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章 萊茵費爾特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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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約爾亨·馮·萊茵費爾特,二十六歲。
    於分封至東部與南部中間地帶的萊茵費爾特公爵家主事的年輕才俊,亦即公爵。
    萊茵費爾特公爵家的領地本身並不大,在公爵家當中屬於相對較新的世家。不過,其家族藉著交易特產及礦物繁榮富足,在這方麵建立的功績已夠格與皇姊成親。
    「話雖如此,皇姊倒不是多在乎門第的人。」
    拿資料過目的我開口嘀咕。要談成這一樁親事的瓶頸,在於瑟帕所給的資料裏有寫到對方不擅武藝。
    皇姊打從骨子裏就是個軍人,會重視他人在戰場上是否有用處。如果要選擇丈夫,她應該會單純偏好強者。武藝傑出也好,擔任指揮官優秀也好,總之男方就是需要某項能在戰場表現的特質。
    「那麽,我該怎麽辦呢?」
    「艾諾特大人,有事要向您報告。」
    「怎麽了,瑟帕?」
    「有意與皇女殿下談親事的萊茵費爾特公爵似乎已微服造訪帝都。」
    「啥!他好歹是公爵耶!」
    「那一位似乎很有行動力,據說他是要私下來向陛下致謝。」
    「致謝?謝父皇答應他來提親嗎?」
    「這……據說萊茵費爾特公爵曾經提過好幾次親事。呃,他從十年前就一直想要跟第一皇女殿下成親。」
    ……從十年前就開始了?
    這什麽狀況啊?難道他一直對皇姊單相思還不停追求?
    事情並未公諸,表示那個人一直遭到拒絕。照父皇的個性來想,這事他不可能沒向皇姊提過。換句話說──
    「難不成皇姊已經連續甩掉萊茵費爾特公爵長達十年了嗎!」
    「算來是這樣。」
    「你還說算來是這樣……那他們之間根本沒希望了吧!」
    「向第一皇女殿下提親的公爵家恐怕相當有心。我在想會不會就是因為萊茵費爾特公爵被拒絕至今仍未改變初衷,皇帝陛下被打動才積極想撮合雙方呢?」
    「父皇就是因為積極撮合被拒絕,才會把這件事丟給我。你別講得像佳話一樣。」
    這道難題棘手得超乎預料耶。我說那位萊茵費爾特公爵究竟是怎樣的人啊?
    八成跟皇姊的喜好差得遠嘍。
    「不得已,我也去見見他。」
    「應該隻能這麽辦了。皇帝陛下恐怕也是這麽想的。」
    我和瑟帕談到這裏,就有人敲了門。恐怕是父皇召我過去。
    那麽,我就去會會未來的姊夫吧。
    ■■■
    唔哇,前途凶險。
    這便是我見到約爾亨·馮·萊茵費爾特時的第一印象。
    在父皇私下見過約爾亨以後,我也拜訪了約爾亨暫居的房間。
    「幸會,艾諾特殿下,我是約爾亨·馮·萊茵費爾特,日前已繼承家父傳下的公爵之位。」
    約爾亨說著就露出親切和善的笑容。他的個子略矮於我。
    我屬於平均身高,因此對方以成年男性來說算是稍矮。
    問題在於橫寬,他的體重鐵定比我有分量。
    外表給人的印象近似發福小熊,和善的笑臉看起來是很溫柔,可惜這跟皇姊的喜好背道而馳。臉倒不算醜,卻也稱不上英俊,在容貌方麵極難占優勢。
    「客氣客氣,幸會,我是第七皇子艾諾特·雷克思·阿德勒。」
    我能自然而然地用敬語交談,大概是因為約爾亨具備和善的笑容與氣質。
    要我對這個人擺架子,感覺會有點為難。我猜他人如其貌,是個老好人。對方流露出來的性情就是如此。不過……
    「艾諾特殿下,照皇帝陛下的說法,您似乎會幫我跟莉婕露緹殿下說媒,請問真有此事嗎?」
    我那父皇又多事了……
    莉婕露緹·雷克思·阿德勒,身兼第一皇女與元帥,皇族最強的將軍。要我幫公爵跟那樣的對象說媒,著實是無理難題,不知道父皇是否理解這一點。
    「哎,是啊……皇帝陛下如此交代過我……」
    「那我就放心了。聽說莉婕露緹大人在兄弟姊妹當中,隻肯對葵絲妲殿下與您敞開心房。」
    「……恕我請教,這件事你是聽誰說的?」
    「她本人啊。」
    「……你跟莉婕皇姊有聯絡?」
    我不由得冒出負麵的預感。
    在皇族當中,莉婕皇姊確實隻肯對我和葵絲妲敞開心房。總是置身戰場的皇姊鮮少留在帝都,因此她滿常寄信回來。
    以往皇姊都會寫信給我、葵絲妲還有李奧,然而她從三年前就再也沒有寄過任何信給李奧了。
    我問李奧出了什麽事,他都不肯回答,皇姊也同樣不予說明。隻有極少數人知道這件事。
    而這個人能聽皇姊提及這些,他究竟處在什麽樣的定位?
    「有啊,因為我主動寫了好幾次的信。我是想跟莉婕露緹大人從筆友做起,沒想到情路走得並不順利,大概要寄三封才有機會得到一封回信。」
    「原、原來如此……」
    沒、沒想到他這麽有行動力。
    公爵居然敢這麽積極地追求我那位皇姊,某方麵來講也算強者了。
    這我實在學不來。而且寄三封信才回一封,不就表示有兩封遭到忽略嗎?換成我可受不了。
    「您聽皇帝陛下提過我和莉婕露緹大人相識的過程嗎?」
    「不,父皇他什麽都沒有說……」
    「事情發生在二十年前。」
    「二十年!」
    從相識後過了二十年。難道說,這個人六歲就跟皇姊認識了?
    「是啊,在我初訪帝都時,有一場由貴族小孩進行比試的劍術大賽。然而我碰上的對手既高大又年長,我被打得落花流水以後就哭訴比賽不公平,有個嬌小的女孩卻來告訴我:不經努力就想贏才是錯的,年紀和體格都沒有關係,對手的劍術比較下工夫努力過。而那個少女臨時報名比賽後,就漂亮地拿下了冠軍,因此我才得知她便是當時年僅五歲的莉婕露緹殿下。我一方麵對無法正視自己不成氣候還哭哭啼啼感到羞恥無比,另一方麵則對莉婕露緹著迷。她的那副身影我記憶猶新,美極了。至今我仍認為她是世上最美的人。」
    「……表示你對皇姊一見鍾情?」
    「對,正是如此。我隻看了她一眼,心就被奪走了。」
    約爾亨毫不害臊地這麽斷言。
    這個人……積極到意外的地步?
    「所以在那場大賽之後,我立刻向她求婚了。」
    「嗯?咦?咦?當場求婚嗎?」
    「是啊,因為我覺得非她不可,她讓我心有靈犀。隻是我遭到了無情拒絕,而且她告訴我,等我成為配得上她的男人以後就會考慮,我便決心當一個足以與她並肩齊步的男子漢,之後我先從壯大家業的規模開始著手。因為我在武藝方麵毫無天分,便學習經商讓領地富庶。於是到開始出現成果的十五歲時,我再一次向她求婚了,這次則是透過皇帝陛下談親事。然而答案是不。後來我一直在重複這套過程。」
    約爾亨露出苦笑,但我實在笑不出來。原來他對皇姊的單相思持續了二十年之久?連我都有違本色地受了感動。世上真有這種人耶,對感情堅貞不渝的人。
    不過遺憾的是做這麽多仍無法打動皇姊,就代表事情沒希望了。畢竟皇姊是個不會改變想法的人。
    「我個人曾寫過情書或贈送名貴的劍,卻不太有效果。我本身還試過從軍,但立刻就被趕出來了,聽說是因為事情有傳到莉婕露緹大人的耳裏。從那之後,我始終不被允許接近軍事重地。」
    「……為什麽你肯付出那麽多?因為皇姊是個有魅力的女性?」
    「您說得對呢,應該就是因為那樣吧。那一位既美麗又高強,她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女性,所以我之前才會喜歡上她。不過,如今我對莉婕露緹大人的好感跟那些都無關。我愛著她,還請您出力相助。我隻能愛那個人。」
    好、好沉重……多麽深沉的愛意。單戀二十年,換成普通人早死心了。
    皇姊一直拒絕固然有絕情之處,可是這個人都不氣餒也滿反常的。
    目前跟皇姊求婚的貴族恐怕隻有這個人。若他死心,皇姊的婚期將會遠在天邊。因此父皇才會找我談,還希望我撮合這樁親事吧。
    公爵是個好人,這點我明白。他能鍾情於皇姊二十年之久,當弟弟的我同感欣慰。何況他還下了許多工夫想成為配得上皇姊的男人,有拿出成果也令我佩服。
    如果他肯欣賞皇姊以外的女性,應該不愁娶不到老婆。
    即使如此,這人眼裏仍隻有皇姊。他愛她,因為他每句話都真心誠意。
    唉……這下苦嘍。我實在不忍心對努力付出的人置之不理。
    或許這就是我的性子。
    「我明白了,我會盡力協助。但是請你別抱有期待。」
    「不!我誠然對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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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信心!過去莉婕露緹大人回信,大多都是我提到要拜訪帝都的時候。她都會寫到即使沒見麵也無妨,希望我幫忙打聽您還有葵絲妲殿下的近況。從文章就看得出來,她是在擔憂你們兩位。」
    「是嗎……我那皇姊這麽有心啊。」
    以往李奧也包含在其中。假如要認真處理這個問題,或許也得把那件事問清楚。我下定決心做了深呼吸。
    就算失敗,父皇也不會生我的氣吧。但是,既然父皇想要看女兒出嫁,我就希望讓他如願。
    我也想為這名專情的公爵提供助力。
    「萊茵費爾特公爵,我會用盡手段向皇姊鼓吹你的好。至於事成以後的回報──」
    「要協助您爭奪帝位對吧。我了解了。聽聞李奧納多殿下要參與帝位之爭的時候,我原本就覺得您也有份,更打算為兩位效力。萊茵費爾特公爵家願貢獻綿薄之力,即使親事未成,這一點也不會變。」
    「那好說。我們立刻來研討作戰策略吧,皇姊可是強敵。」
    說完,我便笑著跟約爾亨討論起來。
    2
    「您、您實在有本事呢……!」
    「你才是!以往我從沒遇過與自己不相上下的人!」
    互相抬舉的我倆揮起木劍。
    彼此都不擅武藝,使劍既不靈光又欠缺力道。然而,我跟約爾亨自認這場比試打得還算有聲有色。僅限於自認就是了。
    比試結束後,我對旁觀的瑟帕問道:
    「呼……呼……你覺得如何?」
    「半斤八兩。看小孩敲敲打打可能還比較安心。」
    「果然……」
    約爾亨泄氣地垂下肩膀。
    實力探底的人互鬥,似乎會讓旁觀者覺得還不如去看小孩敲敲打打,我跟約爾亨的比試就是這麽糟。
    哎,反正這些都在預料之內。我隻是聽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武藝不行,才想見識到底有多糟糕。我們兩邊各拿毛巾擦了汗,並且思考下一步。
    「總之劍術是不行呢……你有沒有其他擅用的兵器?」
    「要說擅用嘛……我有一項一直都在修練的兵器。」
    「敢問是?」
    「戰戟。」
    瑟帕從現場準備的武器中取來訓練用的戰戟。
    別名槍斧的戰戟在槍頭上附有斧刃,雖屬於用途廣泛的武器,總之就是重又難使。記得這項武器是由矮人研發,用來彌補他們手臂不夠長的弱點。
    能使得靈巧的話想必強猛,可是外行的人類還不如改用一般長槍。
    「你為什麽會選擇戰戟來練?」
    「十五歲的時候,我在提親之際也有直接跟莉婕露緹大人見麵,於是她表明並不會跟不懂用武器之人結婚。我姑且也設想到了這一點,所以都有在修練槍術。隻是,那對莉婕露緹大人並不管用。」
    「我想也是……」
    莉婕皇姊在調兵遣將方麵是很厲害,但她個人的戰力當然也強得驚人。
    無論讓她用什麽武器都有高手級的能耐,公爵臨陣磨槍應該不會是對手。
    「那時候,她曾說我的攻擊力道不足。畢竟我當時非常瘦,更別提個子又矮。憑我當時的條件,不可能使出讓莉婕露緹大人認同的一擊,所以我才選了重的武器。隻是,以往我揮舞這玩意兒總是站不穩。」
    「你該不會……」
    「是的,我暴飲暴食把自己養胖了。因為即使練出肌肉,我依然有極限。」
    令人同情……
    該怎麽說呢?戰戟在手的約爾亨感覺四平八穩,就連空揮都顯得頗具威力,揮戟的架勢也有模有樣……誰知他居然為此犧牲了身材。
    皇姊……有人因為你講的話就此改變人生耶。我不免感到同情。我一麵在內心朝身在遠方的皇姊訴說,一麵望向瑟帕。
    「他的戰戟使得如何?」
    「相當有一手,雖然要問到對皇女殿下是否管用便不好說了。」
    「要把對皇姊管用列入條件,頂多隻有將軍或近衛騎士能符合。她那邊也沒有要求那麽高啦。」
    「但願如此。總之這會比使劍更有希望,仗著重量砍劈就不必講究細膩,此等重物在公爵大人手裏也拿得夠穩,想來是經過相當的修練。光看劍術,他在武藝方麵的天分恐怕與您相等。」
    「你的意思就是毫無資質吧。雖然說公爵隻會這一項武器,他仍練到了足以入目的境界……了不起的人物。這我可學不來。」
    約爾亨學商,讓原本弱小的公爵家變得富足。他應該有經商的才能,無庸置疑,那比較適合他發揮所長。
    即使如此,約爾亨還是持續修練。明知從商才是自己的生存之道,但他希望得到皇姊認同,便不惜付出努力將短處化為長處。
    「萊茵費爾特公爵。」
    「咦?什麽事?」
    「你不曾被其他女性吸引過嗎?」
    「沒有耶。我說過自己愛的是那一位。既然已經表明心意,我便不想讓自己說的話淪為謊言。盡管人們都說誠實是家父僅有的優點,我卻喜歡他的誠實,因此我為人亦要如斯。愛一名女性,就要把愛貫徹到底。我認為那樣的愛才純潔,否則莉婕露緹大人是不會理睬我的吧。」
    「……瑟帕,我現在總覺得好像是我們皇族有負於人……」
    「畢竟接受與不接受這份情都是皇女殿下的自由。如果付出努力就能結婚,想必任誰都願意努力才對。努力固然值得肯定,凡事卻沒有絕對,尤其女人心更是變化多端如秋季的天候。女人被吊兒郎當的浪子吸引,而沒有選擇努力求婚的男人,諸如此類的故事可說俯拾即是。」
    「喂,萊茵費爾特公爵都被你說得跪倒在地啦!」
    「我的意思是也會有那樣的情況,結果仍要看皇女殿下。」
    約爾亨以往大概都避免去聽旁人對這段情的意見吧。
    他也避免朝負麵思考,才一路奮鬥到現在。
    剛才談那些對約爾亨來說似乎就有些糟心了。
    我湊上前打算安撫他幾句。
    「振作點,萊茵費爾特公爵。」
    「唔!在這種時候消沉就配不上莉婕露緹大人!我太軟弱了!」
    「……」
    「假如她喜歡吊兒郎當的浪子,我可以分飾二角!艾諾特殿下!請傳授我吊兒郎當的秘訣!」
    約爾亨奮而起身對我這麽說。
    因為他突然逼近,使我忍不住退到瑟帕身邊。
    「這一位真是不屈不撓呢。」
    「他還問我吊兒郎當的秘訣,這算不算冒犯?」
    「怕是有實有據。帝都裏應該沒人像您這麽精通吊兒郎當之道。」
    「瑟帕,你別講得好像真有吊兒郎當這門怪學問。我可不記得自己鑽研過這條路,我隻是無所事事罷了。」
    「原來如此!根本就不必做選擇!受教了!」
    「……」
    「……」
    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隻有一句佩服。
    原來人有愛就能堅強到這種地步,以往我都小看愛了。
    「皇姊基本上偏好強者。設法讓萊茵費爾特公爵展露強項,是不是就有機會?」
    「說來說去,皇女殿下二十年來都看著公爵大人成長喔。她會不會已經認同公爵大人的強項了?」
    「皇姊隻是看見成果,我想讓她目睹公爵努力的過程。努力的模樣能夠吸引人,你不覺得嗎?」
    「有道理。」
    「艾諾特殿下,呃,我有件事想請教,就怕冒犯到您。」
    「你早就冒犯到我了,所以要問什麽都無妨啦。」
    「啊,那就好。請問殿下是如何獲得莉婕露緹大人中意的呢?」
    這個人都不會顧忌耶。
    我一邊這麽想一邊回憶起自己得到莉婕皇姊中意時的事。
    那是在十一年前,我替少女頂罪,因而被關進牢裏一星期的時候。
    長兄透過父皇得知了許多內情,似乎就把我替少女頂罪而被關進牢裏這件事告訴皇姊,而皇姊每天都會來牢裏探望我。
    她還一再告訴我,隻要說出是替誰頂罪,就願意幫忙跟父皇說情。
    當然,我不認為皇姊完全知情,但我始終堅稱是自己闖的禍。現在回想,或許我也是在跟她賭氣。
    替少女頂罪,讓我被關進牢裏一星期之久。我覺得做到這種地步還泄露秘密的話就沒有意義了,所以我一直守密到最後才離開牢房。
    而皇姊溫柔地摸了摸我的頭。
    「不愧是我弟弟……」
    「您說什麽?」
    「小時候,皇姊曾這麽對我說過。我堅持自己的意誌到最後,皇姊就誇獎了我。從那以後,她就對我百般關照。大概是我的態度讓皇姊看了有好感吧。」
    「這是好消息,代表萊茵費爾特公爵至少並沒有做錯。」
    「說得對。萊茵費爾特公爵的行為應該能讓皇姊有好感,皇姊會喜歡肯努力的人才對。雖然我不清楚皇姊對男人有何喜好……或許要跟她見一麵比較快。」
    我說完話站起身。
    談這種大事靠書信往返根本就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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