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回 秋爽齋偶結海棠社 蘅蕪院夜擬菊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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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年賈政又外派工作,去外邊某省管科舉考試的文教工作去了,拜了祖宗的祠廟而起身,寶玉等眾子弟送別他去。
    賈政走了,那寶玉在園中更得了恣意縱性地逛蕩,更是虛度光陰,白費歲月。這天正在無聊,就見探春的丫鬟翠墨送來一個紙箋。那探春是賈政的妾趙姨娘生的是賈環的姐姐),也遺傳了賈政的文化才能,也愛讀書,是姐妹中天分滿高的,至少比迎春和惜春高,所以連她的丫鬟也叫翠墨,還有一個叫侍書,)顯然是愛筆墨紙硯了。
    寶玉打開信箋,上麵寫到:
    “妹妹探春謹獻
    二兄,前晚新晴,月色如洗,因此不舍入睡,時鍾已到十二點,猶徘徊在梧桐檻下,因此被風露所侵,小染人間的感冒。蒙兄親來看慰,又吃了兄送的荔枝,感念何深啊。今日憑床默處,想到曆來古人雖然身處名利之場攻城奪寨,但還在家裏安排些假山小水什麽的蘇州園林常有太湖石,意思就是我雖然當官當財主,但是我還羨慕隱士生活,自然淡薄之道,中國人總是在入世中又假裝做著出世),還結個三五同誌,盤桓假山泄水,弄個詞壇,結個吟社,雖然是偶爾為之,也落得千古傳談。
    妹妹我雖然不才,但也想我們在這園裏常有風亭月榭,不可辜負了,也學學謝安在東山雅相聚會同道,飛杯醉吟,誰說雄才必是須眉,我們脂粉也可以風流。若二哥棹雪而來當時夏季沒有雪,但這是用王子猷雪夜訪戴,就是劃船而去又興盡而返何必見戴的典故——看來探春喜歡看東晉人的《世說新語》故事,棹雪就是劃槳於雪夜中),妹當掃花以待用杜甫“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之典,引二兄為雅人知己)。謹此奉告。”
    這信寫的頗有文采,可惜可能不是原故事敘述者的原創,清朝前期曾有浙江貴族女子們結社吟詩,還出了詩集小相流傳,這可能是她們中間某人的開社小信,滿帶著江南氣息,非北京氣味,而且謝安居東山、王子猷乘船都是浙江本地舊事,浙江人引之自然,好的都是東抄西抄的,譬如那從前的賈瑞舉著“風月寶鑒”看的故事,也和全書的風格格調不甚相同,大約也是抄自《風月寶鑒》一書,總之抄抄是好的,集全部中國文明之精華。不管怎麽樣,這寶玉看了這信箋,大喜拍手笑,就說:“三妹妹真是高雅,我這就找她去,一起商議。”
    於是跟著翠墨,往探春的秋爽齋來。到了秋爽齋一看,寶釵、黛玉、迎春、惜春、李紈都在這裏了。大家見他來了,都笑說:“又來了一個。”探春說:“我偶然起了這個念頭的,寫了個信試一試,誰想到一招都到。”寶玉說:“早就應該起這個社的。”眾人閑說了一會兒,黛玉說:“既然要起詩社,咱們都得有個別號,這樣互相稱呼才不俗。”
    李紈先說:“是啊,我就叫‘稻香老農’了,誰也不會跟我爭的。”她是賈珠的孀妻,自然相對歲數較大,其實也是大家閨秀出身,現在又住在稻香村,自然叫這個合適。
    探春想想說:“我喜歡芭蕉,我就叫‘蕉下客’吧。”眾人都說這名字別致有趣。黛玉笑著說:“你們快牽了她出去,燉了肉脯吃酒。”眾人不解,黛玉笑說:“古人曾經有‘蕉葉覆鹿’的故事,她自稱是蕉下客,那可不就是鹿了。快做點鹿脯來。”眾人聽了都笑起來。
    先秦鄭國這種故事多編在鄭國人宋國人這些中原河南地區人頭上)有個樵夫打死了一頭鹿,搬不動,就藏起來,用芭蕉葉子蓋住,回家喊人來搬,結果來了找不到藏鹿的地方了,就以為是夢,結果別人找到了。當晚那個樵夫做夢,又夢見別人得了他的鹿,第二天按照這個夢,又找到了這個人。於是倆人互相打官司,急得法官不知道怎麽判,就把鹿給倆人均分了。這是列子先生著作,大約想跟同時代的莊子一樣,說明人生的真幻總歸是虛偽,生和死似乎是一樣。所以,“蕉下客”就是鹿了。
    探春說:“你別忙著用巧話來罵人,我已經替你想了一個極恰當的美號了。”又對眾人說:“當初娥皇女英哭自己的老公舜)灑淚湘竹上成斑,所以現在斑竹又叫湘妃竹。如今她住是瀟湘館,她又愛哭,將來她那竹子想來也是要變成斑竹的,以後都叫她瀟湘妃子就完了。”瀟水是湘水的支流,娥皇女英兩個王妃哭大舜而跳江,也就是這一帶,所以死後叫瀟湘妃子。大家聽了,都拍手叫妙——其實也不妙,大家也太不懂了,娥皇女英是哭完了就跳了湘江了,這可不是好兆頭。林黛玉聽了,也低頭不再言語。
    李紈笑說:“我給薛大妹妹也想了個名字,就封她作‘蘅蕪君’了,你們覺得如何?”——寶釵住在蘅蕪院,裏邊都是蘅蕪等等香草。
    探春等都笑說:“這個封號極好。”是的,美人香草,正是大家閨秀。
    寶玉說:“我住怡紅院,我就叫怡紅公子吧。”大家都說不錯。於是寶玉、寶釵、黛玉就都按自己的住所起了號了。
    李紈說:“迎春、惜春起個什麽號好?”二春都說:“我們又不大會作詩,就甭起號了。”寶釵說:“還是起好,她住的是紫菱洲,就叫她菱洲;惜春住藕香榭,就叫藕榭。”那我這兩天住溫哥華養病,就應該叫“溫哥”了,或者叫“瘟哥”。
    一時都有了號了,都雅了,李紈說:“我和迎春、惜春都不大會作詩,我們就不工作了,我們當幹部,管著你們這些工作的,我當社長,迎春、惜春當副社長,具體負責監考和謄抄詩稿那作詩的時候很難文不加點,總得塗塗改改,所以惜春給大家抄稿)。當然,遇上好做合適的,我們也做做。”
    大家都說好。
    探春說:“本來是我起的主意,卻叫你們三個來管著我們了。”——這也沒辦法,不會的人總得當幹部,外行管理內行,不光我們現代的文藝團體裏是這樣。比如京劇院,倒是五十個京劇演員,養活著一百個瞎去指手畫腳亂指揮亂去改戲詞的幹部。最後幹部們還把某個業務上牛但是不聽話的唱將比如馬連良)給定為右派。這樣文藝就繁榮了。
    探春說:“今天我們就不耽誤,今天就作為第一天活動,咱們這就做。”
    李紈說:“既然這樣說,剛才我來時,見賈芸他們抬進兩盆白海棠來,倒很好,你們何不就詠起它來呢。”
    副社長迎春說:“那也得先看看花啊,還沒看海棠,就詠海棠了?”
    寶釵說:“不用,非得看了再寫啊,不過就是白海棠,寫詩是為了寄興,不用看,就寫吧。”
    這倒也是的,你看那古人吟的那些詩,其實都沒看過,就像現在的民間藝人剪窗紙,剪個大老虎大獅子什麽的,其實她們都沒見過老虎獅子。最好笑的是那個寫“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的吳均,寫的多豪邁雄厲啊,結果叛軍打過來了,大家見他寫的這麽好,都推他當指揮官,結果他嚇的連連推手,直尿褲子,說我哪見過打仗,不過是那麽寫詩罷了。
    所以寫詩最適合盲人了。
    既然如此,於是大家就在社長們的英明領導下開始寫詩了。副社長迎春說:“那我就開始定押什麽韻了。”於是向一個小丫頭說:“你隨意說一個字。”那丫頭正依在門邊,就說:“門。”於是迎春說:“那就押門字韻。”於是從書架上抽出韻牌盒子,裏邊有門字韻的韻腳,迎春又命那小丫頭隨便從中間抽出四個韻字木塊來。抽出來一看,是“盆、魂、痕、昏”四個黯淡的字——這注定這些詩寫的沒法飛揚激昂了。寶玉說:“這門、盆兩個字不大好做呢!”——需以門字做首韻。
    於是開始,侍書給大家分配了紙筆她幹這個倒最合適,別的工作她都不能幹),大家便都開始搖筆吮墨地思索開了。唯獨黛玉摸摸梧桐樹,看看秋天景當時已是秋天了,海棠已開),跟丫鬟們嘲逗兩下,仿佛打仗前還在喝酒葡萄美酒夜光杯,並不拿筆。
    一時探春先寫完了,交了卷,叫惜春抄。寶釵、寶玉也隨後寫完了,結果黛玉還沒有寫呢。
    詩抄完了,社長李紈擔任評委你看這不會寫詩的倒當評委),但看大家的詩歌如下:
    詠白海棠探春)
    斜陽寒草帶重門,苔翠盈鋪雨後盆。
    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骨易銷魂。
    芳心一點嬌無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謂縞仙能羽化,多情伴我詠黃昏。
    這是狀描白海棠的形神的,其中“芳心一點嬌無力,倩影三更月有痕”很不錯,芳心是說花蕊的,花蕊無力,而海棠的影子在半夜的月光照耀下投出斑駁的影子。寫出了海棠的靜美。還不錯。
    寶釵的是: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灌苔盆。
    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
    淡極始知花更豔,愁多焉得玉無痕。
    欲償白帝憑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
    第一句是寫自己的,自己掩門在家,自澆鮮花。胭脂洗出秋階影,是白海棠從紅海棠蛻變而來的,紅海棠去掉胭脂色,就是白海棠,意思是去掉了奢華“胭脂洗出”仿佛“鉛華洗淨”),剛好寶釵的住處也是非常素雅儉樸,比喻寶釵自己收斂藏穎。從前介紹寶釵的時候,也是說“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這和掩門在家也是相同的,也就是說,雖是富貴閨秀,卻並不張揚,反倒求拙。這和她的表現也是差不多的,在賈府並不爭搶風頭,對寶玉等貴公子,也是若即若離,並不上趕的,“淡極”反倒使花顯出更豔,而“愁多焉得玉無痕”是諷刺林黛玉的,整天哭,仿佛使得美玉上有了瑕痕,既然諷刺黛玉,也順帶諷刺寶玉,寶玉也留下了脾氣不穩定的毛病,也是玉上的痕。最後一句說白海棠在秋天裏清潔、婷婷又靜默,也是說自己的。總之,以白海棠自喻,顯出了豪門閨秀卻端莊矜持和退淡。
    下麵是寶玉的:
    秋容淺淡映重門,七節攢成雪滿盆。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
    曉風不散愁千點,宿雨還添淚一痕。
    獨倚畫欄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黃昏。
    寶玉這個可以說是情詩了,是寫給林黛玉的情詩。“捧心西子”是比喻黛玉的,黛玉蹙著眉,跟有心口疼的病的西施一樣喜歡皺著眉,並且一並是說海棠花。但白海棠有無這種病怏怏的神色,似乎卻未必,所以急於寫情,就和所詠的物不甚相合了。“愁千點”是說自己的,因為想著黛玉而發了情愁,“淚一痕”又是說黛玉的,黛玉愛哭,仿佛夜裏的雨給海棠花瓣上滴下了一點淚痕,至晨未幹。最後一句,說黛玉依的畫欄上,滿是閨怨情愁。總之,硬把白海棠比作愛發愁愛哭愛思情的黛玉,也不知合適不合適。
    李紈覺得,還是寶釵這首寫的有身份,有大家閨秀的應有的貴卻求淡的身份,但是先不說,於是又催黛玉。黛玉還沒寫呢,見催,於是立刻提筆,一揮而就,扔給眾人看。
    見是: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
    這句先不寫花,先寫看花的人,是在半卷的湘簾裏邊,而比喻白色海棠花是冰玉所造,也還奇特。於是剛看了這句,寶玉就先喝起彩來,說:“怎麽想出來的!”接著看下麵:
    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眾人看了,也都不禁叫好,偷和借這兩個動詞,特別是偷,用的也很大膽和奇特,於是眾人都讚說:“果然跟別人相比,是不同的心腸。”又看下麵是:
    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
    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眾人看了,都說黛玉這首是第一。李紈卻說:“若論風流別致,自然是這首。若輪含蓄渾厚,終究蘅蕪君第一。”
    也就是說,從寫的奇特,帶著風流倜儻之情,當是黛玉的詩為最,但是寶釵把花寫的穩重淡雅,更是大家閨女的矜持本分,如果前者是仙,後者是佛,佛的力量還是可以壓過仙的,寶釵的詩符合主旋律怎麽都不會犯錯誤,黛玉寫的巧特但是奇不能壓正。所謂“以正合,以奇勝”,這是打仗的術語,正麵交合是80的主要的頂著的,勝負卻在20的奇兵的另外抄後路的使用,但是正麵交合的主力,功勞更不可抹殺。在那個時代,這麽評是穩妥的,而且黛玉詩的奇,也還沒有奇到了轟轟烈烈到畢加索的地步,令人拍案叫絕的奇。所以這麽評,倒是沒什麽問題。
    李紈說罷,探春也說:“這評得對,瀟湘妃子的應當居第二。”
    李紈說:“怡紅公子的詩,水平排在第末,你服不服?”
    寶玉說:“我的那首當然是不好的,這說的對。隻是蘅蕪君和瀟湘妃子的到底誰第一,還要斟酌。”——非要袒護林妹妹。
    李紈說:“我說了,我是評委,跟你們沒關,再多說,就罰你們。”
    寶玉聽了,隻得作罷。於是,薛寶釵是第一。如果說,探春寫的近道,黛玉寫的近釋,那寶釵寫的就近儒。在咱們中國,儒不管是不是大家真信,但總得是第一的。寶玉寫的,就近俗,就是情詩罷了,所以說,就第末吧。嗬嗬,好了。
    李紈說:“從今以後,咱們每月初二、十六兩天開社,集體作詩。”
    寶玉說:“總得起個社名吧。”探春說:“既然這次是詠海棠開始的,那就叫海棠社吧。雖然俗了一點,但是實事,也就沒什麽了。”
    大家都說好,於是寶玉又想起來了:“哎呀,偏忘了史大姑娘了。我們這海棠社,她不來,還有什麽意思?”眾人都說,是啊,但是她剛剛回去了,要來也沒那麽快啊。寶玉說:“不要緊,我這就回老太太去,打發人接她來。”說罷,眾人散會,寶玉立忙跑到賈母那裏來了,立逼著賈母要她派人去接。賈母說:“今兒晚了,明兒一早去吧。”寶玉聽了,隻得悶悶地回來。
    次日一早,寶玉便又往賈母那裏去催逼著人去接。湘雲住的也不遠,原也就在這京城裏,於是到了中午,史湘雲就來了,寶玉等人忙把結社作詩的事告訴她了,還把第一次活動的主題講給了她。李紈等人說:“你也來寫一首吧,寫的好,就讓你入社,不好,就罰你先請個客再說。”史湘雲說:“你們忘了請我,我還要罰你們呢。隻是我寫的不好,也得讓我入社啊。讓我入社,掃地焚香我也情願。”可以在社裏當勤雜工。
    眾人見她這般有趣,越發高興。史湘雲興致勃勃,一邊跟大家說著話,一邊就寫出來了,而且還特高產,一下寫了兩首,因為寫的都不好,我們就不抄錄了,其中兩句:“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還是很工很不錯的。眾人看一句,讚一句,驚一句,史湘雲興致更高了,說:“上次我沒趕上,明天咱們再來一場,我做東,我來出題目,可使得?”眾人說:“好啊,文化活動要弘揚啊。”
    到了晚上,寶釵把湘雲邀到自己的蘅蕪院去住。史湘雲在燈下計議著明天怎麽做東和出題目,寶釵聽她說了半天,都不妥當,於是說:“這做東的事,弄好了也不簡單。你在你家裏又做不得主,每月就是幾吊錢,這回你又弄這沒要緊的事,你的錢肯定不夠,難道你還要跟家裏去要,不更惹抱怨嗎?”湘雲聽了,也就更躊躇起來。
    寶釵說:“我有個主意,我媽媽前日還說要請老太太在園裏賞桂花吃螃蟹呢,不如我們就趁這個機會。我讓我哥哥弄幾簍極肥極大的螃蟹來,再準備幾壇好酒,再備上四五桌果碟,讓大家熱熱鬧鬧地吃喝。等吃完了,他們散了,咱們再自在地作詩,愛做多少做多少。豈不最好。”湘雲聽了,心中又是感謝又是服氣,當即讚同。
    寶釵又笑說:“我是真心為你好,你千萬別多心,覺得我是小看你了,那咱們倆就白好了。”
    湘雲忙笑說:“好姐姐,你這麽說,倒是對我多心了。我若不把你當親姐姐看,上次那些家常話和煩難的事兒也就不會告訴你了。”在家做針線的事兒。)寶釵聽了,就叫一個婆子進來,布置通知薛蟠準備螃蟹的事兒。
    那婆子領命走了,湘雲又說:“那我們出什麽題目呢,昨日做的是海棠詩,明兒我們就做菊花詩吧,你覺得如何?”寶釵說:“菊花倒也正合這季節,隻是前人做的太多了。”湘雲說:“也是啊,就怕落了俗套了。”寶釵說:“這樣,我們不如不限韻,愛怎麽寫怎麽寫,這樣容易發揮,賦事也好,寫懷也好,這樣豈不又新鮮,又大方。”
    上次就是限定了“盆、魂、痕、昏”四字為韻。
    湘雲說:“那好,你先想一個題目我聽。”寶釵想了想,說:“《菊夢》怎麽樣。”湘雲說:“果然好,我也想了一個,《菊影》可使得?”寶釵說:“也好。我又有一個,《問菊》怎麽樣?”湘雲拍案叫妙,於是接著說:“我也有了,《訪菊》如何?”寶釵也說有趣,又說:“索性咱們想出十二個題目來,湊成一打,現在什麽東西不都是湊一打嗎,人間的畫冊都是十二頁的。”
    看來中國除了有“十景病”,還有“十二景病”,好像畫畫寫詩,到十三就畫寫不好了。
    於是倆人搖頭晃尾,搜腸搜出十二個菊字的題目來,寶釵看了,總結說:“這樣排序吧,第一個是《憶菊》,回憶去年的菊花;回憶卻看不見,於是去訪,第二就是《訪菊》;訪到了以後,自己也種,第三是《種菊》;種完了,開了,就坐著相對而賞,第四是《對菊》;對看完了,興致有餘,就折一枝菊花做成插花,第五是《供菊》把花插在花瓶裏擺著,叫供著);供著天天看,所以第六是《詠菊》;把菊花寫到詩裏了,還沒色彩,第七是《畫菊》;既然這麽喜菊花,還得問問為什麽,第八是《問菊》;問明白了,更喜歡菊花了,情不自禁,第九是《簪菊》把菊花插在腦袋上);回頭還要懷念菊花,所以接下來是《菊影》、《菊夢》十和十一;最後以《殘菊》收尾。這樣,所有秋天之菊的妙景妙事都有了。”
    一點兒沒浪費,真是把菊花剝削得敲骨吸髓了。古代的小姐真閑著沒事會琢磨啊。
    湘雲依照寶釵說的,把十二個題目都列在紙上了,明天把紙貼在牆上,大家看了,誰愛做哪個題目就做哪個題目,願意多選幾個的就能者多勞。寶釵又說:“有一首都沒選上也沒做出來的,就罰他好了。”
    湘雲說:“這倒也好了,比每個人都做十二首好。”——不是命題作文,是選題作文。命題作文,最扼殺才。
    於是倆人商議妥帖,方才熄燈就寢。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