鬥的間諜。『鳳』也讓她們嚐到了敗北。
    但是，令人驚訝的是——亞梅莉的分析能力，僅靠幾句對話就看穿了這一點。
    那大概不單單是推理。可能是與克勞斯相同的原理。巨量經驗鍛煉出來的直覺超越了邏輯，觸及到了真相。
    也不難理解『蓮華人偶』和『自毀人偶』這樣有實力的人為什麽會效忠於她。
    「…………是哈。」
    吉薇婭無力地低語，然後對方放開了她。
    她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最後，鋼筆仍然在對方手上。「這位客人手腳不幹淨。」『自毀人偶』小聲說著，把鋼筆交給了搭檔『蓮華人偶』。
    『蓮華人偶』接過鋼筆，說「我跟本部聯絡一下」離開了。
    吉薇婭呼出一口氣，搖了搖頭。
    「感到悲哀嗎？」『自毀人偶』低語道。
    「啊？」
    吉薇婭抬頭看他。
    少年摘下禮帽，用指尖來回旋轉。
    「我在問您失去同胞有多麽痛苦。至於三天三夜哭濕了枕頭？難道其中有戀人嗎？」
    「……怎麽了啊，這麽突然。」
    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