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冰河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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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色虯結的枯枝狀手臂撕破風雪,掌心壓縮到極致的血光漩渦已觸及胸膛!
    生死邊緣!電光石火間!刻骨的寒意激醒了劉星竹瀕臨崩潰的神經!體內深處,某根被陸海當年強行錘打進骨髓的本能之弦,發出裂帛般的錚鳴!
    “趴下!”嘶吼震碎了凍結的恐懼!
    他硬生生扭動重傷初愈的軀幹,肌肉纖維在舊傷撕裂的劇痛中爆發出最後的力量,抱著於小鳳狠狠撞向冰冷的凍土地麵!就在他撲倒的瞬間,那股沛然莫禦、足以絞碎鋼鐵的死亡血光,擦著他的後背呼嘯而過,將他身後那輛飽經摧殘的紅色珠江牌摩托車徹底籠罩!
    嗤啦——轟!!!
    時間仿佛凝滯了一瞬,繼而爆發出熾熱的白光!光的刺目的漩渦向內瘋狂塌陷,摩托車像是被無數無形的巨爪同時攥緊、揉捏!車架發出扭曲斷裂的尖嘯,油箱被粗暴擠爆!赤紅的烈焰轟然炸開,混合著汽油的爆燃與那股妖異的樹形內力,形成一團劇烈膨脹的、混雜著金屬碎片和詭異木纖維殘骸的黑紅火球!強大的氣浪裹挾著碎片呈環狀凶猛掃出,地麵厚厚的積雪瞬間融化、碳化、露出黑色的地表!
    撲倒在地的劉星竹隻覺得後背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舔過,火辣辣的劇痛化作一股腥甜直衝喉頭。“噗——”一口鮮血噴在雪地上,迅速凝結成暗紅的冰晶。眼前發黑,眩暈和撕裂般的劇痛幾乎要吞噬他最後的意識。
    於小鳳被他壓在身下死死護住,她眼中隻剩下那團驟然爆裂、將最後一絲逃生機具吞噬殆盡的毀滅火焰!
    然而!火光中,那條由無數扭曲暗褐分叉構成的非人巨臂,僅僅被爆炸的衝擊波阻礙了一瞬!前端被燒焦的部分裂開又再生,竟悍然穿出了翻滾的火球!枝條上裹著燃燒的火焰,如同地獄伸出的焦炭觸須,帶著一往無前的陰毒殺意,朝著地上那兩個滾作一團的身影再次疾探抓下!
    死亡的陰影再度籠罩!
    劉星竹目眥盡裂,劇痛被滔天的憤怒和恐懼死死壓下。他的身體仿佛不再屬於自己,是那些流淌在血液深處的、被陸海無數次打熬出的原始求生欲在驅動!他猛地一扭腰,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將身下的於小鳳向側麵狠狠推開!
    然而下一秒他就後悔了!
    該死的魔爪!那燃燒的藤枝沒有抓住他,卻是擦著於小鳳被推開的衣角掠過,無數焦黑的“指骨”閃電般向內收緊!哢吧!
    一隻冰冷的、由木質紋路構成的巨爪,牢牢箍住了於小鳳纖細的腰肢!
    於小鳳隻發出一聲短促到極致的吸氣,整個人如同被巨蟒纏住,拖離了地麵!巨爪上傳來的非人力量讓她渾身骨骼都發出**,碎花小襖瞬間撕裂,她被那恐怖的枯爪裹挾著,如同流星般倒飛過冰冷的河麵,直向對岸!
    劉星竹眼中所有的光在熄滅,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絕望和瘋狂!他不知哪裏來的力氣,竟猛地從地上彈起,跌跌撞撞衝向冰冷翻騰的河岸!他對著河對岸,對著那隻裹挾著於小鳳的恐怖樹形手臂,發出了用靈魂點燃的、撕心裂肺的狂吼:“瞎了你的狗眼,我在這!”
    聲音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撞碎在風雪裏,撞在對岸冰冷的空氣上。
    那跨越冰河的樹形巨臂,懸停在了渾濁翻卷的墨綠冰河上空。燃燒的枯枝在寒風中劈啪作響。童舒茹冰冷的臉,如同冰雪雕刻的塑像,隔著奔騰的碎冰和狂舞的雪片,似乎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情緒。
    下一秒,那箍著於小鳳的巨爪,猛地向下一掄!
    像是丟棄一件廢棄的垃圾。
    噗通!
    小鳳被狠狠砸進翻騰著巨大灰白浮冰的湍急冰河中!甚至沒能發出一聲呼救,那纖細的身影瞬間被墨綠色的、貪婪的冰冷河水吞沒,僅僅浮沉了一下,就被一個湧來的浪頭卷入深處,無影無蹤。
    “不——!!!”劉星竹的狂吼隻發出一半,便被喉嚨裏噴湧的血塊堵住。他雙眼血紅,如同真正的困獸,布滿血絲的眼球死死盯著小鳳消失的那片漩渦。對岸童舒茹的臉在風雪中模糊扭曲,那張臉此刻在他心中,是閻羅的描形,是地獄的拓片!
    沒有絲毫猶豫。
    就在童舒茹那條恐怖的樹形手臂帶著破空厲嘯再次向他絞殺而來的瞬間!
    劉星竹用盡全身殘存的、被憤怒點燃的生命力,向前重重一躍!
    噗通!冰水瞬間包圍了他,無孔不入的刺骨寒冷像億萬根冰針刺入骨髓,肩部崩裂的傷口在冰水刺激下如同被投入滾油!劇痛讓他眼前發黑,窒息感瘋狂擠壓著胸腔。但他瘋狂地劃動著手臂,雙腳蹬踏著水流,朝著小鳳消失的那個方向,朝著下遊那漩渦湧動的絕望深水,不顧一切地鑽下去!他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燒得他失去所有理智:生,一起生;死,也要一起死!
    楓城第三道橋。
    這座廢棄已久的巨型水利閘口橋墩林立,如同蟄伏在河底、鏽跡斑斑的鋼鐵巨獸骸骨。激流在此被巨大的水泥墩柱分割,匯聚,再從閘門下方的縫隙噴湧而出,形成巨大的漩渦和能吞噬一切的拉力,其轟鳴聲蓋過了世間所有雜音,隻留下純粹的、毀滅性的水流咆哮。
    冰冷!無邊的冰冷和擠壓!
    劉星竹的感官世界裏隻剩下渾濁的河水和巨大的轟鳴。他的體力早已在刺骨的劇痛和瘋狂的掙紮中耗盡,每一次劃水都像是從僵死的肌肉裏榨出最後一點餘燼。肩膀的傷口被冰冷的河水浸泡著,麻木過後是鑽心刺骨的鈍痛。肺部火燒火燎,意識在冰冷的擁抱中一點點沉淪,隻有那個名字在黑暗的意識深處燃燒:小鳳…小鳳…不能讓她一個人在那下麵…
    一片巨大的、模糊的黑影在墨綠的水色中出現——那是一塊卡在扭曲鋼筋殘骸上的巨大混凝土塊!在那嶙峋的陰影邊緣,一抹黯淡的色彩是這片絕望水域唯一的光!
    是她嗎?是她!小鳳!
    小小的身軀被水流狠狠拍在冰冷粗糲的混凝土塊邊緣,碎裂的衣衫如同凋零的秋葉纏繞著裸露的鏽蝕鋼筋。她雙眼緊閉,臉孔慘白,嘴唇發紫。水流正狂暴地衝刷著她的身體,試圖將她從那脆弱的固定點上卷走,拖向下遊那如同巨獸咽喉般、翻湧著白沫和黑色渦流的閘門深處!也許,也許下一秒,最後的生機就將徹底湮滅!
    拚了!!
    劉星竹眼珠暴突,肺裏的空氣像被擠光,他憑借最後一絲意誌驅動身體,如同離弦的殘箭,猛蹬著水流衝向那處死亡危台!
    然而就在還有半丈不到的地方,他竟然無法再前進一尺!任他徒勞扒拉著水麵的浮雪,任這急流拚盡全力推他前往深淵。
    劉星竹的腳被某個東西拉住了。
    是水底一張該死的漁網!
    絕望中的絕望!水鬼就是要在這種時候,悄然從暗無天日的黑暗深淵伸出它猙獰的爪子。
    劉星竹目光呆滯,雙手無力地扒拉著,已經失去了魂魄。
    與此同時,一股激流猛地撞在前麵橋墩混凝!那殘骸整座橋仿佛都在搖晃!
    於小鳳的身體像一片無力的羽毛,瞬間脫離了那短暫的固定點,被凶暴的暗流精準地卷住,打著旋,以更快的速度射向那咆哮吞噬一切的巨閘深淵!
    “不——!!!!!!!”
    劉星竹的無聲哀嚎在肺部炸開,炸得他眼前全是血色的狂瀾!他伸出的手徒勞地抓過冰冷的水流!
    於小鳳的身影即將被吞入水閘口,那如同巨口獠牙般翻滾的白色死亡漩渦!
    突然!
    一隻巨大的、由無數暗褐色扭曲枝杈構成的猙獰巨爪,帶著非人的力量和無視湍流的狂暴姿態,如同地獄冥河探出的索命之叉,猛地從斜上方貫穿幽暗的水體!
    轟!
    水流被巨力排開,形成短暫的真空。利爪無視那毀天滅地的拉扯力,精準無比地,一把將於小鳳那渺小失重、即將被漩渦碾碎的身體——撈在了掌心!
    那粗糙、非人、散發著木質紋理和冰冷殺意的巨大手掌,此刻卻是這片冰河地獄裏唯一能抓住她生命的錨點!
    巨爪沒有絲毫停留,撈住人後猛地向上回抽!力量霸道絕倫,撕裂水流!
    嘩啦——!!!
    河水被巨大的手臂暴力排開,白色的浪花如同炸開的禮炮!於小鳳纖細的身體如同破敗的玩偶被帶離水麵,無數的水線從她身上滑落,在昏暗的光線下劃出絕望的弧線。而那隻恐怖的、滴淌著冰冷河水的木爪巨臂,裹挾著於小鳳,正以不可思議的力量,越過湍急的河麵,如同地獄升起的魔藤,朝著下遊堤岸的方向飛速回收!
    那手臂的初端,顯然連接著對岸那個冰冷的身影。
    岸邊的公路上,一輛黑色轎車的車燈如探照燈般射下河堤,正對著第三道橋的方向。那是追著河中掙紮的劉星竹而來的車。
    劉星竹抬頭努力調整視野,看到童舒茹站在岸邊,於小鳳就躺在她腳下。
    希望與絕望再次交叉呈現。
    他的意識漸漸空白了。
    模糊間,他感到自己的殘破身軀,被一隻手提了起來。
    當他醒過來時,雪花正從天空撲麵垂落,兩個人影站在他旁邊。正是童舒茹和鐵木蒿。
    “把她……還給我!殺我就好!”劉星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他掙紮著想撲過去,身體卻如同灌了鉛,根本無法動彈。恐懼和深入骨髓的痛楚讓他渾身篩糠般發抖。
    童舒茹卻冷冷地說:“沒死?那走吧。”
    她的手臂還原成了人類女子正常的手臂,隻有袖口殘存著燒焦的破口以及她手腕處隱約浮現的幾道樹皮狀紋理證明方才那一切,並非夢幻。
    劉星竹完全不敢相信——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是何苦?搞了這麽一個死去活來的夜晚?
    你以為呢?童舒茹還不是和你一樣的鬱悶!
    就在不久前,劉星竹跳進河裏的時候。岸上,殘破的轎車裏,宋棟粗重的喘息在破碎的車窗間回蕩,他剛剛從震撼的目睹中回過神來,正想對著墜河的兩人啐上一口唾沫,宣告任務的最終完成——盡管這任務有他無他都不礙事。
    就在這時,刺耳的鈴聲在車廂狼藉中響起,尖銳得如同警報。
    宋棟摸出被撞得扭曲變形的手機,看到屏幕上閃爍的名字——“麥少爺”。他眼神一凜,迅速接通,聲音不由自主地帶上一絲敬畏的緊張:“麥少……老板?姓劉的和那女的都下餃子了,我們馬上……”
    “停下!叫他們停手!都不聽電話的嗎?”電話那頭,麥狄沙的聲音傳來,帶著令人骨髓發涼的絕對權威。那聲音並非隻是通過聽筒,更像直接穿透風雪,凍結了車廂裏所有的空氣。
    宋棟趕緊爬出車,顫顫抖抖的把手機遞到鐵木蒿耳邊。
    鐵木蒿一愣,他還在看著懸停於冰河上空的那條猙獰枯臂,以及它緩緩指向正順流追趕、徒勞掙紮的劉星竹的殺意。“她…她正打算補刀……”
    “立刻。”麥狄沙的指令沒有任何拖泥帶水,冰冷如鋼,“攔住她!老比利買回他兒子的命了!”
    鐵木蒿顧不上回話,一個激靈撲向童舒茹:“師姐!收手!老板命令!活捉!撈回來!”
    聲音在風雪的呼嘯中顯得如此微弱。
    但童舒茹聽到了。
    那條懸停在冰河上空、即將給予劉星竹最後一擊的樹形手臂,猛地一滯。無數扭曲虯結的暗褐色木質紋理在寒風中閃爍了一下。她那張冰雪般冷硬的側臉終於轉了過來,破碎的車窗玻璃映著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極其複雜的情緒——那裏麵有深深的困惑,像寒冰裂開的一道細紋;有被打斷殺戮的惱怒,如同被驚擾的毒蛇。但最終,那複雜的波動在她漆黑的瞳孔裏沉了下去,被一種更深、更沉的東西取代——也許是聽命的機械?也許是疲憊?
    下一秒,懸停的巨臂動了。它試圖再次伸向劉星竹,但河裏的兩人,都已經被卷走,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