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首先做的，是確認自身的異常。
    體溫上升，心跳加速。她確認了這些變化的含義。
    『燈』挑戰的第二個不可能任務——在查辦暗殺者『屍』的任務裏，『燈』分成了兩個小隊。與莉莉分開一個月以上，莫妮卡冷靜地重新審視了自己。
    自從她察覺到自己身體的異常，她一本接一本地讀了很多戀愛小說。其內容多是男女間的戀愛，但她也找到了幾個關於身體變化的描寫。
    之後隻需要在自己身上測試就好。
    莉莉離開陽炎宮之後，莫妮卡去了莉莉的房間。這裏擺放著藥品的瓶子，飄蕩著藥草的香味。
    （……有點像變態啊。）
    她也不是沒有感到自我厭惡，但這件事她不得不做。
    她將視線移向放在一角的家具。
    （莉莉平常睡的床嗎。）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躺在床上。就像平時房間主人做的那樣，她將頭枕在枕頭上，靜靜地閉上眼。
    確認身體狀態。
    果然，心髒的跳動變得激烈了。臉在發熱。羞恥源源不絕地湧出。
    她獲得的變化是真實的。
    體溫上升，冒汗，血流增加，如果將這些發燒般的變化稱作戀愛，原來如此，看來自己果然懷有戀愛感情。
    她沒有幼稚到不去承認這個事實。
    ——自己戀上了莉莉。
    她感到非常困惑，但除接受外別無他法。
    她一直認為自己一生都不會與任何人戀愛，但沒想到會喜歡上女性。而且對方是冒失而天真的少女。自己的品味居然這麽差。
    這時候，走廊傳來了腳步聲。
    莫妮卡拿起之前準備的筆記本，裝出寫東西的樣子。
    房間的門被打開，板著臉的緹婭露出頭來。
    接下來，她們必須為參加『屍』的任務完成克勞斯的作業。莫妮卡翹掉了作戰會議，緹婭似乎在為此感到憤慨。
    「唔，找咱有啥事？」
    她說話後，緹婭便不滿地瞪向她。
    「你才是，在莉莉的房間幹什麽呢。」
    「調查事情。」
    她如此掩飾。至少不算說謊。
    ◇◇◇
    發覺自己的戀心之後，莫妮卡想到的事情隻有一個。
    （……好麻煩啊。感覺大概是暫時性的症狀，應該遲早會消失吧。）
    她決定徹底隱藏自己的戀心。
    她有無數理由這麽做。
    首先是世間投向同性戀的嚴厲視線。在這個時代，同性戀是犯罪，是精神疾病。也不知道同居的同伴會不會感到忌諱。
    更重要的理由是有可能成為間諜的弱點。如果暴露給敵方間諜，自己很可能會受到脅迫。就像過去父親的工坊裏的那個男人。
    第三個——莫妮卡感覺這一點是主要原因——沒有實現的希望。
    莫妮卡的戀愛若想成功，莉莉也必須是同性戀。但是，從莉莉的舉止來看，她沒有那種跡象。
    （在這種異常平複前，必須對任何人都保密啊……）
    莫妮卡如此下定決心，度過了作為間諜的每一天。
    與莉莉再會前，她一直在整理自己的心。
    ——中間，她被緹婭揭穿了一部分戀心。
    那是在決定如何處理安妮特母親的時候。莫妮卡和緹婭始終意見不合，爭執不下。讀心的緹婭說服了自己——莫妮卡最後以這個形式協助了緹婭。她深切地感受到了保守秘密的困難。
    ——莫妮卡注意到了安妮特的殘忍生性。
    裝作天真爛漫，利用其他少女暗殺母親。安妮特是那種邪惡。隻有莫妮卡注意到了這一點。她學到了保守自己的秘密是怎麽一回事。
    在這些經曆的幫助下，莫妮卡成功隱藏了戀心。
    對待莉莉的方式一點也沒變。如果莉莉失誤了，她就嚴厲地斥責她。如果莉莉用奇怪的方式纏著自己，她就用暴力回應。她一直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作為間諜，她學會了不在臉上表現出動搖的技術。
    隻要使用那些技術，除了克勞斯沒人能看出來。
    ——除了僅僅一個例外的人。
    ◇◇◇
    葛蕾緹總是擾亂莫妮卡的感情。
    她是在『燈』裏對戀心最專一的少女。她愛慕著克勞斯，為了克勞斯在任務中奮鬥。她沒有隱藏戀愛感情，一直在向本人吐露。
    她實在是太過耀眼，莫妮卡心裏積攢起鬱悶的感情。
    如果隻是日常對話，莫妮卡可以完全隱藏內心。但是，當感情忽然動搖的時刻連續出現，她就會不小心說出真心話。
    比如，在兩人購物的途中。
    那是在『屍』的任務結束後，備戰接下來的姆紮亞合眾國任務期間。負責夥食的莫妮卡有一次跟葛蕾緹出門。
    那時候，葛蕾緹忽然拋出了一個話題。
    「……說起來，在『屍』的任務裏，莉莉小姐說過呢。」
    「唔唔？」
    「她說『莫妮卡醬經常命令我按摩』。我也讓她給我按摩了一下，技術十分熟練呢。莫妮卡小姐是什麽時候注意到的呢？」
    在潛入政治家宅邸的時候，葛蕾緹陷入了疲勞困倦的狀態。睡眠不足導致腦袋也轉不動。據說就是莉莉的按摩救了她。
    突然聽到莉莉的名字，莫妮卡說「不清楚」蒙混過去了。
    之前命令莉莉按摩，是確認戀心的一環。
    這件事被提起來，莫妮卡慌了。她想立刻改變話題。
    「哎，葛蕾緹。咱也可以問個問題嗎？」
    她忽然脫口而出。
    「能夠在戀愛中專情是什麽感覺？」
    「誒……」
    葛蕾緹好像驚呆了一樣張開嘴。
    莫妮卡自己也感到困惑。她本打算提起間諜或天氣這些更不相關的話題。
    吃驚的葛蕾緹立刻閉上嘴，變回了一如既往的平和表情。
    「很好的，非常好……」
    「……啊，是嗎。」
    「要說有什麽遺憾，就是這份心意沒有成功的希望吧……即便如此，與 boss 度過的每一天仍然充滿了幸福……」
    實際上，在『屍』任務之後，她就變得能露出滿足的笑容了。大概是克勞斯對她說了些溫暖的話語吧。
    那略微咧開的嘴角，攪亂了莫妮卡的心。
    「啊是嗎。剛才的問題沒有什麽特別的含義。隻是啊——」
    莫妮卡咬住了嘴唇。
    「咱之前應該也說過，咱是看到在戀愛中專情的人就會嫉妒的體質。」
    葛蕾緹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
    那是好像有話想說的感覺。
    但是，莫妮卡不想繼續對話。她逃一般地提高了走路的速度，遠離了葛蕾緹。
    ◇◇◇
    承認戀心之後，她開始更加努力地進行日常的訓練。
    她本以為是暫時性的，但戀愛感情遲遲沒有消失。
    莉莉看上去沒有從間諜行業引退的打算。她要繼續留在『燈』裏，將性命暴露在危險之中。莫妮卡不希望她死去。那麽，隻能鍛煉自己了。
    在姆紮亞合眾國完成任務之後，莫妮卡開始教育莎拉。這樣做的目的也是為了提高『燈』的整體實力。她是期待莎拉的潛力才這樣做的。
    莫妮卡自己也增加了挑戰克勞斯的頻率。
    「是你的心境有什麽變化嗎？」
    不出所料，她讓克勞斯察覺到了。
    那是莫妮卡在陽炎宮的庭院從背後用橡膠彈奇襲做完任務歸來的克勞斯之後。她也嚐試了在開槍的同時用內置鐵球的橡膠球反射進行襲擊。
    克勞斯完全沒有焦急，躲過了所有攻擊。
    莫妮卡失敗之後，出現在他的麵前，「沒什麽啊？」這樣笑著說。
    「沒什麽大不了的變化。隻是想到，或許咱可以承認自己是天才。在訓練裏也自然會積極起來吧。」
    「是嗎。」
    「你要負責啊。是克勞斯先生你評價咱說『極好』對吧？」
    莫妮卡取出小刀，在手裏旋轉。
    莫妮卡被『煽惑』海蒂粉碎了自尊心，不再相信自己的才能。但是，莉莉和其他同伴身為吊車尾仍然在不停地努力。看著她們，莫妮卡開始感覺鬧別扭太蠢了。比起那些家夥，自己的才能要強得多。
    ——『莫妮卡醬也是「極好的天才」啊！』
    那道天真的聲音深深地留在耳朵裏。
    克勞斯微微眯起了眼睛。
    「——極好。這是可喜的變化。」
    在那雙眼睛再次睜開前，莫妮卡用最快的動作將小刀刺向他的肩頭。如果沒有讓他受傷的打算是打不贏他的。
    小刀被擋住了。
    克勞斯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夾住小刀，空手奪白刃。
    「但是，距離贏過我還差得遠啊。」
    他從莫妮卡手中奪去小刀後，把小刀扔到了失去武器的莫妮卡腳下，就這樣進入了洋館。
    ◇◇◇
    如果希望獲得成長，就會無數次碰壁。
    不隻在與克勞斯的
    小說
    訓練中，壁障也會在與『鳳』交流時出現。
    在龍衝的任務之後，『鳳』幾乎每天都造訪陽炎宮。
    所謂與『鳳』的蜜月期。
    極其吵鬧的每一天背後另有目的。克勞斯給『鳳』訓練，與之相對『鳳』給『燈』指導。乍一看『鳳』的行為是在添麻煩，實際上是在將穩妥的技術給予欠缺基礎的『燈』的少女們。
    ——克勞斯創造的新教室。
    在這個學堂，不隻是教師單方麵指導，學生間也互相傳授技術，互相提高。
    莫妮卡看穿了克勞斯的意圖。
    在『鳳』全員到齊的白天，她站在陽炎宮的屋頂上，觀察庭院裏『鳳』的成員。
    根據觀察，他們好像各自有負責的人。『翔破』比克斯給吉薇婭傳授格鬥能力，『羽琴』法爾瑪給緹婭和葛蕾緹傳授交涉能力，『凱風』庫諾給莉莉和艾露娜傳授潛伏技術，『浮雲』蘭給安妮特傳授拘束術。
    莫妮卡挑釁地笑道：
    「那麽，究竟是誰來當咱的對手呢？」
    「——是我。蒼銀發的女人。」
    回應從後方傳來。
    眼神尖銳、棕色頭發的男人站在那裏。他似乎是踢著牆上的突起爬到屋頂上的。全身都有彈簧般異樣的跳躍能力。
    他用好像看不起人的冷淡表情走過來。
    ——『飛禽』溫德。
    過去他是培育學校所有學生中的首席，現在是『鳳』的 boss。
    「畢竟其他人似乎當不了你的對手啊。」他用傲慢的態度說道。
    「原來如此啊。挺妥當吧？」
    溫德在『鳳』裏也算擁有別具一格的實力，強到能讓克勞斯將他指名為隊伍的 boss。他好像在共和國內也已經屬於一流的水準了。
    他保持冷淡的視線，站在了莫妮卡麵前。
    「作為服務共和國的同胞，由我來輔導你，感到光榮吧。」
    「唔……？」
    莫妮卡抱起手臂，疑惑地歪了歪頭。
    溫德沒有管她，繼續說道：
    「你蘊藏著極大的潛在能力。才十六歲吧？如果聽我的指示再稍微鍛煉一下，就能比較——」
    「喂等一下，你個臭壞人臉。」
    莫妮卡打斷了他的話。
    溫德的表情凝固了。他好像沒料到會這樣。
    「為什麽你高高在上的？咱啊，可根本沒有認同你更強啊？」
    她這樣挑釁地說話是有原因的。
    在龍衝，溫德和莫妮卡直接戰鬥隻有最後的一瞬間。艾露娜、莎拉、吉薇婭、莫妮卡，四對一撲上去成功束縛了他。
    沒有直接比較過實力。
    ——『鳳』的 boss。除克勞斯外同時代最強候補『飛禽』溫德。
    ——『燈』的王牌。種種不可能任務的主要功臣『冰刃』莫妮卡。
    這兩個人究竟誰更強呢。這一點還沒有搞清楚。
    「趕快低頭吧。咱很寬容的，你低頭咱就給你指導指導。」
    聽到莫妮卡的挑釁，溫德不快地皺起眉毛。
    「……無聊。」
    他無聲地單手握住兩隻匕首，放出類似殺氣的威壓。
    兩人沒有多餘的對話。
    他們尋求的，是單純且明確的對決方法。那麽答案隻有一個。動用一切方法讓對手屈服，說出『投降』二字。
    「讓你明白明白實力的差距。隨你喜歡出招吧。」
    戰場是陽炎宮的屋頂。
    午後二時十二分。晴天。微風。距離兩米。
    ——戰鬥唐突開始了。
    莫妮卡判斷，近身戰鬥實在是不利。
    她一邊拉開距離，一邊投擲出五枚鏡子，插在屋頂上。
    溫德不管不顧地衝了過來，但比起他的匕首，莫妮卡的攻擊要快得多。莫妮卡扔出橡膠球牽製溫德，讓他的視線略微偏移。
    「代號『冰刃』——傾盡時間摯愛相擁吧。」
    莫妮卡用右手暗藏的照相機點亮閃光燈。
    那是利用鏡子反射的奇襲攻擊，字麵意思光速的攻擊。
    「——唔!?」
    莫妮卡判斷溫德大概失去了視覺，從他身邊穿過，投擲出內置鐵球的橡膠球。球在屋頂突出的煙囪上彈跳回來，從側麵打向溫德的頭部。
    莫妮卡準備進行連續攻擊，但她停手了。
    溫德已經恢複了態勢。他一副佩服的樣子，用手摸著球命中的地方，靜靜地將視線投向莫妮卡。
    「光——不，偷拍嗎。」
    似乎沒有造成太多傷害。大概是緩和衝擊的技術。
    「這是優秀的特技啊。能夠從任意角度觀察對象，這個能力很適合間諜。」
    「多謝。」
    「但是，不適合格鬥。暴露之後就沒什麽用了，隻是個一次性花活。」
    說完，溫德做出了意料外的舉動。
    閉上了雙眼。
    在手拿武器的莫妮卡麵前，他主動讓步，遮擋了視野。
    莫妮卡忍不住呻吟。
    （唔！難道他覺得這樣都能戰鬥——！）
    答案立刻揭曉了。
    溫德用力向前踏出腳，下一個瞬間已經接近到了莫妮卡麵前。那是能讓人錯認為是魔法的高速移動。莫妮卡根本沒有反應的時間。
    「——你那溫吞的技術是不管用的。」
    莫妮卡沒有來得及躲開對方以壓倒性的熟練度使出的突襲。
    第五次衝突後，莫妮卡從屋頂上落下來。
    所幸她撞到了的院子裏的樹，落下時折斷了幾根枝條，衝擊減少到了最小。即便如此，她還是重重地撞到了身體。想站起來也使不出力氣。
    偶然在庭院裏的莎拉喊著「莫妮卡前輩!?」跑了過來。
    讓她看到自己很遜的一幕了啊——莫妮卡呼出一口氣。
    完敗。
    溫德雖然揮舞的是刀背，但也十分強勁。
    如果被直接打中，莫妮卡這麽輕的身體會輕易浮空，在屋頂上難看地翻滾。莫妮卡的特技被完全封鎖，她一直在單方麵挨打。
    她在第五次過招中從屋頂掉了下去，出界了。她呻吟說，投降。
    「那個動作是怎樣……？」
    實在是太快了。
    並不是說最高速度有多快。異常是的加速和減速切換的速度。停止緊接著猛衝。莫妮卡完全沒能跟上他緩急劇烈變化的身體動作。
    溫德落到莫妮卡麵前，平靜地俯視著她。
    「這是『炮烙』蓋爾代教我的技術。她是我的師傅。」
    「那是『焰』……？」
    溫德點頭承認，然後講了自己與蓋爾代的相遇。
    在芬德聯邦的大地上，自己遇到了展露出久經鍛煉的肉體的老女人，被她帶到她的藏身處，一所木製公寓，在那裏的地下室得到了幾天的輔導。那段時間好像地獄一般，但自己成功繼承了一部分技術。
    莎拉在旁邊睜大了眼睛。
    莫妮卡低語道：
    「……原來你也是『焰』的相識啊。」
    沒錯——溫德簡短地承認道。
    「蓋爾代命令我說，成為支撐克勞斯的同伴。所以我才在這裏。」
    「……你挺擁護她啊，擁護那個老婆婆。」
    「畢竟是恩人啊。而且根源是一致的。我也好，蓋爾代也好，還有克勞斯，目標都是一個。」
    他清晰地宣言道：
    「對加爾加托帝國——以及對世界的複仇。」
    散發出的殺氣讓莎拉屏住呼吸。
    溫德用強烈的眼神看著莫妮卡，用輕蔑地聲音對她說：
    「戰鬥的次元跟你不同。」
    ◇◇◇
    過往的人生中有許多敗北。
    即便莫妮卡富有才能，她也沒能逃離挫折。
    她在藝術的世界一次次失敗，即便逃一般地前往間諜的世界，她也一直在海蒂、克勞斯、基德、溫德等等更高一層的人前麵受挫。
    她並不是總能洋洋自得。她也有過無數次為不甘而顫抖的夜晚。
    她絕不會讓同伴看到這一幕，但一直在摸索對抗強者的技術。
    （……有必要根本性地重新審視戰鬥風格啊。潛入和交涉之類的交給其他人就好。需要咱做的，是絕對不在戰鬥中落敗。）
    她每一天都不停地鑽研。
    （怎樣才能到達強者的世界？）
    她之所以沒有像培育學校時代那樣灰心喪氣，很大的原因是有莉莉在。她希望在莉莉麵前能昂首挺胸地當個天才。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不再認為這份感情是暫時性的了。
    ——作為『燈』的間諜大顯身手，一直守護她。
    對於絕不表露心意的莫妮卡來說，這便是戀愛。
    ◇◇◇
    『鳳』的訃報，單純讓她感到空虛。
    這是她在人生中第一次遇到親近來往的人去世。她為痛心的喪失感所折磨。比自己強的人都會送命。這種間諜的現實讓她深受打擊。
    （之前那麽高高在上地講話，結果隨隨便便就死了……）
    她懷著這種傲慢
    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