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站在對麵建築物的屋頂，用冰冷的視線望了這邊一會，但她很快轉身走了。那種動作就好像是她失去了留在這裏的理由。
    「莫妮卡……」
    爆炸讓外麵的人們開始騷動。現在休羅的市民對爆炸聲和槍聲很敏感。是不是又有誰被殺了——這種悲鳴在回響。
    看樣子狀況也不允許他們太從容。
    「艾露娜，從這個男人嘴裏問出情報。我去追莫妮卡。」
    艾露娜用力點頭，雷蒙德仍然嚇得腿軟。克勞斯把他們甩到身後，從被炸開的窗口跳了出去。
    「艾、艾露娜很怕生，但現在隻能努力了。」「不，隻留下這麽個小姑娘，我也很為難……」背後傳來困惑的聲音，但克勞斯沒工夫管他們。
    莫妮卡應該還沒走遠。
    克勞斯預測到了她正沿著建築物的屋頂移動。現在她幾乎就是通緝犯，無法沿著大道前進。
    克勞斯也在屋頂之間跳躍著移動。
    他很快發現了莫妮卡的身影。距離大概有一百米，但這個距離是可以追上的。她正在遠離城中心，朝著人和建築物減少的方向前進。
    看不出來她有甩開克勞斯的舉動。
    （……很明顯，她在引誘我啊。）
    若非如此，她沒有理由這麽招搖地現身。
    十有八九是陷阱。
    （但是，沒有退縮的選擇吧……雖說她應該也把這一點計算進去了……）
    兩人過去一起完成了許多任務。她應該能看穿克勞斯的性格。
    很快，莫妮卡進入了一棟建築物裏。
    那是個大型的教堂。兩支尖塔並排，兩端有金色的十字架在發光。或許是已經沒有人管理它了，牆壁和屋頂的汙漬很顯眼。
    克勞斯也跟著莫妮卡從正麵進入了教堂。
    內部的樣式很氣派。
    貫穿中央的前廊和其左右相連的側廊劃出直線。直線兩端有耳堂突出，建築物整體呈十字形。天花板很高，支撐天花板的柱子形成美麗的拱形。牆邊排列著六個禮拜堂。
    果然，看樣子這裏已經完成了作為教堂的使命，變得破落了。很有特點的是，聖堂裏不僅有長椅子，還有桌子。
    還有與這裏不相稱的——硝煙的味道。似乎有相當多的重火器被搬了進來。
    克勞斯徑直走在前廊裏，問到：
    「這個教堂是怎麽回事？」
    「是過去的學校。」
    有回應。
    於教堂閃耀的花窗玻璃下，莫妮卡正在以一副得意的表情笑著。她十分傲慢，直接站到了講台上。
    她站在開裂的木質講台上，開始流暢地講述起來：
    「說起休羅的城區，那是世界上屈指可數的人口過密區域。一個世紀以前，農業技術的急劇進步從結果上而言造成了許多農家失業。失去職業的人移居到都市，從事嚴酷的工廠勞動。當然，孩子也一樣。直到製定工廠法禁止兒童勞動，庶民的孩子甚至沒有餘力去學習。」
    莫妮卡平靜地說道。
    「這裏的神父似乎為那些孩子在教堂開設了學校。底層的孩子來這裏學習讀書寫字。」
    就是所謂的主日學吧。仔細看看，可以發現聖堂內的長桌子上留有寫字的痕跡。不過看樣子這裏作為學校的作用和教堂的作用都已經結束了。
    莫妮卡挑釁地說道：
    「——上課吧，克勞斯先生。」
    克勞斯向前走，很快到了講台前。
    與她的距離不到十米。這是可以一瞬逼近的距離。但是，此時此刻，克勞斯感覺她無比遙遠。
    「我單刀直入地問。」
    克勞斯對她說。
    「為什麽背叛了『燈』？有迫不得已的緣由吧？」
    聲音傳遍教堂，略有回聲。
    莫妮卡眯起眼睛。
    「讓咱想想，硬要說的話——」
    她仿佛自嘲一般歪起了嘴角。
    「——是因為克勞斯先生沒有關注咱吧？」
    聽上去有些哀傷，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克勞斯希望莫妮卡多解釋一下，但莫妮卡看上去沒有說出來的意思。她發出的敵意逐漸增強。有種氧氣濃度逐漸下降的感覺。
    莫妮卡從藏在腰間的槍套裏取出了手槍。
    「咱不能繼續說了呢。畢竟克勞斯先生是間諜吧？」
    「啊，我明白。」
    克勞斯也取出了匕首。
    「情報是要奪取的東西，不是別人讓渡的東西。」
    他不認為事到如今可以通過圓滿的協商解決問題。
    期待也沒用吧。莫妮卡懷著強大的決心在這裏等著自己。
    能做的，隻有全力回應她——把她打趴下。
    克勞斯輕輕吸了一口氣。
    「莫妮卡，要投降就早點投降。我不忍心攻擊自己的學生。」
    「說得挺高高在上啊。你一點都不覺得會輸？」
    「完全不覺得。」
    「那是傲慢啊。怎麽說呢，克勞斯先生，你在敵人麵前性格會變得粗暴呢。」
    「真要說的話，這樣才是我本來的樣子。」
    「謔，平常明明很穩重呢。」
    「畢竟是在自己的學生麵前啊。」
    「喔哦。哎，克勞斯先生。這個是很好的機會吧？趁現在把一直沒說出來的真心話說一說，怎麽樣？感覺那樣做雙方活動起來會比較舒暢。」
    「是啊。回想起來，我很少跟你推心置腹。」
    這個提議很有她的風格。
    莫妮卡和克勞斯同時開口。
    「哎，臭教師。區區『焰』的小卒別自稱『世界最強』啊。說起來『鳳』的指導比你好懂兩千倍呢。其實就是廢物吧？」
    「你一說話就帶刺，一直作出高傲放肆的態度，但寂寞可沒完全藏住啊？你個青春期別扭乖僻小子。看我矯正一下你那秉性。」
    那便是戰鬥的開端。
    莫妮卡向克勞斯打出一發子彈，幾乎同時向後跳去。她在聖堂頂部的拱形結構掛上鋼索，與克勞斯大幅拉開距離。
    克勞斯躲開了子彈，架著匕首等待對方出招。
    （果然不會從正麵進攻啊……）
    如果是近距離戰鬥，克勞斯擁有無可比擬的強度。
    莫妮卡知道這一點，必然會遠離。接下來她也應該不會輕易讓自己靠近。肯定要變成槍戰。
    但是，現在有個很大的問題。
    ——克勞斯不能用手槍。
    在日常的訓練中也一樣，克勞斯絕不使用手槍。
    與匕首不同，手槍基本上無法降低威力。即便使用擊飛物體間接攻擊的手段，也有極小的可能中彈。
    他無法做出可能奪去莫妮卡性命的攻擊。
    當然這樣難度很高。對方能夠從遠處單方麵攻擊，自己甚至沒有遠距離攻擊手段。
    麵對具有壓倒性才智的莫妮卡，這樣的讓步幅度實在是太大了。
    ——但是，即便如此，如果想重新做她的教師，就不能用槍支！
    沒有教師會把槍口指向自己的學生。
    對克勞斯來說，這是不需要任何人教導的常識。
    （……問題是，莫妮卡會毫不猶豫地利用我的心軟。）
    他不認為那樣做是卑鄙的。
    利用目標的心軟之處正是克勞斯教過的東西。不這樣就壞事了。騎士道精神和體育精神都對間諜不起作用。
    莫妮卡到達克勞斯無法觸及的高處之後，將腳搭在了聖堂的柱子上。
    她將腳搭在柱子上的雕刻的突出部分，借此站定，向克勞斯的方向伸出雙手，用食指和拇指作出直角，雙手形成一個方形。
    那是孩子會在玩耍中做出來的照相機手勢。
    「……角度…………距離……焦點……反射…………速度……時間……」
    她嘟囔著些什麽，低聲說道：
    「代號『緋蛟』——傾盡時間摯愛相擁吧。」
    哢嚓——克勞斯的右上方傳來聲音。
    他幾乎反射性地蹲下來。
    緊接著，槍聲響起，子彈掠過了克勞斯的頭頂。旁邊桌子的桌板被擊毀了。
    子彈從與莫妮卡不同的方向飛來。
    克勞斯看過去，發現教堂的粗柱子上部捆著什麽東西。
    （——設置好的槍？）
    看樣子是步槍。金屬零件把槍固定在了柱子上。
    （……原來如此，果然設置了槍啊。）
    克勞斯並不是沒有預測到。在他進入教堂的時聞到了硝煙的味道，那時就察覺到了有火器。
    而且，仔細觀察就能發現，步槍上麵安裝了齒輪一樣的零件。
    哢嚓的聲音，似乎就是那個零件發出的。
    （會定時啟動嗎……看上去是幾分鍾打出一發子彈吧。）
    他分析到這一步之後，再次看向莫妮卡。
    「這就是你的攻擊方法嗎？真讓人意外啊。難道你打算僅憑武力壓製我嗎？」
    「是啊。」
    莫妮卡平靜地回答。就在這時，哢嚓，討厭的聲音再次響起。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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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正麵的講台傳來的。槍口從裂開的板子的縫隙間露出來。
    「——唔！」
    打出的子彈被克勞斯用匕首彈開，偏向後方。
    「真虧你反應過來了啊。」莫妮卡笑道，「但是，還沒完。」
    這次是連續兩聲，哢嚓，哢嚓，從兩個方向傳來。
    克勞斯放棄了用眼睛看清，隻靠直覺向右跳去。子彈擦過克勞斯的肩膀，打入了聖堂內部的柱子。
    「——唔，又來……」
    他從嵌入柱子的子彈推測布置步槍的位置。雖然很難看清，但槍似乎是固定在了聖堂的牆上。
    槍口指向克勞斯剛才站立的位置。
    （……奇怪。莫妮卡並沒有動。）
    莫妮卡沒有離開聖堂的柱子。
    （可是，為什麽事先布置的槍會好像瞄準了我一樣打過來？）
    當克勞斯平靜地觀察聖堂內部，他察覺到了原因。
    進來的時候沒發現。大概她巧妙地計算過，讓克勞斯無法看到。光的強弱讓那裏剛好是陰影。
    但是，改變站立的地點後就看清了。
    聖堂內布置的步槍不止三四支。
    「……角度…………距離……焦點……反射…………速度……時間……」
    克勞斯看向仍然像念咒一樣低語的莫妮卡。
    「難道說，你……」
    克勞斯發問後，她靜靜地點了點頭。
    「二百八十四支——這是教堂內存在的定時特製步槍的數量。」
    步槍並沒有瞄準克勞斯。
    那是偶然。二百八十四支步槍各自指向隨機的方向。隻是克勞斯湊巧位於其中的一兩道射線上。
    如果莫妮卡的發言是正確的，這二百八十四支步槍是——
    「這座聖堂內沒有人能生存的地方。」
    隨著這聲宣告，槍彈的風暴開始了。
    哢嚓哢嚓哢嚓——難以掌握的大量聲音開始鳴響，子彈接連射出。聖堂的桌子和椅子逐漸被破壞，容人潛伏的地方也逐漸消失。破壞如驚濤駭浪。全方位襲來的子彈將這片空間變為殺戮之地。
    不絕於耳的槍聲淹沒了教堂。
    克勞斯首先不得不全力確保自己存活。
    子彈大半消失在了與克勞斯完全無關的方向上，但是每過幾秒就有一兩發準確地飛向身體。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看清子彈，在打中前勉強避開。
    翻身避開掠過鼻尖的子彈。緊接著扭腰逃離朝著腳下打來的子彈。
    最壞的情況下，隻能用匕首彈開。
    他用右手握著的匕首擋開將即將擊中左肩的子彈，改變軌道。
    彈子彈——這確實是超一流間諜習得的技術，但實際上那是緊急回避的技能。如果可以，他不想使用。每彈開一發子彈，手腕就會積累傷害。
    每隻手最多連續彈開四發——八發就是極限了。
    槍林彈雨持續了一段時間。他再次彈開子彈。
    莫妮卡所言不虛。這座聖堂裏沒有人能存活的地方。
    「……你也打算死嗎？」
    克勞斯趁槍聲停下來的一瞬間發問，「怎麽可能嘛。」隨後回應傳了過來。
    「放心吧。」莫妮卡輕輕一笑，「咱可以看到所有子彈。」
    眼前的光景對克勞斯來說也難以置信。
    莫妮卡輕輕從柱子上騰空，降落到了地麵上。
    她剛才一直在柱子的上部等待。克勞斯一直覺得那裏可能是唯一子彈不會飛過去的地方，但子彈也飛向那裏，破壞了柱子的裝飾。
    她以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走在子彈交相飛舞、猶如地獄一般的聖堂裏。
    沒有一發子彈打向她的身邊。
    她就好像掌握了一切。槍的位置，角度，開槍的周期。這一切。
    （……可我之前就知道她的特技是『偷拍』啊。）
    挖角她的時候，培育學校的教員是這樣告訴克勞斯的。
    ——她能夠使用鏡子的反射等手段，偷看空間內的一切東西。
    但是，那是她的一種技術，並不是能力本身。
    莫妮卡的本質——看透空間內一切的計算能力。
    「放馬過來吧，克勞斯先生？」
    對方露出挑釁的笑容，但狀況不允許自己貿然向前。
    克勞斯靠著直覺處理從死角飛來的子彈。他在眼看要中彈時用匕首彈開了子彈。
    這下右手已經彈開四發了。右手發麻，暫時派不上用場。他將匕首換到左手。
    克勞斯開始略微感到焦躁。
    （……感受不到殺氣，很麻煩啊。）
    如果這是人類打出的子彈，那還算輕鬆。
    槍手的習慣中有許多東西可以用來預測時機和彈道。若是克勞斯，可以隨意地迷惑對方，同時縮短距離，一舉擊倒敵人。
    但是，過往的經驗對機械性擊發的步槍不起作用。
    這個手法是針對克勞斯的。
    當然，如果多花些時間，他也能夠記住步槍的位置——
    （能在聖堂在自由活動的莫妮卡可以改變槍口的指向。）
    與克勞斯保持距離的莫妮卡接近設置的步槍，用工具調整金屬部件。她在不斷修正準星。
    僅僅讓槍口偏離數毫米，彈道就會大幅改變。
    二百八十四支步槍的開槍頻率和彈道在不斷改變。即便是克勞斯，也無法在槍林彈雨中完全掌握這些信息。
    他想與莫妮卡拉近距離，但是被子彈擋住。這是第十五次了。
    左手的匕首彈開第八發子彈，再次換到右手。當然，克勞斯也不知道手腕還能撐多久。
    莫妮卡在聖堂內奔跑，將鋼索掛到正麵的圓拱上，騰空飛到上麵。
    「稍微休息一下。」
    子彈暫時停下來。教堂沉浸在寂靜中。
    克勞斯好奇這段時間是用來幹什麽的，但他看到聖堂天花板附近的莫妮卡之後理解了。
    莫妮卡正在圓拱上喘息。額頭上流出了大量汗水。她正在調整呼吸，露出自嘲的笑容。
    看來還是有所消耗的。
    就算她能掌握所有子彈，也是持續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吧。
    但是，克勞斯也猶豫是否要趁機向前。克勞斯也失去了體力和氣力。也不知道那種子彈雨什麽時候重新出現。
    「真厲害啊。」
    克勞斯對她說。
    「居然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收集這麽多槍。是有那個『烽火連天』幫忙嗎？」
    「謔，已經調查到這一步了啊。」
    「真能幹啊。你比最近打過的人都要棘手。」
    這是毫無虛偽的真心話。『屍』或『紫蟻』『貝利亞斯』完全比不上。單純靠強度對抗的對手根本無法與克勞斯為敵。
    莫妮卡一直在采取最有效果的策略。
    克勞斯很久沒有遇到這樣能跟自己抗衡的對手了。
    「不對啊。」
    結果，莫妮卡無奈地笑了。
    「是克勞斯先生你自己提高了難度。為什麽不逃走？」
    「怎麽，你會放跑我嗎？」
    「怎麽可能。但是，克勞斯先生如果有認真執行的打算，應該能從教堂出去吧？」
    「……是沒錯。」
    莫妮卡這個應該稱為子彈結界的戰術有幾個弱點。
    一個是隻要逃離布置了步槍的範圍，就可以讓戰術無效。在這次的情況，離開教堂的建築就行了。這個手段比起在子彈的風暴中持續活動要輕鬆多了。
    「反正你也想到破解的方法了吧？」
    莫妮卡繼續說道。
    「克勞斯先生也持續改變設置的步槍就可以了。遲早會有在咱計算外的子彈命中咱。」
    這也是弱點之一吧。
    既然莫妮卡能做到，那麽克勞斯應該也能讓設置的槍口偏移。
    「為什麽不做？」
    「隱約感覺。」
    「……真有克勞斯先生的風格。」
    「我就是有這種感覺，所以沒辦法。我不想逃離現在的你啊。改變步槍方向這種危險行為更是不能考慮。」
    如果眼前的對手是加爾加托帝國的間諜，他就毫不猶豫地那樣做了。
    但是，克勞斯的價值觀不會肯定這個做法。
    「硬要說的話，是因為我是你的教師吧？」
    在他自己的人生中，有六個應該稱作老師的人。
    『炬光』基德是教給他格鬥術的最大的老師。『紅爐』費羅妮卡教給他間諜的精神。射擊技術來自『炮烙』蓋爾代，製造術來自『煤煙』盧卡斯，交涉術來自『灼骨』維勒，藝術和料理等技能來自『煽惑』海蒂。
    若是換他們來，他們應該會做出與克勞斯相同的選擇。
    「確實，我作為教師是不成熟的。很難稱得上時常關注你，指導也完全沒有改善。但是，我至少還有作為教師的尊嚴。」
    克勞斯目不轉睛地看定她。
    「我一次也沒有逃避你們。一直以來都是正麵碰撞。」
    莫妮卡好像逃離克勞斯的視線一樣，嘟囔了一句「是啊」向後跳去。
    「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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