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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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嚴大人,早上好!」
    「哦,是庭破啊,這麽早呀。」
    『白鳳城』位於敬陽北方,臨大河而築。
    登上這座位於最高處的望樓的人乃是庭破
    ——我主張泰嵐大人寄予厚望的青年,同時也是我的遠親。
    他以前雖然稍微有些過於自信……但或許是遇見了少將軍的緣故,現在也變得謙虛起來了。
    那位十分不可思議,能夠驅使周遭的人不斷向前。
    ……幼童身上染滿了襲殺雙親與傭人的盜匪之血,獨自一人手持短劍佇立於荒野之間。
    強硬地主張應該處置掉那樣的少將軍,我過去也是看走了眼咯。
    我把視線投往籠罩在晨霧中的對岸,庭破麵帶緊張地向我發問。
    「敵軍今天早晨也不會出營吧。」
    「嗯」
    我邊摸著早已發白的胡須,邊頷首。
    自第一次上陣殺敵以來,已過去五十多年。
    即使我眼力尚未衰減,但定睛望去,也隻能看見敵軍那巨大軍旗的影子
    ——將大陸分作南北的大河就是如此寬廣,甚至會讓人錯以為是大海。
    庭破表情變得嚴肅,再次發問。
    「張將軍何時回來?京城之行已經快三個月了……」
    「為時尚早。即便已經舉行了軍隊演練,皇帝陛下也還未勞軍。而且要說服『主和派』也是困難重重吧。」
    這二十年間,一直鎮守前線的帝國柱石——我主張泰嵐,此時不在此處。
    三個月前——自西北而來,與白玲小姐和隻影大人作戰的騎兵部隊被泰嵐大人視為危險信號。
    因此大人決定親赴臨京上報朝廷並請求增援。
    庭破頭盔下的臉色陰沉。
    「……京城的家夥們真的腦子清醒嗎?他們真的認為能夠與玄賊講和嗎??」
    「廟堂上的袞袞諸公想的什麽,我這把老骨頭可搞不懂呀。
    不過……不僅是大人、返回敬陽的少將軍也說了,“前線之人和臨京之人,不同處境的人想法也各不相同“」
    「少將軍也……」
    庭破的話音中夾雜著畏懼,看來他也逐漸理解了少將軍是怎樣的存在。
    晨間的白霧一點點地消散了。
    「少將軍真是不可思議的人呢,那個歲數就了解到了後勤補給的重要,再加上那出眾的武藝才能。
    終有一天,他會和白玲小姐一起,為大人解難並支撐起『張家』吧。
    不……現在已經是這樣了,老兵們都能察覺到少將軍的『重要』。」
    從望樓向下看去,己方士兵正在忙碌地走動。
    灶台處熱氣升起。為了準備早飯,士兵們正在用竹炭生火。
    隻影大人,與即便是不關心商賈之事的我也知曉其名的豪商當麵商談,解決了日趨匱乏的兵糧問題。
    『不留餘力地為身處最前線的士兵解決每日溫飽問題的將領』
    這是多麽難能可貴!
    深刻了解這一點的老兵們,會為大人和少將軍效死吧。
    庭破一副拿少將軍沒辦法的樣子笑了。
    「但他本人,卻希望當個地方官吏喔?
    聽說張將軍之前讓他去京城,也是為了讓他放棄文官夢,他本人不擅長處理案牘公文吧……」
    望樓內,聽著我們交談的士兵們也不禁發笑。
    我也拍了拍庭破肩膀,嗬嗬一笑。
    「隻有那個夢想不希望能成真呀,那般的武藝才能豈可浪費?
    再說了——白玲小姐也絕對不會允許的,大小姐可是自幼就盼望能與大人和少將軍一起上陣殺敵呢。」
    如果說少將軍有什麽不足之處的話,就是不理解男女之間的微妙吧……
    就我這餘生聊聊的老骨頭來說,真希望那兩位趕快結婚啊。
    我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披在身上。令庭破向我匯報。
    「玄主和『四狼』所在,可有探明?」
    「屬下無能……派往北方的密探已經有數日沒有聯絡了,不知是被捕還是被殺,亦或是敵人警戒過於森嚴。
    與隻影大人交戰過的疑為『赤狼』的將領也不知去向,也許是天候惡劣以及沙暴的緣故,【西冬】方向的情報也常常來遲。」
    「……這樣啊」
    我回想起了從京城歸來的少將軍攤開地圖的樣子。
    『老爹不在的事總有一日會暴露於敵,如果能在敵人知曉前回來就最好不過。
    然而,如果在老爹回來前,敵國皇帝就決意南征的話怎麽辦?如果是我的話——』
    之後告知與我的,乃是毫無疑問的奇策。
    ——真正的天縱之才。
    在與死相伴的地獄般的戰場上獨自生還,被眾人畏懼為『不祥之子』的那個幼童!
    這麽一想,最開始就主張留他一命的惟有白玲小姐一人。
    不可思議的緣分——不!這就是命運吧!
    庭破詫異地問。
    「……禮嚴大人?您怎麽了?」
    「沒什麽……隻是想了一下過去的事。大人指示過的,敬陽西方的哨所布置好了嗎?」
    大河沿岸的城寨防線可謂銅牆鐵壁。
    敬陽以東的渡河處也皆有身經百戰的猛將把守。若是敵軍正麵來攻,雖說敵軍勢大,但我方也可據河而守。
    ——正因如此,玄主阿台有可能會使用別的計策。
    泰嵐大人留下了這句話,之後送來的書信也寫過『小心西方』。
    敬陽西方是一望無際的廣闊平原,平原以西就是商業國家【西冬】。
    雖說與北方的【玄國】交界,但險峻的七曲山脈和沒有活物能夠通過的白骨沙漠橫亙在兩國之間。
    玄賊的主力是騎兵,馬匹是無法穿過山脈、跨過沙漠的。
    從收集到的情報來看,連三個月前的斥候部隊,都因為跨過險地而失去了多數人馬。
    甚至為了避開【西冬】的哨所,強行進行了極為艱難的迂回行軍。
    大軍無法穿行。
    達成過那個奇跡的……縱觀大陸的悠久曆史,也隻有【雙星】罷了。
    庭破敲打著自己的鎧甲,發出聲響。
    「之前的廢寨也大為修繕了一番,布置了二百餘士卒鎮守。隻影大人為其取名為『白銀城』!」
    「嗯……」
    在泰嵐大人返回以前,我無法離開最前線。
    雖說老邁,但『鬼禮嚴』之名也是響徹諸蠻,希望能讓敵人多少有點猶豫吧。
    我拍了拍庭破的肩膀,對他下令。
    「辛苦你一趟,能替我去巡視一遍嗎?巡視之後,你前往敬陽向那裏的少將軍匯報吧。」
    「諾!……說起來,有收到隻影大人送來的書信。」
    「謔?」
    我接過折疊起來的紙片,展開後讀了起來。
    『老爺子!快點回來啊,我要被公文淹沒了!
    還有——來阻止一下白玲!每天早上,都要我陪她跑步、鍛煉武藝!!!!!』
    「嗬嗬嗬……」
    我不禁地笑出聲來。
    妻子和獨子先走一步,除了庭破外,親戚也幾乎都不在世了。
    ——要是我有孫子的話,大概就是現在這種心情吧。
    我把書信內容給一旁的青年看,然後摸著白須。
    「少將軍也不容易呢,不過——我禮嚴也不是白活的,還是懂得什麽叫識趣,做不到去妨礙白玲小姐呢。
    不過,少將軍要是能下定決心棄文從武的話,我還能考慮考慮去幫他。」
    「同感。匯報之後,我會立即返回此處。」
    「嗯,拜托你了。」
    理解後的庭破和士兵們也都笑了起來。
    看來得讓少將軍繼續不容易下去了。
    ——這也是為了讓他,能在不久的將來冠以『張』姓。
    我閉上眼睛,然後勸庭破。
    「雖說臨近立夏,但天氣也還很冷。你也快下去吃早飯吧。」
    *
    「嗚嗚……還沒完……還沒完啊啊啊…………」
    我一邊呻吟著,一邊往桌上攤開的公文飛速下筆。
    今天為了轉換一下心情,我在宅邸的庭院裏處理公事。然而,公務卻遲遲未能處理完。
    午後的陽光溫柔地射入院內,誘人入眠。
    ……要是睡著了的話,肯定要連夜辦公。
    『待隻影處理』
    白玲特意在木箱上寫了紅字。然後接連不斷送來的公文已經堆積如山,讓我感受到了無比的重壓。
    我聽說,這已經是其他文官們處理了大半後的結果,送來『張家』的公文都是他們無法做主,需要我們同意的事項……
    「老爺子,真是厲害啊」
    我們已經回敬陽三個月了。
    我雖然早就知道了禮嚴是個能為老爹代理軍事、在最前線指揮軍隊的百戰猛將。但這次更是領會到了他處理政事的能力也不容小覷。
    文臣也不容易呢……
    我一邊歎著氣,一邊看向下一份公文時
    ——箭矢
    小說
    命中了草人,但卻遠遠偏離了草人軀幹。
    用發帶係著銀發的白玲稍微思考了一下後,繼續搭弓,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對我說。
    「是的喔,你不知道嗎?」
    「聽說過。不過……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老爺子也已經一把年紀了,等他回來後,得更體恤下他呢。」
    我撓著頭,深刻反省自己。
    不能整天依靠老爺子,如果不給他展現一下成長之處,老爺子也無法安心引退吧。
    我在王家送來的輸送匯報的末尾處,用筆寫上『張泰嵐代理』後,把匯報放入白玲的箱子裏。
    以防萬一,我們二人會各確認一遍公文。
    「你那邊的公文怎麽樣了?一直練習弓術的話,小心處理不——」
    「午前就已經全部處理完畢了,隻等你那邊的了。」
    「什、什麽……?」
    箭矢再次命中草人。這次也射偏了,射中了草人手腕。
    我把筆擱在硯台上,故意地悲歎一聲。
    「不、不可能!嗚呼……為何,老天竟然如此喜愛張白玲!
    不但姿容秀麗與武藝才能出眾,連成為文官所需的才能都具備!?嗚!
    這是,必須上告官府的案件。可是……我又該上告到哪裏去呢!?」
    「別說蠢話了,快點動筆。不處理的話,不管過多久公文都不會減少的喔?自稱想當文官的某人?」
    「嗚……」
    被正論駁倒,我欲哭無淚地繼續處理起公文。
    張白玲是可與王明鈴匹敵的才女。
    ……我既不甘心,又引以自豪。
    箭矢第三次命中草人,這次是肩頭。
    我一邊署名,一邊評論。
    「真是罕見呢~~接二連三地偏離草人身體中央,是身體不舒服嗎?」
    「…………」
    銀發少女一言不發,引弓——射箭。
    箭矢準確無誤地,命中了草人的心髒中央。
    ……哦呀?
    察覺到某件事的我,呼喚起她的名字。
    「…………白玲小姐?」
    「怎麽了?」
    銀發美少女語氣冷淡地反問我,手持弓箭走了過來。
    她取下腦後的發帶,在我麵前坐下。
    我不由得感到心虛,把目光投在公文上。
    「那、那個……請問,莫非是因為,啊,不,沒什麽。」
    「『如果想要有效地削弱敵軍戰力,就應該使敵軍的傷兵增多』——這句訓示被認為是【雙星】之一的皇英峰所強調過的話。
    我認識的某個人,也不分演武、實戰,總是做出類似的舉措呢……
    早上騎馬也是,明明比我更擅長騎馬,還要做這種事,不會讓人覺得奇怪嗎?」
    「啊、啊啊……說、說的也是呢…………」
    我語無倫次起來,目光遊離。
    看來是對早上的馬術比試輸給我這件事懷恨在心。
    雖然總體上來說,白玲一直跑在前麵……這個不服輸的家夥!
    我正困擾的時候,朝霞走了過來,一頭紅棕色的秀發微微晃動。
    「白玲小姐,差不多是時候了?」
    「——好的,你去準備吧。」
    「遵命&9834;」
    「嗯??」
    我沒能理解她們交談的內容。緊接著,其他的女官們也過來了。
    「失禮了」「我來收拾一下」「隻影大人,還請您讓一下~~」
    我桌子上的公文一下子就被清理幹淨了。
    而後,女官們擺上了白瓷茶具,上麵描有惹人憐愛的花鳥圖案。
    以及,同樣圖案的茶碗與兩碟芝麻團子。
    這些食具,全都是我從京城買來送給白玲的,明明迄今為止她一次也沒用過……
    銀發美少女的表情完全沒有變化,正麵承受我驚異的目光。
    「我有些口渴了……不過沒有你的份喔。」
    「為什麽啊!」
    「連公務都處理不完的人也想喝茶嗎?」
    「咕嗚嗚……這、這個女人…………」
    「開玩笑的。來,嚐嚐看。」
    白玲一邊揶揄著我,一邊將茶湯注入茶碗中,然後遞給我。我微微低頭,喝一口。
    清爽的茶香氣,令人鬆了一口氣,心情也平靜了起來。
    鳥兒在天上緩緩飛過,天氣也不錯呢。
    我移回視線時,白玲正舉止優雅地吃著芝麻團子。
    「……看起來味道不錯呢。」
    「不錯喔。」
    「……給我一個吧,想吃點甜的。」
    「真拿你沒辦法呀。」
    一如平常的平靜口吻,白玲用小小的竹簽紮起了芝麻團子。
    然後,就這麽遞到了我的嘴邊。我不由得盯著她。
    「喂……張白玲?」
    「你不是說,想吃嗎?」
    「嗚!」
    冷靜下來後,我說不出第二句話來。小時候姑且不談……
    然而,寶石般的碧眼中毫無退意。這種時候的白玲是絕不會屈服的。
    我雖然察覺到朝霞和女官們正躲在柱後,興致勃勃地窺視我們,但我也隻能認輸般地張開了嘴巴,然後立即品嚐起了放入嘴中的芝麻團子。
    「味道如何?」
    「——好吃……」
    「是、嗎——那就再好不過了。」
    白玲表情放鬆地淺笑起來,然後把茶碗拿在手中。她看起來十分高興。
    ……美如畫卷。
    我用手指捏起第二個團子,放入口中。
    「芝麻的味道有些不同啊,感覺更香一些。」
    「是【西冬】的芝麻,敬陽城內也有人賣了所以試著用了一下。當然,是好好從商人那裏買的。」
    「嘿誒,罕見的——」
    我話說到一半卡住了,歪起了腦袋。
    ……剛剛的話,令人有些在意?
    從地理上來講,西冬商人出入敬陽比臨京要頻繁。
    但即便如此,大半用於國內的西冬芝麻也很少在敬陽城內售賣。是連明鈴也買不到的商品。
    我們回敬陽以後也確認過了,那個國家並沒有異常變化。
    即便其國內有著【玄國】密探,應該也不需要太過防範吧……
    白玲將茶碗放回桌上,一副詫異的表情。
    「怎麽了嗎?一副奇怪的表情。
    ……雖說你一直都很奇怪」
    「最後一句話沒必要說吧!?嗯,稍微……有些事」
    「說給我聽聽吧。」
    我正要開口說出——而又放棄。撓了撓臉頰開始解釋。
    「嗯……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也說不出來。總覺得……有些在意,但又不知道為什麽。」
    「這樣也想當文官嗎,你還得多讀讀書呢。」
    「過分!張白玲,你太過分了!!即使我沒有才能,也一直在拚命地努力!你不會體恤一下我這個兄長嗎!!!」
    「我一次也沒有把你當過『兄長』,記得我以前也說過吧?
    即使退一萬步,我是『姊姊』,也不準備把你當『弟弟』,這個爭論沒有任何意義。」
    「…………」
    她斬釘截鐵地斷言。
    我喝光了茶湯,瞥了一眼木箱,確認內容。
    書信的外麵寫著『王明鈴』,字體十分漂亮。
    我托腮自語。
    「提不起勁啊……要不要給明鈴寫信呢……如果是她的話,就能說出我覺得有問題的事是什麽吧。雖然欠她人情也很恐怖…………」
    「…………」
    到剛才為止都還是一副好心情的白玲變得麵無表情起來。
    我汗毛豎起,然後領悟到了。
    ——我好像觸碰到了龍之逆鱗。
    我怯生生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白玲、小姐……?」
    「什麽?閑人少爺。」
    可怕!現在談話的內容有讓她這麽生氣的地方嗎!?我雖然困惑但還是要問她。
    如果不問清楚的話,根據以往經驗,她今晚會來我的房間裏一句話也不說地待到第二天早上。
    「那、那個……為、為什麽,這麽生氣…………?」
    「我沒有生氣。是不是你的眼睛爛掉了?」
    「啊、啊……」
    措辭變得極為刻薄,同時鬧起了別扭。
    我等著她接下來的話,白玲低頭小聲地說。
    「——理由……」
    「嗯?」
    我歪著腦袋看她,少女罕見的像孩子一樣鼓起了臉頰。
    然後,她一邊給我的茶碗裏注入新的茶湯,一邊對我發問。
    「告訴我理由。為什麽,要特意去拜托她?」
    「啊~~理由很單純……」
    我苦笑著聳了聳肩。
    接過茶碗,「謝謝」對白玲道謝後,繼續說。
    「因為明鈴是天才,在與你不同的方麵——那家夥博聞強識,讀過的書籍不可計數,最終幫我解決兵糧問題的也是她。
    而且,王家的人脈裏也含有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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