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過端午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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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王滿銀在咯咯雞叫聲醒來。
    他剛動了下胳膊,蘭花也睜開眼睛。
    “醒了,啥時間?”
    “六點半,起床吧……”
    “嗯,”
    兩人在炕上膩歪幾分鍾,才相繼穿好衣服。
    王滿銀開門後,往臉盆裏放了些艾葉,跟著加水洗臉。
    今天端午節,洗臉時還要講究一點儀式感的,艾草葉是必不可少的。
    黃土高原人過端午和其他地方並沒有太大區別,也要吃粽子的。
    不過在配料上略有區別,一般裏邊是黃小米,加上紅棗花生米,用蘆葦葉包裹成牛角狀。這樣的粽子煮熟有一股特別的清新氣味,吃的時候加入白糖或者蜂蜜,味道軟糯香甜可口。
    可能是生活環境的原因,黃土高原人對甜食有著異乎尋常的追求。像南方那種鹹肉粽子,王滿銀從未見到過哪家這麽做。
    除了吃粽子,另外小孩子要佩戴五顏六色的花繩子,據說可以辟邪去疾。
    昨天蘭花特意從家裏翻出不少繩子,給三個孩子每人做了兩條,晚上睡覺就讓帶上了。
    至於艾草,王滿銀在東山峁割了一捆。昨晚在每間窯洞門上插了幾根,連豬圈雞舍也沒放過。
    總之,講究個傳統氣氛。
    見主人開門,兩隻土狗立刻衝到近前歡叫著搖尾巴。倒是大黃那家夥並沒有起身,懶洋洋在狗窩裏低吼兩聲打招呼。
    跟著,花豬哼哼,雞鴨咯咯嘎嘎亂作一團。
    王滿銀摸了摸狗腦袋,而後提著水桶澆菜。
    蘭花梳洗完畢,則從壇子裏掏出醃製好的鹹鴨蛋鹹雞蛋,加了蒜瓣放入鍋裏邊煮。另一個鍋裏,則放入十幾個粽子。
    等下再蒸幾個白麵饅頭,涼調一盤青菜,早飯齊活了。
    飯做好,蘭花扯著嗓子喊孩子們起床……
    隨即,一家人坐在場畔上,圍著小桌子開吃。
    王滿銀拿起一個鹹鴨蛋連磕幾下,剝開蛋殼,用筷子一挑,裏邊就流出暗紅色的油。
    單單這顏色,就讓人食欲大增。
    王滿銀家這群雞鴨每天吃蚯蚓喝空間水,所產出的蛋品質自然比普通的高出不少。
    尤其鴨蛋,醃製好後流油。吃到嘴裏沙沙膩膩的,有種無法形容的鹹香味道。
    再配上白饃夾著吃,實在美太太。
    這會兒,三個孩子玩起花樣。他們拿著雞蛋鴨蛋沒吃,反而互相對碰起來,想看誰手中的更結實。
    兩口子隻當沒看到,任由他們瞎折騰。
    正吃著,王滿銀聽到場畔下傳來喊聲。
    他趕忙應答,隨即拿著筷子走到邊上。隔著茂盛高大的馬茹子灌木叢,才發現是王清明登門。
    “清明叔,吃了沒?剛煮好的雞蛋鴨蛋,還有粽子,上來來吃點!”王滿銀出聲邀請道。
    “不了,不了,我放下碗才來的。找你有點事兒商量,你趕緊吃……”
    王滿銀連讓了幾次,對方不肯到院裏。
    他隻能遞根煙,站在場畔下詢問:“啥事兒?”
    “滿銀,今天端午節,你沒感覺村裏少點啥嗎?”王清明沒有直接挑明來意,反而雲裏霧裏說起來。
    缺點啥?
    王滿銀聽得稀裏糊塗,無語的開口道:“清明叔,你有啥話直說,繞什麽圈子。”
    “現在放寬了,我想把咱們罐子村的龍王廟修起來。不然村裏人端午節想燒香都找不到地方。你覺得這想法咋樣……”
    黃土高原這邊過端午節雖然沒有賽龍舟,不過卻有祭祀龍王廟的傳統。有些富裕的地方還會趁機唱幾天大戲,祈求接下來一年裏風調雨順。
    隻是前些年各種廟宇紛紛被搗毀,自然沒有廟會。
    王清明今天早上準備燒香,才想起這件事情的。他腦子一熱,直接過來找王滿銀商量。
    對方現在屬於罐子村響當當的第一號招牌,隻要帶頭出錢,村裏其他人肯定也會踴躍捐款。
    “清明叔,你真是……”王滿銀不知道該說啥。
    大清早登門,就為修廟。
    他原本想一口拒絕,話到嘴邊變了。
    “這件事情,你還是和村幹部們商量一下。他們如果同意,大家都捐款,我肯定會出錢……萬一咱們這邊正起勁兒,讓公社阻止咋辦?”
    “現在不是不管了嗎?”聽到這茬,王清明立刻反問。
    “其他事情不管,修廟不一樣。早些年,可是要抓了坐牢的。”
    “人家劉玉升神神叨叨給人治病,也沒見公社找麻煩。”王清明再次出聲反駁。
    提起雙水村的劉玉升,現在名頭可是傳遍整個石圪節公社,已經沾“神”了。
    不過對這人的底細,王滿銀門清。
    對方原本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小時候出天花時,落了一臉麻子,人們給他起個外號叫“劉麻子”。
    劉玉升身板幹瘦,風一吹就倒。
    他家婆姨早些年受過刺激,整個人變得瘋瘋癲癲,平時幹不成活兒。
    之前依靠著大集體,劉玉升一家人雖然過的慫包,倒能勉強糊口。實行包產到戶後,日子更加爛慫包起來。
    為讓自家日子過得好點,劉玉升便升起歪心思。晚上他偷偷在自家裝狼叫,把周圍幾家鄰居嚇了一跳。
    再接著,劉玉升又神乎其神講故事,說自己見過閻王,參觀過地下,見到雙水村有些死去的人。
    什麽田二擔任照門房的職務;淹死的金俊斌職務是管水的。
    這種瞎扯淡的話語,竟然把村裏不少人糊弄的目瞪口呆。
    再接著,劉玉升開始躺在炕上“悶夢”,說自己可以溝通陰陽,給家裏死掉的人捎信兒。另外他兼職看手相,預測福禍和壽命,甚至還可以給人“治病”。
    總之,啥都會。
    萬事不決求神。
    關鍵,事情越傳越廣,相信的人也越來越多。
    前段時間,蘭花的老祖母,老嶽父的母親患上感冒,也吵著嚷著要找劉玉升幫忙瞧病。
    王滿銀和少安等人自然極力反對。老太太現在七十多歲,萬一弄出啥好歹咋辦。
    可惜他們反對沒用,孫玉厚還是偷偷找到劉玉升幫忙擺弄。
    見阻止不了,少安隻好又去衛生院弄了些藥,算是兩手準備,總算把老太太的感冒治好。
    不過在孫玉厚眼裏,卻算成劉玉升的功勞。
    王滿銀對此很無可奈何。
    口子放開,既好又不好。
    接下來一段時間,各種牛鬼蛇神會不斷冒頭,自己想管也管不完。
    甚至幾十年後,農村還有很多老人們信這些玩意兒。有些達到癡迷的程度,硬生生把小病拖成大病,最後後悔莫及的。
    所以對於王清明建廟的事兒,王滿銀盡管心裏反對,卻沒說出口,隻讓對方和村幹部們商量。如果到時候村民都出錢,自己也隨大流。
    得到這樣的結果,王清明當然有些失望,很無奈的離開。
    他之所以第一個找王滿銀,就是想借用一下招牌。
    人家不但和公社裏熟,連縣裏市裏邊也有關係……這過程中真有啥問題,好歹能幫著扛一下。
    將人送走,王滿銀又把事情告訴婆姨。
    “清明叔想啥呢,有這錢不如支持村裏碎娃們讀書。”蘭花聽了同樣連連搖頭,不知道該說啥好。
    這些年,她讀了不少書,眼界和見識也變得開闊。學到的知識越多,對於這些神神叨叨的東西,自然是不相信的。
    吃過飯,三個孩子上學。離家時,他們還不忘在各自書包裏放幾個雞蛋鴨蛋,準備去學校和人玩碰蛋遊戲。
    趁著蘭花刷碗刷鍋的功夫,王滿銀則去對麵小作坊視察。
    十幾天前,王樹海已經帶人把幾孔窯洞箍好。小作坊正式搬遷過去後,由毛蛋幫著管理。現在王滿銀省了不少心,不必再像之前那樣忙碌。
    不過他並沒有完全放手,每天都要親自去查看幾次,重點關注炒貨的質量。好在毛蛋做事情還是很認真的,目前沒發現什麽問題。
    查看過後,王滿銀返回家中。
    等蘭花忙完,兩口子騎著自行車去石圪節公社趕集。
    今天端午節,王滿銀打算割幾斤肉,中午包餃子吃。連帶的,給員工們每人分一斤當福利。
    現在是農曆五月初,立夏剛過沒多長時間。
    黃土高原溝溝茆峁間,愈發熱鬧起來。
    綠樹成蔭,野花盛開,蜂飛蝶舞。
    更遠處,麥浪隨風翻騰,不少農人正埋頭忙碌著。
    對於這樣的美景,王滿銀根本無心欣賞,隻是一路騎得飛快。
    隻用十幾分鍾,已經趕到街口。
    不出意外,街道上人頭攢動。
    壓抑很多年後,人們對於趕集的熱情簡直超乎想象。很多人不買東西,隻喜歡看熱鬧。
    更搞笑的是,現在還有不少人喜歡買白洋布。
    這兩年,供銷社裏售賣的布匹越來越多,一些普通樣式已經不需要布票了。
    尤其白洋布,完全敞開銷售。隻要有錢,隨時可以買到。
    可是很多人似乎仍然陷在思維怪圈當中,每次來公社趕集,都會買些白洋布帶回家存起來。
    據王滿銀所知,有些人家裏已經存有上百丈白洋布……一年掙的錢基本都花在這上邊。買來也不用,就存在家裏。
    他不知道其他地方是否有這種奇葩現象。
    總之,在石圪節,現在白洋布甚至成了家底殷實的象征。很多人相親時,都會把媒人帶到自家看看白洋布!
    不過王滿銀家一寸都沒買,平時直接買的成衣。
    原本他和蘭花準備去供銷社看看,結果剛走到半道又被郭逵娃給攔住。
    十多年前,這人曾帶一幫弟兄管控著石圪節的黑市交易,也算風雲人物了。
    可惜好景不長,郭逵娃被人舉報吃了牢飯,直到去年才放回來。
    “你們聊,我先去供銷社……”
    見丈夫碰到熟人聊天,蘭花打聲招呼,跟著扭身離開。
    “滿銀,你家現在還收葵花籽不收?”
    “收,當然收,隻要質量好就行。怎麽了,逵哥有門路?”王滿銀笑著回答。
    對方既然問這話,肯定是有想法的。
    “我回來沒啥事兒,對種地也不感興趣,就想倒騰糧食掙幾個錢。你要收的話,以後可以給你供貨。另外,我還盤算著今年將自家幾畝地全部種上向日葵,收入肯定比種玉米高!”郭逵娃姿態放的很低。
    時過境遷,他知道自己現在和王滿銀已經沒有可比性了。
    不過在對方身上,郭逵娃更看到機會。
    “逵哥好眼光,種葵花收入絕對高!”王滿銀點頭表示讚同。
    同時,他心裏也有些感慨。這個時代不缺少機會,就看你有沒有眼光,敢不敢做事。
    很多農民種地非常勤勞,卻隻知道埋頭苦幹,從來沒有考慮過投入產出的問題。
    石圪節公社的莊稼一般是兩年三熟,隻有極少部分田地勉強能夠做到一年兩熟。
    所謂兩年三熟,第一年秋季種上冬小麥或者油菜,等第二年初夏收獲。然後在種上玉米、糜子、紅薯等作物,到深秋臨冬的時候收割。
    這個時候,一般田裏已經開始上凍,隻能休耕幾個月,來年再種春莊稼……
    如此,周而複始。
    至於一年兩熟,一般是川地裏進行套種。比如小麥田留出空隙,春末夏初時種上其他莊稼。這樣操作起來比較麻煩,但畝產收益要高一點。
    王滿銀種十幾年地,對田地裏的收入賬算的很明白。
    就按最好的一年兩熟計算,一茬麥子,套種一茬玉米,兩種農作物總產量加起來能有一千斤。
    目前糧食尚未放開,原則上隻能賣糧站。小麥統購價一斤一毛六,玉米一斤一毛三。算下來,一畝地總收入在一百五十塊錢左右。
    這還是風調雨順的年成,如果遇到幹旱,連一百塊都達不到。
    當然,現在市麵上已經有販子偷偷收購糧食,價格給的更高一些。不過公社對糧食管理仍然比較嚴格,如果發現還是直接拉到糧庫收購的。
    就算賣給販子,一畝地一年總收入也不過兩百塊……這還是上好川地的收成。
    至於種地的投入……現在人人都知道,要想莊稼高產,土糞根本不頂事兒,必須買肥料。
    一畝地兩季最少要用一包肥料。
    供銷社裏,一包一百斤的尿素二十八塊錢,碳銨十塊錢。
    另外還要投入種子和人工成本。
    尤其是人工成本,根本沒辦法細算。從種到收,基本上天天需要在地裏忙碌。
    最後則是交公糧和提留款……
    這些通通算下來,一畝地淨利潤甚至連十塊錢都不到。
    所以王滿銀一直覺得,種地時應該轉變思路,這樣才能提高自己的收入。可惜村裏人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反倒郭逵娃剛回來沒多久,已經意識到這其中的商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