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章 日常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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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路克就任首領後三年,我持續接受嚴格的鍛煉。
    「您這樣進入騎士院後,會被別人笑喔。」
    一位毛發都一片雪白的老爺爺,對癱倒在道場鋪著木板的地板上的我說。
    算一算,我認識這位老爺爺快三年了。他的名字叫索伊姆·哈歐,是因為家族首領在戰爭中戰死,從隱居生活中回歸的騎士之一,年輕時,每次遠征似乎都會大顯身手。
    他親手栽培的獨生子在許久之前的戰爭中去世,當時孫子年紀也大了,所以將家主的位置讓給孫子,但那個人前陣子也和剛克一起去天上了。
    在那之後,他受咲月所托,是負責教導我的其中一人。他似乎可以完全將管理領地的工作交付給其他人,遺留下來的曾孫也比我小五歲,所以每天都很閑。因此,他每天都過著用木棒打我,攻擊我關節的生活。
    吃虧的隻有我。
    索伊姆明明就是是年齡超過九十歲的老人。但就算是這樣的老爺爺,在衰老且滿是皺紋的肌膚深處,隱藏著雖然衰退了卻更為洗練的肌肉,然後以老練的技術操控肌肉,強得令人害怕。
    我站起身,再次拿起木製長槍。
    這是在白木棍前端塗上紅色的長槍,似乎是小孩在練習時使用的道具。紅色的前端代表著刀尖。
    索伊姆手上的木棒,則是先在細棒上裹上稻草,外頭再包上一層獸皮。在他的想法中,這樣打人就不會痛了。但就算完全中空的竹刀,打人還是會痛,更何況這種實心的木棒,不管外麵包上什麽,會痛還是會痛。
    我站起身。
    「盡管放馬過來。」
    索伊姆用雙手握住木棒。
    我像飛撲上去似的衝過去,刺出木槍後收回,橫揮後回到原點,盡管拚命地對他使出連擊,不是被他躲過就是被他輕鬆化解。
    當我感到呼吸開始變急促時,他稍微加重力道,化解掉一擊,馬上使出類似出足掃的踢擊,我穩穩踩在地上的雙腳瞬間無力,淒慘地倒下。
    我拍擊地麵,做出防護動作後平安無事。
    可惡~
    當然,體格條件上大人和小孩當然有差異,但有種技術果然相差太多的感覺。
    我也努力了三年,但是感覺完全望塵莫及。
    「還不錯呢。不過,收手的時機不好。氣息開始變快時就要收手,不然會像剛才那樣喔。」
    「收手就會受到攻擊,最後還是會變成這樣吧?」
    「嗬嗬……是沒錯。」
    索伊姆露出笑容,然後開導我似的說:
    「因為少主和我的力量有非常大的差距,會輸給我也無可奈何。但是您想想看,如果這裏是戰場,如果您能堅持更長時間,或許就能等到友軍援手吧?不過,如果有勇無謀地莽撞進攻,太快被打倒就不會有那種機會了。」
    這位老人不知道為什麽都稱呼我為少主,讓我害羞得不得了。
    暫且不管這件事,他說的沒錯,所以我隻能同意他說的這番話。
    「有道理,說的對。」
    我的身體使力,站起身。
    呼吸已經調整好了。
    「好了,出招吧!」
    香人騎士不知道為什麽,對長槍有很強的執念,所以基本上都是以和身高同高的長槍為主練習,但不是隻學這一項。
    不管怎麽說,長槍都太重了,如果平常在家裏或工作的地方帶著長槍,看起來隻會像個怪人,所以平常隻會攜帶短刀。
    就像江戶時代的武士通常會配刀都是長短各一,對騎士來說,短刀似乎是外出時隨時都應該攜帶的武器。
    長槍也有分種類,例如「比起刺擊,我好像比較適合斬擊」的人也會使用做得像長刀的長槍。
    也就是說,香人的近距離戰鬥基礎項目有槍術(短槍術)、劍術(短刀術)與格鬥術三種,另外還有弓術、騎乘驅鳥及王鷲的騎乘術。
    「喝!喝!」
    索伊姆刻意發出吆喝聲並刺出長槍,我躲過攻擊。
    我手裏握著木製的短刀。他刺向我的腳,我就在前一秒收回腳。他刺向臉,我就向後仰,用各種方式逐一躲過。
    我保持在長槍攻擊範圍最遠的距離,所以退後一步就能躲掉攻擊,因此隻要知道他要使出攻擊,要閃躲其實很簡單。
    他也配合我放慢了追擊,並沒有刻意逼近。
    我單手拿著木頭短刀擺出架勢。讓刺來的長槍擦胸掠過,趁機用空出的手抓住槍杆。
    對用槍者來說,槍杆被握住是很討厭的事。就算想甩掉握住槍杆的人,人類的手臂比起前推的力量,後拉的力量會比較強,所以無法輕易地擺脫。在耗費時間力氣應付敵人的期間,很可能就會遭到近身痛擊,以原本應該很有利的長槍被打敗的套路來說,這似乎是很典型的一種。
    但以我的狀況來說,由於我的力氣很小,就算握住槍杆也會很快被甩開。我趁著拉扯長槍的勢頭,借力往前突進,轉為進攻,輕巧地把敵人納入我的攻擊範圍。順勢揮出短刀,直取握持長槍的手。
    然而,在我攻擊的時候,索伊姆已經鬆手放掉長槍,讓我借力落空。他反倒迅速一拳揮向我握著短刀的手。
    索伊姆的拳頭用力打在手背上,感覺整隻手臂都麻痹了。
    身體僵住的那一刻,腹部受到一記輕微的踢擊,我往後仰,摔倒在地。做出落地防護動作時,長槍已經朝我刺來,槍頭頂到腹部,我還是輸了。
    在那之後,我和索伊姆一起在宅邸外圍跑了一圈,當作收操運動,跑得滿身是汗後,今天的練習到此結束。
    「那麽,下次練習在明天。請讓身體好好休息。」
    「謝謝您。」
    吃完飯後,下午的行程是由咲月親自教我讀書。
    ◇ ◇ ◇
    「……喂。」
    我的頭被重重打了一下。
    「唔哇!」
    意識慢慢地清醒。糟糕,我打瞌睡了。
    「你睡著了吧?」
    「啊……是。」
    「有那麽無聊嗎?」
    為我上課的咲月露出困擾的表情。
    當然很無聊。這種課程不應該在做了那麽激烈的運動後,而且還在吃完飯後馬上開始上課。要我不準睡是強人所難的要求,甚至可以說是不人道了。
    「不,我會努力。」
    「這裏要記住提燈閃閃爍爍,冬之雪。」
    ……???
    「咦?」
    「我是說,主詞是老婆婆時的動詞活用方式。」老婆婆在這種情況下是一種學術用語,指年邁的女性。「受詞是老爺爺、男性、物品、土地、王族、老婆婆、女性時,會產生變化吧?」
    「對……對。」
    就算你這樣對我說……我有種不知所措的心情。
    咲月執著的古代香語都是像這樣。
    「這時,語尾會變成提燈閃閃爍爍,冬之雪。如果是年邁的女性和年輕人,同樣說是雪就好,所以少了一項要背的東西呢。」
    呃~
    在七種要背的東西裏就算少了一種,有什麽不同嗎?
    說到底,我搞不懂動詞隨著受詞改變的規律。
    當然,日文和英文的動詞都會有變化,暫且不論是因為主詞是自己或他人,或是依據過去或未來而改變,但是不會因為受詞是老爺爺或老婆婆逐一改變。
    如果有這種規定,活用的種類會增加好幾倍,數量會暴增,所以照理說不該有那麽蠢的語言。
    然而,難以置信地,真的有這種語言。而且,除了依據主詞、受詞變化之外,還有依據敬語變化,所以實際上還有一種要學。
    如果說唯獨動詞是腦袋不對勁的異常世界,那形容詞是不是常識性的普通認知能通用的和平國家?這也是被另一種瘋狂支配的病態驚悚世界。
    這是沒辦法用我心裏稀少的常識思考的語言。
    當然,不可能所有國民都會這種語言。在大皇國還在的當時也是,似乎隻當成書麵文字來使用。大概是閑到不行的菁英階層把事情變得很複雜,創造出了這種愚蠢的機製。
    「請問,這有什麽意義?」
    我問出總共不知道第幾次的問題。
    「為了看懂古籍,這是必須學會的基礎知識。」
    她回以相同的答案。
    「呃……如果學會這種語言,可以使用魔法嗎?」
    「你在說什麽奇怪的話?」
    「不,我隻是說說而已。」
    如果能使用魔法,我會稍微拚命一點學就是了。
    唉。
    「這和曆史一樣都是死背而已,為什麽悠裏就那麽討厭古文呢……」
    咲月頭痛地說。
    那是因為這兩者並不是完全一樣。
    如果路克是考古學家,我將來也必須成為考古學家的話我還能理解,因為考古學家當然需要看懂古文。
    但事實上不是,這個奇怪的語言不論是當作口語還是書麵文字,都已經沒有人使用了,隻會在研究古文的時候使用。為什麽對古代文學完全沒興趣的我必須學會呢?完全搞不
    小說
    懂。
    「總之,如果要自詡身負學養,就至少必須學會古代香語。好了,把這些都抄寫下來後背起來吧!」
    我久違地深刻體會到小孩因為討厭讀書,想逃跑的心情了。
    ◇ ◇ ◇
    單純的苦行結束後,我眼神空洞地前往夏姆的房間。
    雖然並非遭到酷刑折磨,我的精神卻很疲憊,腳步搖搖晃晃。我想去見夏姆,療愈一下。
    我敲門後沒有反應,所以打開了房門。
    「……嗨。」
    「……」
    夏姆麵對著書桌,手裏握著筆卻不動筆。
    「夏姆。」
    「……唔!是悠裏啊。」
    我第二次和她攀談,她像現在才發現似的顫了一下,反應過來。連我打開門都沒發現,到底有多專注啊。
    「你在幹嘛?」
    「沒有。」
    「不然,我晚點再來吧?」
    我沒有什麽要事,雖然想被療愈,但也不想打擾她學習。
    「這個克卜勒定律很厲害呢。」
    「怎麽,你又在想很困難的事了?」
    「這個地動說的星係模型可以說明一切,也可以完全預測到水星,還有火星神秘的行動也是,可以解決所有事。老實說,我之前是半信半疑。」
    還是半信半疑嗎?
    要說火星神秘的行動是什麽意思,不曾認真投注過天文觀測的我不曉得,不過看來她解開了什麽很大的謎團。
    太好了,太好了。
    「那就太好了。」
    「在目前的星係模型中,是包括火星在內的其他行星繞著太陽周圍運行。」
    啊?
    那是什麽?
    「那就是地動說吧?」
    水、金、地、火、木,多顆行星繞著太陽運行。這和我的認知沒有任何差異,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不,太陽是以地球為中心繞行,行星則是繞著太陽運行。換句話說,太陽在比月亮遠的地方作為第二個月亮運行,而行星像月亮一樣繞著太陽。就像這樣。」
    那是什麽意思?又是另一個奇妙的世界呢。
    由知道太陽質量的我來看,反而有點無法想像。
    「把各項參數應用在這其中後,就能充分解釋天體的運行。」
    怎麽可能。
    「是這樣嗎?」
    這件事似乎會聊很久,所以我坐在椅子上聽她說。
    「你看,從一整年來看,火星會是這樣運行。」
    夏姆流暢地在木板上畫出線條,然後展示給我看。
    上頭畫著像是將反z字的形狀,以及把繩子圍成圓圈似的形狀。火星的運行方式真奇特呢。
    「是啊。」
    先裝作早就知道這件事吧。
    「如果火星是以圓形軌道繞著地球運行,看起來就不該會是這樣。」
    嗯,說得也是。
    如果以地球為中心繞行,正常來想,先不論看得到的大小,應該會像月亮一樣橫穿過夜空吧。
    「但是,如果想成火星是繞著太陽運行,那就說得通了吧。」
    「喔,是這個意思啊。」
    就像遊樂園的咖啡杯一樣。
    如果是旋轉木馬,從正中間看去,騎在木馬上的客人不可能會往旋轉方向的反方向移動。然而,如果是快速旋轉的咖啡杯,客人會暫時性的像是往旋轉方向的反方向移動。
    天動說也想得很仔細。
    「這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吧。」
    「……你怎麽突然說這個?那是什麽諺語嗎?」
    「是啊。」
    「我第一次聽說。不過,就是這樣。我是用道理覆蓋掉道理,設定許多數值,讓現象得以解釋。」
    以夏姆能接受的水準讓現象得以解釋,代表她設定了許多數值,讓這個解釋真的毫無矛盾。
    當然,考慮到重力的大小,這種星係模型終究隻是妄想,但光是表麵上沒有矛盾就很令人吃驚了。
    好像會是非常複雜的計算。
    「這個星係模型不用硬加上理由就能輕鬆地完美解決。我真是厲害,多麽美麗啊,一切都合而為一了。」
    「那真是太好了。」
    她看起來十分高興。我很久以前在研究室裏時,也曾露出這種表情嗎……
    不,沒有吧,我沒有這份熱情。研究內容也不是從自己的興趣中設定目標,更像是關注社會上的需求。
    「啊,這樣誇讚自己有點奇怪吧?這明明是悠裏想出來的。」
    夏姆歉疚地說。
    「不,是沒關係。」
    我隻是知道這個學說,也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理論,所以無所謂。
    如果能賺錢就另當別論,我也不想利用許久以前在其他世界的克卜勒想出來的理論,得到名譽或尊敬,把這個理論變成自己的功勞也很像盜取別人的成果,感覺很糟。
    「也不能這麽說,但總之,我會努力得到各項結論。」
    竟然說要努力得到結論。
    「這不是你該做的事啊。」
    多做點其他事情吧。
    什麽呢?呃……例如扮家家酒。
    沒辦法和她說「去看少女動畫吧」很鬱悶,不過在這個時代也有類似的事吧?
    「我現在覺得這個有趣得不得了。」
    她出乎自然地脫口而出。
    嗯~好厲害,她的大腦裏裝著什麽呢?
    我在她這個年紀時,還是寶○夢隻有一百五十一隻的時代,有人從朋友那裏得到係統出錯而多出來的超○後,非常開心。
    而這個堂妹會因為理解二項式定理或三角函數,以克卜勒定律解開太陽係的模型而歡喜不已。
    「我們去外麵一下吧?說不定會有好玩的事。」
    出去外麵一下比較好吧。
    「咦咦~……」
    我好像得到了明顯厭惡的反應。
    「好啦,就當作轉換心情。」
    「我的心情已經很好了……悠裏偶爾會說很庸俗的話呢……」
    庸俗……
    對夏姆來說,出去外麵轉換心情或許已經聽慣了。
    對性格愛窩在家裏的人而言,出去外麵說不定根本沒辦法轉換心情。
    「不過,既然悠裏都這麽說了,那就出去吧。」
    我們來到宅邸外時,已經是夕陽西下的時候了。
    宅邸的庭院中種著銀杏樹,現在這個時期已經變成紅葉,掉下果實了。雖然有一點銀杏的臭味,但也不至於感覺到惡臭。因為這不是行道樹,所以不行踩果實,傭人也會在腐爛前撿起來回收,我曾經看過傭人這麽做。
    這一帶很少常綠樹,因此一到冬天就會看不到綠色樹木,這讓我有點寂寞。
    到了這個時期,寒意已經會滲進肌膚裏了。盡管我是穿著皮毛外套出來的,即使如此,四肢還是很冷。
    「已經完全變成冬天了呢。」
    我感慨地說後。
    「……你和爸爸說了同樣的話呢。」
    唔!
    感覺像在間接地說我講話老氣,讓我莫名地受傷。
    「你有想過這裏為什麽是寒冷地帶嗎?」
    那麽,來聊聊我喜歡的話題吧。很慶幸的是,如果是聊科學領域,我拿手的項目有很多種。
    「……?不是因為這裏是北方嗎?」
    「不管是北方還是南方,一整年的總日照時間應該都一樣才對。」
    有白夜的地區一定會有永夜,藉以取得平衡。
    不管是在赤道還是極地,如果全年總和起來,白天的時間應該沒有什麽差別。不過,就算極地的夏天是太陽不會西沉的季節,也不會變得像赤道一樣炎熱。
    「這麽說來,的確是這樣呢。為什麽呢……」
    夏姆開始陷入沉思。
    這個聰明的女孩有著不會馬上詢問他人答案的美德。
    她一定會想找出自己的答案,是很值得教導的女孩。
    「是因為氣流或海流嗎?」
    雖然的確也是因為這些原因。
    「是太陽的角度喔。」
    「角度……?角度和氣溫有關係嗎?」
    「用暖爐來想就很容易明白。」
    我伸出手心。
    「像這樣將手心垂直放在火上會很熱,但是像這樣……放成斜角的話,就不怎麽熱,因為單位麵積得到的熱度供給量減少了。這一帶麵對太陽時,地麵常常都是斜的吧?」
    「喔~~~~……」
    夏姆張大了嘴,感到佩服。
    「原來如此……」
    「就是這樣,這片土地才會比較冷。」
    「真有趣。」
    「根據這一點,你看看。」
    我得意起來,撿起一片銀杏落葉。
    「什麽?」
    剛才說的知識似乎讓她的心情好轉了,夏姆看起來有點高興。
    「這片葉子啊。」
    「?」
    「你看,葉子會掉落吧?」
    「是啊。」
    「葉子為什麽會掉下來……應該說,你知道是什麽因素讓葉子掉下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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