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萊特女王車站前熙熙攘攘。
    半個世紀前建造的磚製建築物很容易反射人的聲音。拿著旅行包的人在售票處排成長龍，獲知列車滿員的人們正在破口大罵。或許是長時間的等待產生了焦慮，孩子一旦哭起來就會哭個不停。從車站延伸出去的無數鐵路上，下一趟火車遲遲不來，站台上擠滿了人。
    車站前，激進分子正在大喊，聲討警察和政治家，大罵沒能保護達林皇太子的醜態。許多人聽了之後送上了掌聲和讚賞。演說似乎沒有得到許可，半中間警察趕過來，跟市民發生了爭執。
    地麵散落著無數傳單。
    克勞斯撿起幾張，看了看。
    『代替警察實施新的治安維持！』『限製外國人入境！』『獎勵舉報間諜！』『王族暗殺是左翼的陰謀！』
    思想多種多樣，但令人感到憤怒的傳單似乎傳得到處都是。還有貼在車站的牆上和電線杆上的。
    ——這是公布達林皇太子暗殺事件十天後的光景。
    在克勞斯旁邊，亞梅莉平靜地呼出一口氣。
    「我根本沒想象到，國家居然會變得如此混亂。」
    「確實啊。」
    皇太子被暗殺的報道傳遍了世界。
    國民發出悲痛的聲音，接受了這個事實。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開始有人對仍未被逮捕的暗殺者和抓不到犯人的政府表示憤怒。
    達林皇太子跟萊博特女王一樣，受到全體國民愛戴。
    一旦有人發聲，混亂便一口氣擴散開來。
    街上舉行了對警察或政府的抗議遊行，治安一時變得十分糟糕。據說懷疑在住外國人是間諜的報警湧向了 ci。一般分市民想離開充滿火藥味的休羅逃到鄉下，湧到了車站。
    一個女孩好像與家長走散了，正在獨自哭泣。她抱著粉色的熊玩偶，被人群擠來擠去，喊著「媽媽，你在哪？」那孩子大約隻有八歲。她好幾次差點撞到大人拿著的包。
    「……連哭泣的孩子都沒有人留意嗎。」
    克勞斯實在無法扔下她不管，把她帶到了車站前的警衛亭。
    他把那個孩子交給警官後，亞梅莉尷尬地辯解：
    「沒辦法啊。達林殿下就是如此偉大。也不怪大眾義憤填膺，無法做出冷靜的判斷。」
    她說著「還有這種報導呢」，遞過來新聞。似乎是在車站買的。
    那是國內第四大新聞社的晨報。
    上麵用顯眼的文字寫著標題。
    「——『暗殺達林皇太子的人或是迪恩共和國的諜報員』。真讓人忍不住歎氣。這種報道搞不好會變成戰爭的火種啊？」
    他雖然事先聽過情報，但親眼見到後還是感到驚愕。
    現在各個媒體都在反複報導『暗殺者是什麽人』。那是胡亂散播混亂的元凶，但也是國民關注度高的佐證。
    亞梅莉搖了搖頭。
    「當然，他們馬上就會受到管製吧。我們也不希望跟迪恩共和國發生戰爭。」
    不能再讓之前的大戰重演——這一教訓是全世界通用的規則。
    更重要的是——亞梅莉如此開口，壓低聲音。
    「『暗殺者是迪恩共和國的間諜』——知道這件事的隻有 ci 的諜報員。」
    「……然而那是錯誤的情報。」
    「不管怎樣，這都意味著 ci 的內部情報泄露了啊。」
    克勞斯點了點頭。
    無根無據的情報先一步流出了。很難想象隻是誤報。
    「——親帝國派。與支持加爾加托帝國間諜的人有關。」
    「是啊，混亂擴散得太快了。或許有暗中操縱的人。」
    克勞斯同意亞梅莉的分析。
    重新確認過這些事實後，兩個坐進出租車，回到了用作據點的公寓。
    這幾天兩人在共同行動。對克勞斯來說，熟悉環境且能動用 ci 權力的亞梅莉是有利用價值的。
    兩人目的一致——獲取侵略芬德聯邦的『蛇』的情報。
    他們暫時達成了合作。
    ——能靠感覺算出答案，迪恩共和國最強的『燎火』克勞斯。
    ——君臨於芬德聯邦的鐵壁防諜部隊，其首領『操縱師』亞梅莉。
    若是這兩人合作，大多數事件都應該能得到解決，但是——
    回到公寓後，克勞斯注意到收音機正在閃燈。
    準確地說，是擬態成收音機的無線電。那是 ci 製造的特殊間諜工具，扭動調台鈕輸入密碼就可以播放錄音。
    有五條留言錄音。
    首先播放的是莉莉的聲音。
    〔老師，今天早上可恩路的殯葬店好像發生了縱火事件。據說店主來自迪恩共和國，原因可能是歧視——〕
    第二個播放的是吉薇婭的聲音。
    〔boss，『多敏家族』似乎正在推進與其他黑幫的合作。名義上說是代替國家維持治安，但附近的市民正在害怕。〕
    克勞斯接著確認了所有聲音留言，內容都一樣，是休羅市內發生的幾起暴動或事件。
    亞梅莉呼出一口氣。
    「瘋狂的騷動這麽多的話……」
    「是啊，根本搞不清楚哪個事件與『蛇』有關。」
    沒錯——搜查並不順利。就算克勞斯和亞梅莉兩人一起上，也無法摸清莫妮卡的去向或『蛇』的蹤跡。
    發生了好幾起平常絕對不會發生的異常死亡或奇怪事件。
    掌握瞬息萬變的狀況就耗盡了精力，搜查毫無進展。
    休羅的街道化作了魔境。
    ◇◇◇
    他們曾樂觀地認為第一天就能立刻查明莫妮卡的行蹤。
    隊員的動力很足。休息過後的莉莉、吉薇婭、艾露娜在做隨時出發去城裏的準備。
    最有幹勁的——是從醫院溜出來的緹婭。
    「老師！」
    她突然衝進了房間。右臂卷著好幾層繃帶。
    她好像是在縫合手術結束後立刻趕過來的。
    「拜托了。讓我當搜查員！即使揪著莫妮卡的脖頸——」
    「緹婭，先冷靜點。你的傷沒事嗎？」
    「冷靜不下來啊！」
    她有些歇斯底裏地喊著，坐到了沙發上。她弄亂頭發，搖著頭。額頭上流著汗水。
    「不可能……為什麽，她會那樣對待安妮特——」
    她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擊。艾露娜撫摸著緹婭的後背安慰她。
    克勞斯讓她先深呼吸一下。
    「安妮特的傷勢怎麽樣？」
    「……手術成功了。傷口堵上了，現在她在睡覺。」
    「是嗎。」克勞斯點點頭。
    「但是，傷勢很重。醫生說了，她有一兩個月無法正常活動。」
    反而應該鬆口氣，還好隻是這樣就能了事。
    不再流汗後，緹婭重新說道：
    「老師，拜托了。讓我——」
    「——極好。好吧，你來做調查員。但是，不能亂來。」
    現在總之就是人手不足。緹婭十分擅長跟隊員溝通，能夠準確地做出指揮。有她在是值得慶幸的。
    克勞斯豎起三根手指。
    「分成三組吧。第一搜查班——我和艾露娜收集『蛇』的情報。第二搜查班——緹婭，你指揮吉薇婭和莉莉尋找莫妮卡的去向。然後——」
    不在場的少女——『草原』莎拉的身姿浮現在腦海裏。
    雖然隻是用無線電跟她聯係了一下，她好像精神崩潰了。應該是由於消磨精神的事情接連發生吧。
    或許現在讓她奔走去搜查還太早了。
    「讓莎拉繼續跟蘭一起監視『貝利亞斯』的人質。」
    這也是不容鬆懈的工作。若是人質逃跑出去與混進來的親帝國派聯係，事態會變得很麻煩。不過莎拉的愛犬喬尼在搜查中能派上用場，應該要借用一下。
    少女們緊閉嘴唇，說了聲「明白」，迅速走上了休羅的街道。
    看她們的氣勢，克勞斯期待必然能摸清莫妮卡的去向，然而——
    ◇◇◇
    克勞斯坐到沙發上，吃下回家路上買的三明治作為偏早的午飯。最近根本沒有做飯的時間。
    「真意外，原來沒什麽大不了呢。」
    亞梅莉雙手抓著三明治，用莫名令人感到優雅的舉止緩緩用餐。
    「在這混沌之中就算是『燎火』也無能為力嗎。我還以為您能靠『隱約感覺』看穿一切呢。」
    「我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啊。」
    克勞斯淡然地應付嘲諷。
    克勞斯的直覺並不是超能力，不過是用迄今為止的經驗類推而已。
    如果他能掌握一切，他不會眼睜睜地看著『鳳』毀滅。
    在十年來最混沌的休羅裏，連他的直覺也不起作用。
    克勞斯瞪向亞梅莉。
    「況且，你也沒資格擺架子吧。你可是完全敗給了我們。」
    「……唔。」
    亞梅莉的表情有些惱怒地抽動了幾下。她之前消沉了一段時間，但現在已經恢複了精神。
    「真敢說啊。不過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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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贏了我們。」
    「你想說，那不是原本的實力？」
    「沒錯，我等失敗的原因是『海德』的錯誤情報。因此我們不斷做出錯誤的行動，被各位趁虛而入。若非如此，各位根本——」
    流暢的話語說到一半靜止了。
    她好像注意到自己說太多了。
    「……要不要幹脆放棄『海德』？」
    克勞斯說道。
    「其中明顯有叛徒。把成員告訴我。我來清掃一下。」
    「……賭上諜報員的尊嚴，我無法出賣最高機關的情報。」
    「但是現在你跟我合作，是因為無法信任『海德』吧？」
    「即便如此，我也有必須遵守的底線。」
    亞梅莉將指甲抵在自己的脖子上，表示自己無法相讓的決心。
    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問，就把我連同部下全都殺掉——她是這個意思吧。
    看樣子繼續交涉也沒用了。『貝利亞斯』是一流的防諜部隊。應該有與其泄露國家機密不如自殺的決心。
    克勞斯平靜地搖搖頭，僅僅說出忠告：
    「先去重新懷疑一切。不管是『海德』，還是達林皇太子。」
    「…………………………」
    亞梅莉咬緊嘴唇，暫時沉默下來。
    但是，她立刻露出柔和的表情，冷笑起來。
    「真不想聽現在的您對我這麽說啊。」
    「嗯？」
    「眼看著部下裏出現了叛徒的您。」
    「…………………………………………」
    這次輪到克勞斯沉默了。自己人裏出現叛徒，作為間諜完全是失態。
    他小心著不表現出動搖，在嘴裏咬了咬舌頭。
    （……畢竟，最近把那些家夥交給『鳳』指導了啊。）
    這隻能當成借口，但他還是十分不甘。
    『燈』的少女們在龍衝這個極東國家裏完全敗給了『鳳』。克勞斯痛切地感到自己欠缺指導能力，把『鳳』請到陽炎宮，創造出了進行合作訓練的環境。
    克勞斯本人鍛煉『鳳』，由『鳳』鍛煉少女們。
    克勞斯不認為這個選擇本身有錯。但是，就結果而言，可以感覺到克勞斯與少女們相處的時間減少了。
    緊接著，『燈』的叛徒出現了。
    （——作為教師，我實在是沒有出息。）
    他握緊拳頭，忍耐著後悔。
    如果與她更深入地交流，或許就可以避免。
    （不，特別是要說起莫妮卡——）
    當與她的交流在腦海中閃過時，有人呼喚了克勞斯。
    「老師。」
    他看向傳來聲音的方向，發現艾露娜站在那裏。現在她負責一些雜事，比如輔助莎拉等人、整理情報。
    「緹婭姐姐發來報告了。在市區西邊的商住混合樓，有莫妮卡姐姐的目擊情報。」
    「是嗎。告訴她幹得漂亮。」
    似乎終於得到了一條線索。
    要感謝緹婭的功績。似乎是緹婭不同尋常的熱情有了成果。
    克勞斯決定立刻趕往現場。
    ◇◇◇
    莫妮卡是在『燈』裏與克勞斯交流最少的少女。
    可以換個說法，說她是不需要費心照顧的人。
    『燈』成立以來，克勞斯經常依靠她。莫妮卡作為間諜的實力十分突出，而且精神上也很穩定。
    克勞斯基本上在收拾其他部下搞出的麻煩。莉莉的馬虎，吉薇婭的失誤，艾露娜的不幸，安妮特的離奇行為，或者要照顧容易精神崩潰的緹婭和莎拉。葛蕾緹會努力不給克勞斯增加負擔，但她也會時不時露出想撒嬌的態度。
    克勞斯不認為自己區別對待了學生，但他跟莫妮卡相處的時間確實很少。就像世上許多教師煩惱的那樣，學生越是優秀，教師花的時間越少。
    他總是懷著歉意。
    「莫妮卡。」
    克勞斯主動踏入她的內心，隻有一次。
    那是姆紮亞合眾國的任務結束後立刻迎來的休假。午後，克勞斯向走在走廊裏的她搭話了。周圍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克勞斯覺得正好。
    「怎麽了，克勞斯先生。有事嗎？」
    她停下腳步，一副感到奇怪的樣子。克勞斯給她看了看手裏的罐頭。
    「我得到了不錯的茶葉。要不要偶爾一起坐坐？」
    「一起坐坐是指？」
    「之前一直沒跟你推心置腹地談過啊。要不要偶爾來慢悠悠地喝著茶，閑聊一會？」
    她有一瞬間睜圓了眼睛，看上去很意外。她好像愣住了一樣定在那。
    但是，她立刻變回了平常的冷酷表情。
    「約會邀請很不錯，但不用了。咱困了。」
    她輕輕揮了揮手，走向自己的房間。
    「莫妮卡。」
    克勞斯向她的背影呼喚。
    「我知道你懷有的問題——那隱秘的戀情。」
    莫妮卡猛然回過頭來。可以從她的臉上看出莫大的焦急。臉色一瞬間就變得煞白，表情緊繃。
    克勞斯沒打算威脅莫妮卡。
    他盡可能讓聲音保持平靜。
    「安心吧。注意到的人隻有我。你巧妙地隱藏起來了。」
    其他少女恐怕沒有注意到。
    全都是細微的變化。莫妮卡看向特定的少女時，眼睛深處會展露出些許動搖。她用強硬的態度跟對方接觸，那種言行背後卻藏著笨拙的小心思。
    克勞斯搖了搖頭。
    「我不會繼續深入。但是，如果你感到不安，我可以聽你說。那份感情可能會成為間諜的弱點。」
    沒有比戀愛和性欲更能令人瘋狂的東西。
    不論是平時再怎麽完美地靠理性行動的男人，麵對喜歡的女性也會放下警惕。不論男女，過去有許多間諜中了色誘。
    所以，克勞斯在關心她。
    「莫妮卡。偶爾也和我對視一下吧？」
    她一直在避開自己。
    就好像害怕被揭露內心一樣。
    她沒有立刻做出回應，將揣測般毫不客氣的視線投向這邊。嘴唇在微微顫抖。
    很快，她輕輕呼出了一口氣。
    「咱拒絕。抱歉啊，咱也不打算跟克勞斯先生說。」
    她有些悲哀地彎起嘴角，背向克勞斯。
    「咱啊，活著不會向任何人坦白這個秘密，然後，就這樣死去。」
    她的聲音透著強大的決心。
    提問卡在了喉嚨裏。
    ——對本人也一輩子都不說嗎？
    克勞斯想問問她，但將會得到的回答顯而易見。這顆戀心將會秘而不露地終結。莫妮卡的態度表示出了強烈的拒絕，就連去跟她確認都顯得不知風趣。
    她小聲嘟囔了一句「謝謝你的關心」，離開了克勞斯。
    ◇◇◇
    緹婭發現的樓房裏，確實留有莫妮卡的痕跡。
    克勞斯帶著艾露娜，偵察了現場。
    這棟樓房位於與休羅中心的主道相隔的小巷裏。餐飲店和法律事務所坐落在樓裏。
    莫妮卡的痕跡出現在三樓的空樓層。據緹婭所說，有蒼銀發少女出入那裏的目擊情報。緹婭本人現在正在周圍搜索。
    這個樓層好像原本是用來當什麽事務所的。木地板上有放過桌子的痕跡。
    角落放著食品的垃圾。
    從容量來看，可以推測出有人至少在這裏停留了五天以上。從工坊到這裏不到兩公裏。應該是暫時休息了一下身體吧。
    「撲空了啊。莫妮卡已經不在這裏了。」
    克勞斯得出了結論。
    隨後，在樓層裏轉來轉去的艾露娜喊了聲「老師」。
    克勞斯走近後，看到樓層一角的地板上落著好像人類皮膚的東西。眼睛和鼻子的位置開了洞，像是能遮住臉的麵具。
    「這個素材……」艾露娜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是葛蕾緹用的變裝麵具吧。」
    麵具旁邊放著能束縛住人的鎖鏈。上麵還沾著血痕。
    ——克勞斯很擔心葛蕾緹的安危。
    自誘拐過去了十天以上。她有沒有得到正經的治療呢。
    如果她被監禁在這種地方，肯定會變得衰弱。這樣一想，克勞斯體內便溢出一股漆黑的感情，一點點侵蝕理性。
    但是，一味地做出不好的想象也無濟於事。他開始冷靜地思考。
    （但是好奇怪啊……留下這麽多證據，不像莫妮卡的做法……）
    留下來的麵罩也是。看上去就好像是為了讓克勞斯他們注意到才放在了這裏。
    （……果然有什麽企圖嗎。）
    莫妮卡的下一步棋是什麽。
    她不隻是襲擊了卡夏德人偶工坊。她綁架葛蕾緹，襲擊安妮特和緹婭，遲早會有下一步行動吧。
    克勞斯目前能做的，隻有探知預兆，等待莫妮卡的到來。
    「我一直沒有認真麵對莫妮卡，這次為此付出代價了啊。」
    他再次下定決心。
    而就在第二天，事件和搜查以意料之外的形式產生了進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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